第14章

羅伊開始問阿德勒要更多的蠟燭了,理由乍一聽很合理,說他過于無聊,想試試蠟雕。沒有任何質疑,蠟燭的供應很快就翻倍了。

阿德勒還額外地為他帶來了一塊小鐵片,說可以方便他玩雕刻。羅伊感謝她後,就關上了小門。阿德勒站在門口,疑惑地想,是我的魅力減少了嗎?為什麽他看起來對我越來越不感興趣?也無所謂,一個普通士兵的愛情不值錢,她認真琢磨着,但是可能會影響情報收集。還是得想想辦法……

羅伊拿到了更多的蠟燭,怪物的小屋終于燭火不斷了。羅伊有幾次仔細聽過,在他睡前,葡萄在奮筆疾書。當他一覺醒來,書寫的沙沙聲仍在繼續。仿佛葡萄在被某個明确的目标驅動着,需要在僅剩不多的時間裏完成某項任務,致使他不分晝夜地勞作。他甚至會忘了吃飯,更不用提睡覺。

從沒有聽到過他睡覺,羅伊想,也許他并不需要睡覺。畢竟他和我不一樣。

偶爾在羅伊睡前,或者招呼葡萄來吃東西時,他們會聊上幾句。日日夜夜,葡萄只是在裏面寫着,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在寫什麽。大多數時候,羅伊的無聊并沒有減少哪怕一點。然而,在心中的不安被平複後,就連孤獨也變得可忍受了。

羅伊把餐盤塞進地縫後,順勢坐在了地縫邊。他敲敲石壁,等了一會兒,裏面沒反應。

“葡萄?”他像個抱怨自己小孩拖拉的爸爸一樣叫着另一位的名字,“葡萄——在我數到十之後,你如果沒有來拿走餐盤,你的小胡蘿蔔就歸我了。”

他終于聽到了放下筆的聲音。他嘀咕:“貴族的飯食就是不一樣,冬天還能吃到小胡蘿蔔。”

葡萄邊走過來邊說:“這種拇指大小的胡蘿蔔是二十年前北拓的軍隊發,發現并帶回來栽培的野胡蘿蔔,很,很耐冷的。”他的腳步總是很輕,應該是赤腳。

“北拓……”羅伊沉吟,“就是北部開發的運動,我知道,死了很多人的。之前都以為北面是荒蠻之地,派了軍隊去拓展我們的疆土,結果遇到了彪悍的食人族。最後帶回來的只有這些野胡蘿蔔,野豌豆之類的。還在那群食人魔面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現在每年北部都會傳來一兩起被食人族抓走的事。”

“嗯。”

羅伊說:“葡萄,我認為像食人魔那樣的惡棍,才配叫怪物。你到底是為什麽?”他一點也不期待自己得到真實的答案。但就算是提問也能傳達一些東西。葡萄果然沒有吱聲。羅伊嘆了口氣,把餐盤又往裏推了推。

羅伊想着被毀掉的綠薔薇鎮,被龐大的力量削平的房屋,寸草不生的石堆下露出的白骨。他忽然發現——

“你為什麽不從這裏逃出去?如果你是怪物,這對你來說不是很容易嗎?”

食物被拖了進去,另一頭仍然沒有回應,但是傳來了啃食小胡蘿蔔的聲音。

“用你的葉子勒死守門人,然後破壞這裏的建築,就算是在地下,對你也不是難事不是嗎?”說完停頓了一下,“說起來,這裏之前就死過守門人,那不是你幹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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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葡萄終于忍不住說,“是我。”他咽下蘿蔔,聲音聽起來很嚴肅,“不要随意地想象我,也不,不要放松警惕。你的想象根本沒,沒有道理。”

羅伊說:“其實我也有一種能力。只要我觸摸到一個人,我就能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葡萄:“……”

羅伊轉身跪在地縫前,把手伸進了地縫裏。伸進去時有些微微發抖,但沒有退縮。

“現在,我的手就在這條縫裏。敢試試嗎?”

葡萄:“……”

羅伊耐心地等待。他的手從來沒有離怪物的空間這麽近過,他等着可能到來的一切,這等待既短暫又漫長。

“不。”葡萄說。

羅伊甚至松了口氣,但他仍然沒有收回那只手。

“那我只好認為你在說謊了。”他說,“你根本不是怪物。”

“我是……”葡萄争辯着。

羅伊忽然感到指尖被什麽觸碰了一下,雙方都是一吓。他的手伸過來了!羅伊的心開始狂跳。他決定無論他摸到的是冰冷的鱗片,毛茸茸的獸爪,還是任何超出他想象的東西,他都會保持冷靜。

接觸的面積慢慢變大。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指尖觸碰到一起,柔軟無害,有點涼涼的。是人類手指的觸感。房間詭異地安靜着,只有雙方緊張的呼吸聲。指尖試探地互相觸碰。

羅伊破功笑出來:“你出了好多手汗啊。”

葡萄聲音都有些發抖:“你也是……”

雙方都松下一口氣。羅伊又努力往地縫裏伸了伸,兩邊的指尖輕輕扣在一起,能感受到軟軟的指腹,但無法更進一步了。羅伊的食指把蜷起的手指捋平,指尖一個一個描摹了一遍:“四個?”

“還……還有一個太短了。”

“和我一樣……”

原來真的是個人類嗎……羅伊想,手好像也不大。

葡萄把手縮了回去。羅伊說:“我有結論了。”

葡萄說:“沒有人有,有這種能力。”

羅伊笑出來:“那你還把手給我。”他重新坐下來,“我的結論是,那天你救了我。連一條不相識的人命也要奮力挽救的家夥,還不夠格稱自己為怪物。但是你的小屋子裏的确有些奇怪的東西,你也知道那是什麽。也許有一天你信我了,就會告訴我。”

葡萄低聲說:“沒,沒有關系。不需要知道。很快就,就結束了。”

羅伊不太明白他如何知道這件事很快就能結束。他聽到葡萄端起餐盤,在站起來。

然後,意外地,他聽到了倒地的聲音。那是毫無保護動作的倒地,甚至能聽到腦袋磕到地面的聲音。

“葡萄?”羅伊坐直了身體,試探地叫了一聲,但是沒有任何回應。羅伊又叫了他兩聲,但他的喊聲被吞沒在了沉默裏。

羅伊盯着那道地縫,想看看情況。

會看到什麽……會看到怪物嗎……

羅伊慢慢移動到地縫的側面,側躺下來,将臉貼近地面。

透過那道不寬的地縫,原來可以這麽清楚地看到裏面的場景。他看到了一個人躺在那裏。不折不扣的,是個“人”。穿得破舊單薄。褪色的袍子上有好多大洞,甚至都露出了皮膚。

那就是……葡萄?

他頭朝着地縫倒下,羅伊能看到他黑色的長發散亂在地上,還有無力耷拉着的蒼白手腕。他無疑已經失去了意識。羅伊立刻起身,在屋裏到處找工具。

他最後砸爛了自己的椅子,拆下一根椅子腿,伸進地縫裏,輕輕推葡萄的肩。

“葡萄……”他一邊喊他的名字,一邊在心裏想了幾種可能。能拉鈴嗎?那些人知道如何教訓怪物,但是會在意葡萄的死活嗎?我可以用水把他潑醒嗎?怎麽把水潑進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還活着嗎?

他迅速考慮了最嚴重和最輕微的可能性,在他采取任何行動前,他看到葡萄動了一下,似乎又醒了過來,吃力地用手支着慢慢坐了起來。

他困惑地拿起羅伊的椅子腿,想了想,說:“我……我剛才睡着了。”

羅伊:“……”

羅伊崩潰地捂住額頭:“你到底多久沒睡了??”

葡萄說:“幾,幾天?我睡一會兒……”說着又倒在了地上。

羅伊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他坐在那裏,聽着裏面傳出均勻的呼吸,忍不住攤開那只手,看看自己的指尖,回憶着那相碰的觸感。

是人類嗎……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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