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雷娜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裏,想買點藥材。她那不拘一格的裝扮引來行人紛紛側目。額頭上歪歪地綁着瓦力族人的編織頭帶,身上沒有穿着通常女性會穿的美麗長袍,而是穿着男性軍人才會穿的兩件式衣褲,衣服外面綁着蠻族才用的甲殼護具。這不協調的裝扮使得她看起來既矯健又古怪。

她腰上的挂袋倒是說明了她的身份,那綠色的橄榄葉是奧利金的術士團專有的象征。也就是說,她是個不錯的,用“術”為醫治手段的醫生。但又有哪個術士會像個游俠一樣往背上背兩把劍呢。雷娜對人偶爾投來的目光毫不在意。她一邊啃着蘋果一邊溜達在集市裏,并把不小心啃到的蘋果籽吐在地上。

果蔬攤的老板正笑眯眯地招呼往來人群,忽然看到一顆一頭卷毛的腦袋湊到了一筐蘑菇前。

“小姐,上好的蘑菇,今天早上剛從林子裏運過來。你要的話,給你挑最好的。”老板說着就拿着稱走過來,然後就停住了話。他發現客人看的不是蘑菇,而是從蘑菇裏篩出來堆在一邊的雜草。

雷娜從裏面挑出一根雜草,說:“沒事,我随便看看,老板你接着忙。”揮揮手裏的蘋果就要走,一副浪蕩子的樣子。

那老板忽然看到她腰間的挂包,眼珠一轉:“哎,等等,客人,一根草也要付錢呀。”

雷娜匪夷所思地扭過頭:“什麽?這不是雜草嗎?”

老板笑笑:“雜草的話還請你放回原處。”

雷娜挑起一邊眉:“好吧,這一根草你要問我要多少錢?”

那老板喜笑顏開:“這草啊,不一根一根賣。要買的話,帶着它們一起買走。”說着就指向地上那堆髒兮兮的雜草。雷娜額角青筋一跳,咔嚓啃了口蘋果。

雷娜走後,胖乎乎的老板捧着那兩塊銀幣樂開花:“我就知道,看她包上的标志我就知道,她可是術士團的人。草裏面肯定混了珍貴的藥材。這下賺了,賺了!”話音未落,噗的一聲,手裏的兩塊銀幣變成了兩塊蘋果皮。老板傻眼了,仔細一看,蘋果皮上的牙印都還在。周圍人哄笑起來。

雷娜扔掉了蘋果核,把那根草提溜到眼前,左看右看,塞進了腰包裏。她沒有繼續逛集市,而是前往了一條深巷子。推開占蔔師吉恩的破舊小門,門口的風鈴發出破爛的聲音。雷娜跨過坐在地上喂奶的媽媽和躺了一地的孩子們,問“吉恩呢?”

婦人指了指裏屋。

雷娜掀開木珠串的簾子走進去,吉恩正在觀察幾顆紅豆,仿佛這紅豆會開花一樣。

雷娜說:“幫我看看這個。你雖然是個騙子占蔔師,卻是全國最好的藥劑師,我想只有你認識它。”說着翻開那繡着綠橄榄枝的腰包,接着就叫起來,“東西呢??那根草呢……該死,不會逃走了吧!”

吉恩笑起來:“一根草,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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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兩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

“你說的不會是……”

“是!”

兩人跳起來撲到地上,就開始瘋狂尋找。一路找到簾子外,看到吉恩家兩歲的小女兒正在捏着一根企圖逃跑的草玩耍。

“就是它了。”雷娜重新坐到吉恩面前,一只腳踩着凳子。那棵瑟瑟發抖的草被倒扣在一個玻璃杯裏。

吉恩推推眼鏡:“毫無疑問,這是個木精靈。但是總感覺哪裏不對……”湊上來,“似乎有人類的味道……”

雷娜說:“早上山民采蘑菇的時候,它被順帶采下來。新鮮的,你估個價。”

吉恩撓撓胡子拉碴的下巴:“看樣子是受了點傷,我只能出這個價。”比了個四的手勢。

“四千?”

“四個銀幣。”

雷娜拍案而起:“開什麽玩笑!這可是木精靈!”

吉恩說:“木精靈是稀奇,但它也太小了,瞅着這樣子,剛誕生吧。你以為雇主買它是為了培養情操嗎?等它成人了,買主都老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你要是想賣個好價錢,還是先把它養養大再說。現在的話,就值四個子。”

雷娜:“什麽?它們不是草藥嗎?”

吉恩笑起來:“你也太天真了吧。草藥?”

雷娜看到吉恩露出肮髒的表情。

“是寵物,”他說,“又漂亮又不容易死,也沒什麽反抗力,一個會變身的木精靈能值大價錢的。”

雷娜暴躁地收起那棵草,站起來就走。吉恩對着她的背影說:“可別養死了——”

雷娜走後,吉恩冷笑着搖搖頭。

雷娜回到她的小草屋裏,煩躁地翻書查找起來。

“找到了……”她的手指沿着書裏的字劃過,“木精靈多生存于古老的山林,需要濕潤、新鮮的空氣與營養豐富的泥土。……一只木精靈從誕生到成年大致需要……二十到四十年不等。成年後的木精靈能夠擁有精靈形态,只要在合适的生存環境裏,即擁有強大的修複能力,因此壽命長達數百年。而未成年的植物形态則不具備自我修複力,非常脆弱。為增強幼體的生存能力,幼體多為爬藤類植物,便于爬行尋找養分……”

她合上書,自言自語,“可惡的吉恩。”

她看看蜷縮在玻璃瓶裏的草,心想,要不是急需用錢,也不會弄來這種東西。然而,為了幾個錢,養它幾十年是不可能,賣給有錢人做寵物更是不可能,她可不是沒見過有錢人如何對待他們的“寵物”。要不放回山上吧,她想。

第二天早上,她獨自來到山腳下。打開玻璃瓶,将那棵草倒到了地上。

那棵草就像被踩了一腳的蚱蜢一樣,在地上扭了兩下,就不動了。雷娜皺了皺眉頭,蹲下來看它。應該是采它的人弄傷了它的根須,它沒法自己紮根了。雷娜于是在地上掏了個小坑,把它的根埋了進去。

“再見,小東西。”雷娜甩甩手上的泥土,走了。

第二天,雷娜說服自己上山采點草藥,并特意繞路,去了昨天的山腳下。

“咦!”

在她做了标記的那棵樹下,她看到那棵草自己爬出了泥土,倒在地上,葉尖兒都發黃了。

“你在搞什麽鬼,”雷娜捧起它,“好吧,我就帶你回家,”她把它放在肩上,“我可不知道你家在哪兒,你看到自己的家,你就自己跳下去。”

她帶着它在山上采了一整天的藥——說實話她真沒那麽缺草藥——但草仍好好待在她的肩頭,只是葉片更黃了。

雷娜嘆了口氣,把它帶回了家。

幾年後,雷娜因為有一根藤條助手,而在這地方出了名。她也從人們口中“打扮古怪的術士”變成了“有一根藤條的術士”。

那根草長成了一臂長的藤條,在雷娜給人看病的時候總是盤在椅子上,雷娜要什麽,它就把什麽遞過去。人們一開始總被吓一跳,但走的時候,都會忍不住誇她的助手乖巧。

事實上,在長大一些之後,雷娜已經為它找到了家。但顯然,與其住在山裏天天喝露水,這根藤條更願意跟着她。雷娜聽說木精靈是擁有着高等智慧的生靈,于是總是念書給它聽,教它各種各樣的語言,對它說話,有時唱歌。她常常感到,除了不能開口以外,這根藤條擁有着和她一樣的感情。藤條還學會了自己看書。雷娜為它做了個小書架,方便藤條盤在上面,并給自己翻頁。它也學會了寫字,會用葉子尖沾點墨與雷娜交流。

“我叫葡萄。”它寫。

雷娜撐着腦袋,饒有興致地用手指繞着它的藤條撓它癢癢:“你看起來可不像葡萄藤。”她說。

葉尖又沾了點墨水,說起它姓名的由來。雷娜看着看着,拍案而起:“字太醜了,明天開始練字!”

葉子瑟瑟發抖。

有時,雷娜會出遠門,把葡萄留在家裏。通常,她只走幾個月,最多一年就回來了。但這一次,她離開了整整三年。

她回家的時候,肩上的包袱裏裝滿了新書,新藥,她神采奕奕,耳朵上也多了幾樣不屬于這裏的裝飾。她推開門,飒爽地喊:“葡萄!我回來了!”

咦……?

她看到一個人類少年坐在她的床邊,身上套着她的袍子。看到她回家,那少年忙不疊站起來,剛邁腿就被過長的袍子絆倒。

“你誰??”雷娜揚聲叫起來,扭頭到處找,“葡萄?葡萄??”

那少年七手八腳地爬起來,提着袍子下擺跑過來,着急地指指自己,張開嘴,不知道怎麽說話。雷娜瞪了他一會兒,看到他指尖沾的墨。

“……你是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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