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死亡的陰影

“殿下,還來不及治療的傷員怎麽辦?”

“我留下,其他人先走。”茉朵手中不停,頭也不回地道。

林葉秋皺眉,不行,已經來不及了,瘴氣可能不出幾分鐘就會蔓延出來,而暫時可以預防瘴氣的藥一時間也來不及治出多少,何況除卻瘴氣危機,可能随時還隐藏了其他危險,他不能讓人冒險!

世事往往兩難全,這種時候就必須有取舍,林葉秋咬牙一狠心:“讓最後撤離的獸人将傷員帶到就近的醫者那,進行初步包紮後就帶到安全地帶再行具體治療——”

茉朵一聲冷笑:“本來能治好的被這麽一移動又一拖延,也變得不能治好了。”

“這是萬不得已的做法,否則很可能全軍覆沒。”林葉秋的聲音很沉靜,“移動中盡量小心些避免加大傷口,外圍還有其他醫者和巫醫,也不一定會使情況惡化,現在能抓緊一秒是一秒,挑不得不做的做,能緩的就緩,必要時候只能——”

“放棄”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又一陣地動山搖。

地震了?

林葉秋一驚,大喊:“大家扔下手頭的東西,背上傷患快走!”

獸人們或帶着雌性或背着傷者紛紛飛向高空,往外圍疾飛。

林葉秋對茉朵大喝:“你也快走!”

“再等一下。”茉朵頭也不擡,繼續手裏的活。

林葉秋轉而對旁邊一名獸人侍衛說:“茉朵公子和傷患就交給你了,務必将他們倆平安帶離!”

那人一愣,深深看了眼林葉秋,似是略有遲疑,卻終是伏身領命:“請殿下千萬注意安全。”

林葉秋草草颔首,轉而又要去查看其他地方的情形,有些落單的雌性沒能及時得到獸人的援助,正自己奮力往外圍跑,途中遇到他紛紛驚訝狼後身邊居然沒有獸人跟随保護:“殿下請快跟我們一起離開!”

“你們先走!”林葉秋頭也不回。

又跑了會,一抹白影從天而降,落在他面前。

林葉秋心中一喜,臉上即将展開的笑容卻在定睛一看後又斂了下去,眼前的人雖然也是雪狼,卻不是萊曼斯。

“你不往外跑,怎反而往裏跑?”澤理問。

“其他人呢?”

“我看了下,都已經撤走,裏面沒人了。”

林葉秋點點頭:“你也快走吧。”說完繞過他就要繼續往裏跑。

澤理飛身上前攔住了他:“你幹什麽?”

林葉秋擡眼,注視着他:“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澤理一震,預感到了什麽,忙擡起爪子拉住他:“你要去哪裏?”

林葉秋甩開他,頭也不回往大坑方向跑去。

“你找死啊!”澤理二話不說,飛過去身子一拱,就要将人往背上扔去。

林葉秋往邊上一跳,躲了開去。

“你別任性!”

“希斯裏正在哪裏等着,你還不去找他?”林葉秋背着他淡淡道,“可能在你浪費唇舌的這段時間裏,他正苦苦堅持着等候你的出現。那也沒關系麽?”

澤理一愣,咒罵了聲:“該死!”扭頭就要飛開,翅膀一動卻又停了下來,“不行!你非得跟我一起走!不然不但那家夥會饒不了我,希兒也會讓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說過別浪費時間,也別管我!”林葉秋拔腿繼續往裏跑。

“站住!”澤理怒喝一聲,看着跑得毫不猶豫的那抹瘦小背影,冷笑一聲,“哼!我看你真能跑得開?”說完就振翅飛起,急劇俯沖,兩前肢一撈,竟将奔跑中的人從背後抓着腋下給拎了起來,轉向便往外圍飛去。

毫無防備的林葉秋在半空中撲騰着雙腳,驚怒喝斥:“你瘋了!”

“你才瘋了!”

“你飛下去把我放下來!”

澤理毫不搭理他,徑自抓着人一邊舉目四顧,想找到希斯裏,心中憂慮,也不知道有沒有安全退出去。

眼看離大坑越來越遠,林葉秋又氣又急:“不放是吧?”做個深呼吸,閉上眼睛,微微側過頭,放聲大叫起來。

風速吹得喊聲直往後飄,正好盡數落在了豎得直直的狼耳朵裏,澤理突然收到音波摧殘,一時沒防備在空中踉跄了幾下,怒道:“你閉嘴!”

林葉秋自己嘴裏吃了好幾口空氣,原想僵持下去的,卻自個呼吸岔了氣,只得暫時安靜下來,痛苦得皺緊了臉。

澤理冷笑幾聲:“自作自受了吧!”

緩過氣後的林葉秋一言不發改變作戰策略,竭斯底裏掙紮起來。

發狠般的瘋狂扭動讓澤理的飛行受到極大影響,不由喝到:“別亂動!想摔死嗎!”

“要不你放我下去,要不我們兩一起摔死!”

“你!雌性果真不可理喻!”澤理顯然也動了真怒。

“我不是雌性!”林葉秋恨聲道。

“哈!你不是雌性難不成還是獸人!”

“我不是獸人!”

“那你是不雌不雄?”

“萊曼斯還在下面!混蛋!”林葉秋扭動掙紮着大喊,“放我下去!你去找你的希兒!”

“啰嗦!那家夥死不了,你瞎擔心什麽!”

“如果換成你的希兒在那裏,你也可以不擔心?”林葉秋冷笑。

“閉嘴!希兒是雌性,怎麽能下那裏去?而且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沒眼睛嗎?就算我放你到地上你又能做什麽?更何況那坑你連下去都做不到!別說你這麽沒腦子看不清這些!”

“這是我的事!”

就在兩人互不相讓的時候,底下突然升騰起一片粉塵,伴随一陣悶響,竟是大地裂開了。

兩人低頭望向底下,愣住了。

“希兒!”澤理突然往某個方位俯沖下去。

林葉秋一驚,急速的俯沖讓他心髒有些承受不了,頭暈目眩中連呼吸也變得困難,等稍微近了些澤理減了速度才看清一抹人影正顫巍巍地挂在裂開溝壑的樹根上,竟是希斯裏!

然而沒等他們靠近,那人影便倏然掉了下去。

澤理大叫一聲,将林葉秋放到地上就往下飛了過去。

林葉秋幾步跑過去一瞧,底下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見,跌坐到泥地上,愣了會忽然竄起來,跌跌撞撞往原先那個大坑跑去。

“萊~曼~斯——”

林葉秋放聲大喊,一下連一下,喊道喉嚨都嘶啞幹澀了,可回應他的只有坑內絲絲縷縷往上冒出來的黑氣,以及那撕心裂肺卻又飄渺不定的陣陣回音。

空空茫茫,沒有一絲人影,沒有一絲氣息。

“萊曼斯……”林葉秋喃喃低語着跪倒在坑邊,“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回去的麽……”

地脈又一波震動,泥石塵土從裂開的地縫中簌簌掉落。

林葉秋一震,動了動腿腳想要起身,卻又突然無力般頓住了,正是此時腳下的土地往大坑處傾斜滑落,眨眼間他人便傾倒向一望無際的黑色大洞,本能的驚懼慌亂一閃而過,伸手想抓住什麽,可哪裏有東西可抓?

林葉秋一愣,随即卻又似乎釋然了,下墜的過程中仰頭望向越來越遙遠的天際,天空依然那麽澄澈,湛藍得一如那人的眸子,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這麽想着,嘴角不禁牽扯出抹怪異的笑容。

原來,不知不覺中,那份本該是禁忌的感情,卻已如此之深……

周圍的黑氣漸漸濃重,疾嘯而過的風聲刮得臉頰生疼,林葉秋開始覺得胸口沉悶,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

這就是死亡麽?

如果時間倒回幾分鐘前,他還會跑回來嗎?還會傻乎乎站着逃也不逃嗎?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腦海裏不自覺浮現出現世的一幕幕,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快樂的痛苦的,甚至是那些曾經覺得很憤憤不平的,如今想來心境卻一片平和。

他又想起初到這裏遇上那人的情景,明明看上去一臉冷漠、生人勿近的樣子,卻每每都做出些隐含溫柔的舉動來,枉費他一開始還小心翼翼看他臉色做事,就怕惹了對方不快把小命給丢了,不知何時開始,卻不再怕他了,甚至開始對那人頤指氣使,那人竟也樂颠颠地全盤接受,硬生生把一代好青年給掰成了個玻璃受。

然而最奇怪最可恨的還是,他居然貌似也不後悔……

也不會後悔,只因為那人從頭到尾的無盡包容和溫柔。

不管是山洞裏縮在溫暖幹燥的狼毛下取暖睡覺,那人因顧及他而整整一夜動也不動,直到第二天醒來手腳僵硬時龇牙咧嘴的表情;還是惡作劇地去蹂躏對方時,那人哀哀嗷叫着卻不敢躲開,一副無奈又好脾氣的模樣;或者是到後來被告白的震驚和迷惘,下意識的抗拒規避,然而那人卻锲而不舍,執着于他,甚至采了一夜的狗尾巴草示愛,雖然對他而言那更像是種威脅;再到狼王受禮當天毫無預兆地先斬後奏,莫名其妙成了狼後……

一步步走來,直至如今,完全習慣了那人的陪伴……

林葉秋飄忽一笑,又輕輕一嘆。

還有他們之間的第一次……

那個時候,因為依賴着那人,害怕着失去,結果在失而複得的錯誤情緒裏,竟然就稀裏糊塗地把自己打包給送了出去……

可也是那時,他真正開始正視着思考這段感情,慢慢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對了,還有那家夥分明平時看上去很穩重很威嚴很男人很有王者風範,可骨子裏卻是個标标準準的大醋桶,居然連自己的狼形也吃味!

林葉秋不自覺輕笑一聲,旋即又漸漸斂了笑意。

過去兩人一起度過的種種,仍都那麽清晰,也許這段日子是他過得最開心的時候……

只是因為那個人……

可是,為什麽那家夥會喜歡他呢?明明那麽出色……

而他自己不過是個泛泛之輩,什麽本事都沒有,連長相也比不上那家夥。

真是很沒眼光啊……呵呵……

林葉秋的神情有些惆悵,又有些溫情,心裏漸漸平靜下來。

曾聽說人死前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那他這次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已經下墜多久了,還要下去多久?下面是熔岩還是什麽?最終是粉身碎骨還是成為一攤血水?不過在那之前,他可能已經被瘴氣侵蝕得先死了吧……

只是,何以此刻覺得如此孤獨?

在這最後一刻,首要的情緒竟然不是恐懼,而是孤獨。

他不禁伸手緩緩抱住了自己,是因為那人不在身邊麽?

不過即便現在不在,一會後也應該會在了,如果不在的話,就換他去找,然後死死跟在那人後頭,再也不放。

父母,會傷心吧……不過也許,對他們而言,他早已是……

對不起。對不起……

不自覺地,一滴淚痕緩緩滑落眼角。

當初為何沒有再找諾涯詢問關于回去的事?因為對未知的旅途感到畏懼和不信任,還是因為那個人?

究竟是為了誰的舍不得……

意識模糊中,依稀感覺一片溫暖包圍住了自己,驅趕了之前的寒冷,連耳旁奪命般呼嘯的風聲也沒了。

原先的痛苦漸漸遠離,方才極致的加速度也瞬時沒有了,所有壓力不翼而飛,林葉秋舒心地嘆了口氣,舒展開身軀,半睜半閉的眸子裏,似乎看見一片聖潔的光芒。

莫非真有天堂?

啊,不行,有天堂也不能就這麽過去,得先找到那人才能一起去……

他努力想動動身體,卻渾身無力,可能連一個指頭都沒動得了,反而似乎被那片光芒吸引着緩緩往上飛去。

不行啊!

心裏一急,想再度抗拒,朦胧的視野裏卻突然映入了一張模糊的臉孔,背後一雙怒張的白色羽翼,沐浴在那片柔和的光芒裏。

遠處的那人緩緩轉過頭來,那臉,似乎有些熟悉,他不禁一喜,想伸手去,繼而又遲疑了,那頭飄逸的銀色長發……

不是他……

因為那人的一頭美麗長發,早被他一剪刀咔嚓給剪了。

而且,他不像那尾臭蛇一樣,可以變身為半人半獸的姿态……

莫非是天使?

頭腦陣陣發暈,頭殼處又開始陣陣抽疼,林葉秋胡思亂想中,終于失去了意識,任自己墜入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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