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梨霜 寒枝,怎麽辦啊
葉寒枝提着一小包被油紙包好了的藥正準備走出同仁堂,最近外祖母雖沒生什麽重病,卻總是小病不斷,有人說城東這家同仁堂的大夫醫術精湛,她便來試試。
只是葉寒枝剛要跨過店鋪的門檻,與一個低下頭的女子錯身走過之時,葉寒枝的腳步突然頓住。
那個女子也突兀地停住了步伐。
兩個背身而行的女人,一個一身紅衫英姿飒爽,一個一襲青裙出水芙蓉,同時轉過了身,久久對視。
“梨、梨霜姐……”葉寒枝難以置信地低聲喃喃,臉上滿是震驚。
那青裙女子也是一臉不敢相信,布滿了重逢的喜悅:“寒枝?”
兩雙手顫抖着交握在一起,中間隔了五年之久,她們終于又再一次相見。
醉霄樓上,葉寒枝呷了口鐵觀音,眼底滿是歷經世事的滄桑,但還是用着她們幼時那般親昵的語氣說道:“梨霜姐,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好看。”
穆梨霜笑着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嘴巴那麽甜,我還想誇你愈發漂亮了,當了将軍派頭就是不同,氣場強得剛剛我甚至不敢認。”
“就算梨霜姐不認我了,我也要眼巴巴地上趕着來認你啊。”葉寒枝笑眯眯地說,她很少在別人會露出這樣依賴親昵的表情,但穆梨霜對她而言是個特殊的人。
“你哪是想認我,是想認我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吧。”穆梨霜打趣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仿佛回到了從前的豆蔻年華之時。
那時穆梨霜是奉天府府尹的嫡長女,他們兩家府邸挨得近,葉寒枝和穆梨霜又年歲身份相近,自然玩到了一起,說是手帕交也不為過。
穆梨霜性子溫柔和善,跟急躁直性的葉寒枝很是互補,她也很包容比自己年歲小兩歲的葉寒枝,當成了親妹妹寵溺着。
葉寒枝跟個男兒一樣風風火火的,不愛女工愛習武,而葉寒枝的母親平日裏總更關心她的弟弟一些,有時候總會無意忽略了她的衣食住行。于是穆梨霜就擔起了葉寒枝似姐似母的身份,沒事就愛動手給她□□吃的糕點,給她縫好看的衣裳。
葉寒枝還記得,她第一次來葵潮的時候,什麽都不懂,還以為自己是生了怪病快要死掉了,而那個時候弟弟生病,母親葉沒有閑暇顧及她,是穆梨霜找到躲在後山裏的絕望等死的她,抱着她柔聲安慰,教她自己不懂的,但女人該懂的事情。
在葉寒枝的心裏,穆梨霜雖然跟她沒有血緣關系,但一直是親姐姐的存在,即使後來遠在邊關忙于戰亂,她也總會收到穆梨霜飽含思念的信,足足裝了小半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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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霜姐,你可真不能怪我沒想着你,我回京了一直心心念着你呢。”葉寒枝怕穆梨霜誤會,連忙解釋:“我也是從府尹叔叔那裏才知道,你竟然已經成婚了,嫁的是一位都城裏有名的青年才俊,工部侍郎馮招,于是我便又去馮府尋你,可馮招說你不舒服,我便只能先告辭。”
葉寒枝偏着頭思尋了一會兒:“好像那日正是上個月廿一。”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很是關切地問道:“剛才見你也是在藥館門口,你身體到底是怎麽了,沒有大礙吧?”
穆梨霜的表情忽然一凝,但她很快僵笑一聲,很不自然地答道:“已經沒事了。”
可是葉寒枝與她自幼相識一起長大,早已經注意到了不對,肅穆了神色:“梨霜姐,到底怎麽了?你不要有事情瞞我。”
穆梨霜連連搖頭,勉強地笑道:“我會有什麽事情瞞你呢?”
就在氣氛忽地沉悶起來之時,忽然一個男聲興高采烈地傳過來:“表妹,你也在這裏!”
衛璃哼着小曲兒,像只鴨子一樣大搖大擺地趟過來,還一邊拿着柄無字折扇,臭顯擺風度:“你看你,偷吃好的都不喊表哥我。”
只是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在看到穆梨霜的瞬間一變,整個人像是如雷擊般愣在原地,脖子粗臉通紅。
“你怎麽了?”葉寒枝翻了個白眼,不明白他又在亂搞什麽花樣:“你每天能不能正經一點,別當着人家的面這麽失禮?”
衛璃恍若未聞,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是失了神智一般,葉寒枝無奈極了,只能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牽引着讓他在旁邊坐下。
衛璃如提線木偶般僵硬地坐下,整個人連頭都不敢擡,身子僵直,面色通紅。
穆梨霜則是眼睛一亮,有些不确定地說:“寒枝,這是你表哥?前段時間我好像見過。”
“噢,是嗎?他當時是不是又出什麽岔子,或者鬧什麽笑話了?”
穆梨霜不由得想起她被衛璃撞到二人雙雙跌倒的窘态,強忍住笑意,柔聲笑道:“沒有。”
衛璃剛剛擡起的頭顱立馬又像觸電般縮回,直直地只盯着自己的腳尖。
“表哥,這是我幼時最要好的玩伴,穆梨霜,她跟你年歲差不多。”出于禮節,葉寒枝開始向衛璃介紹起穆梨霜來,誰知衛璃像個鹌鹑一樣縮着頭,根本不看人家,氣若蚊蠅般吶吶道:“穆……穆姑……姑娘好。”
穆梨霜含笑點頭:“衛公子好。”
“見到……你……很榮幸……”衛璃結結巴巴地說着,額上有幾滴汗順着臉頰留下來,哪裏是那個驚才絕豔的左相,活像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村頭二傻子。
葉寒枝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連忙着急地向穆梨霜解釋:“我表哥他平日裏其實挺正常的,今日也不知道怎的回事,連說個話都結巴。”
等等?衛璃今日怎的這樣反常?葉寒枝心念一動,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沉魚落雁的穆梨霜。
可梨霜姐她已經……
穆梨霜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沒事的,可能衛公子人不舒服吧。”她慢慢起身:“今日時辰也不早了,小聞他醒了不見我,會一直哭鬧的。寒枝,我們改日再好好聚聚吧。”
“小聞?”葉寒枝一愣:“小聞是?”
“小聞是我剛剛滿一歲的兒子。”穆梨霜柔聲說。
衛璃震驚地擡起頭,臉色煞白。
“下次我把他也帶來,讓你見見。”穆梨霜還不忘打趣葉寒枝:“你小時候可是說要做我孩子的幹娘,可不能食言。”
“那是自然。”葉寒枝爽快地答道:“趕明兒我便去給我那好大兒打一塊拳頭大的純金的長命鎖,權做見面禮了。”
穆梨霜被葉寒枝逗笑了,笑得花枝亂顫道:“那小聞可受不起你這幹娘的如此大禮。”
這時葉寒枝偏過頭去,看見衛璃臉色那麽難看,不由得用手肘捅了捅他,輕聲說:“梨霜姐要走了,你別這麽失禮,倒是說說話啊。”
衛璃臉色慘白,喉嚨裏發出了幾聲奇怪的聲音,像是經過了極大的努力才終于沙啞地吐出幾個字來:“穆姑娘……好走。”
他僵直着身子站起來,像是想要送送穆梨霜,結果不知怎的沒有站穩,連人帶椅子地跌落在地,葉寒枝倒是手腳利索,下意識地閃開了,但穆梨霜卻沒有那麽好運,長長的裙擺被衛璃波及,驚呼一聲便要跌倒,葉寒枝暗道不好,連忙飛身去接住她。
女人特有的柔軟的身體被葉寒枝擁入懷中,一股穆梨霜特有的清香闖入鼻翼,但其中不知為何竟摻雜了幾分血腥氣。
不過葉寒枝心底還是暗暗松了口氣,連聲問道:“梨霜姐,沒事吧?”
“沒事,”穆梨霜的身體以一種半仰的姿态倒在葉寒枝的懷裏,她一直都是脾氣極好的人,被衛璃第二次無意這樣波及跌倒,也沒有生氣,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寒枝,你扶我一下,我有點起不來。”
葉寒枝低應了一聲,只是眼睛在掃到穆梨霜那無意中被拂開的衣袖之下的手臂後,臉色猛然一變,用力地握住了穆梨霜的手腕,冷聲道:“怎麽回事?”
“怎麽啦?”穆梨霜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葉寒枝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我問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葉寒枝撩起穆梨霜的長袖,一字一頓地問道。
那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無數道新傷舊傷縱橫,一看就是鞭子的痕跡,舊的早已經結痂,而新的一看就是近段時間內出現,化膿的傷口處還塗着白色的藥粉,一股難聞的氣息再也遮掩不住,直沖而來。
穆梨霜咬了咬唇,連忙拉起自己的衣袖,朝四周望了望。幸好這裏是醉霄樓的三樓,多是包廂,非達官貴人沒有資格進來,這會子又正是半下午,整層樓也沒有什麽人來。
她聲音顫抖地朝葉寒枝搖了搖頭:“寒枝,姐姐求你,別問了,這是姐姐的家事。”她掙紮着爬起來,想要垂着頭顱離開,卻被葉寒枝死死地拉住,力氣之大,讓柔弱的穆梨霜根本無法掙脫。
穆梨霜再也堅持不住,隐忍了多時的淚水奪目而出。
“寒枝,怎麽辦啊,我覺得我要被他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