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喪 無以為報?

今日是馮招的頭七, 穆梨霜立在馮府的大門前,鬓邊別了朵白色的絹花,眼眶微紅, 恭敬有禮地迎接着來往的賓客,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柔弱, 像是水中月指縫沙般脆弱易逝,新月如佳人, 潋潋初弄月。

她是為了馮招, 還是為了自己這苦命的一生紅了眼睛呢?

這個想法在衛璃的心底一閃而逝, 他強自壓下自己的胡思亂想,故作平淡地走到她的面前, 行了個李:“穆姑娘,就算是再傷心, 你也要多注意身體。”

來來往往的賓客這麽多, 都是喚她馮夫人,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 他說:“穆姑娘。”

已經這麽久了,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只是馮招那無名無姓的夫人, 而現在, 這一聲“穆姑娘”讓她産生了一種好像又能活回自己的錯覺。

穆梨霜擡眸,看見是寒枝的那位表哥, 微微有些驚訝:“衛公子?”她知道寒枝是不肯來的, 她對馮招這人是深惡痛絕, 怎麽還會來參加他的白事?但寒枝的這位表哥,跟馮招平日裏似乎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又怎麽突然起了心思來這裏呢?

她正滿腹疑慮之時,周遭忽然有不少人興奮地探過來, 好像忽然目光齊聚于此,甚至有一個馮招的同僚狗腿地跑過來,滿臉谄媚:“卑職不知左相大人大駕光臨,招待不周,還望您海涵。”

穆梨霜臉上震驚地神色一閃而逝,畢竟她只是個深閨婦人,平日裏對朝堂上的事情了解得也不多,最多關心一下葉寒枝的戰事。她是萬沒有想到,這個看着平易近人的翩翩公子竟然是權傾朝野的左相?!

而此時吳銀竟是反客為主般,将穆梨霜擠向一邊,絮絮叨叨地纏着衛璃說起來:“卑職還不知道您跟馮招是舊相識,我是馮招特要好的兄弟吳銀,這次馮招不幸離世……”他頓了頓,假惺惺地擠出兩滴眼淚:“您一定也很難過吧。”

難過個屁!

衛璃只覺得馮招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馮招怎麽死的,他可就是其中出謀劃策的人之一,對于這個人渣的死,他是恨不得放鞭炮敲鑼鼓慶祝,可惜現下他還要裝出一副可惜的樣子敷衍吳銀兩句:“唉,天有不測風雲,可能是馮招他命裏福薄吧。”

偏偏這人眼力不行,還繼續纏着他絮絮叨叨起來,他走一步,這吳銀便跟着來一步,擠得一旁的穆梨霜是愈來愈遠。

馮府的大門本就有三層不低的石臺階,穆梨霜背對着後面,無知無覺地倒退了幾步,眼看已是半步懸空的姿态,差一點就要跌倒。

衛璃本就是一直嘴上敷衍那吳銀,眼裏卻一直緊緊地盯着穆梨霜的身影,現下看到她有危險,腦子一片空白,連忙什麽也不顧得,伸出手直直地攬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借力将她拉了回來。

吳銀看見這一幕,訝異地張大了嘴,畢竟男女有防,就算衛璃還未娶妻生子,但穆梨霜可是馮招的遺孀,這種女人一般八字都是不太吉利的,否則也不會克死了丈夫,所以正常人誰不會避諱她?偏偏這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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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差點擠得穆姑娘跌倒。”衛璃面無表情地盯着吳銀,冷冷地說道。他上位者的威壓襲來,讓吳銀差點軟了膝蓋,連聲道歉:“對不住,嫂子,是我眼拙了,你沒受傷吧,嫂子?”

一聲聲的嫂子,讓衛璃煩躁地皺起了眉頭。

穆梨霜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呆愣在原地,小聲道謝:“多謝衛公……多謝左相大人。”

衛璃不自覺地柔了神色;“舉手之勞,穆姑娘不必挂心。”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老的婦人帶着三個女人氣勢沖沖而來,她們身上雖然都是穿金戴銀,但個個行為粗魯氣質粗俗,一看便不是什麽有積澱的世家族人,倒像是做生意的暴發戶。

“穆梨霜,你這個災星,都是你這個女人的八字克死了我的兒子啊,”老婦人二話不說,便是在馮府門口哭天喊地地鬧起來,周圍的人沒見過這村婦撒潑一樣的氣勢,紛紛好奇地湊了過來,眼裏都是看好戲的眼神。

“我唯一的兒子就這麽被你這個天煞孤星克死了啊!”老婦人直接坐在地上開始幹嚎撒潑起來:“招兒走的那一日,便有風水先生到我家來算命,說招兒的不幸離世全是你帶來的!”

穆梨霜臉色慘白,嘴唇艱難地蠕動了一番,才勉力說道:“我,我不是……馮招他這件事,完全是意外。”

她自小便是按着知禮賢淑的大家閨秀的教習來養大的,性子和善又溫柔,哪裏見過馮招娘這等不要臉面的陣仗?

“你還敢狡辯!你母家本來如日中天,突然獲罪也不都是你克的?”馮招娘顫巍巍地舉起枯樹根一樣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臉色煞白的穆梨霜:“你這個天煞孤星!”

馮招娘話音剛落,她那幾個女兒便跟應聲蟲一樣地附和起來,紛紛指責是穆梨的命格不好,害了馮招的性命。

穆梨霜被這個幾個潑婦團團圍住,梨花帶雨的臉上布滿了屈辱和無助,被她們逼得連連後退,卻見一只大手橫在中間,将她們分割開,一個身影直直地擋在了她的面前,将她護在身後,男人低沉的聲音驀然響起:“吵死了,閉嘴。”

馮招娘一愣,随即更是勃然大怒,神色猙獰地怒吼道:“好啊,我兒屍骨未存,你這不知羞的女人便有了情郎,你還真是個dang婦!”

馮招娘左一個“dang婦”右一個“yin娃”讓穆梨霜憤怒又屈辱地瞪大了眼睛,扪心自問,她自成婚後就對馮招忠貞不二,反而是馮招經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可如今馮招娘竟然這樣颠倒是非黑白,非要來弄臭她的名聲,到底是何險惡居心?

“你這種女人,怎配得上我含辛茹苦養大的招兒?”馮招娘終于還是顯現出她的險惡用心了:“要我說,你不配再當我兒的正妻,就該把你這種女人趕出門去,我的孫兒我自己撫養。”

原來馮招自幼喪父,是她娘和三個姐姐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長大的,便一心指着他考取了功名好報效她們,馮招入仕之後倒也沒虧待過她們,給的金銀軟物早是她們之前幾輩子都奢望不了的度。

但馮招娘日子好過起來後,便好起賭瘾來,十賭九輸也還不死心,馮招給了她多少早已經被輸了多少。馮招也是被她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揚言說今後只給她出養老錢,別的一概不管。而現下馮招意外去世,她自然盯上了他留下的遺産。

縱使馮招之前怎麽對穆梨霜施暴,都是在私底下,外人都還以為他們過得和樂美滿,穆梨霜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而馮招娘想要馮招的所有遺産,自然也得先讓礙眼的穆梨霜先滾出馮府,才有了今天撒潑的一出。畢竟雖然她這些話毫無根據,但名聲對一個女人是很重要的,被不分青紅皂白的人瞎傳一通,穆梨霜的名譽便算是毀了,除了離開馮府隐姓埋名,她也別無選擇。

“我和穆姑娘只是要好的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嘴巴放幹淨點。”衛璃現在已經是徹底被這個心眼不正的老太婆惹怒了,冷聲警告。

“你算什麽東西?還警告我——”她瞪大了一雙眼睛,頗有些倚老賣老地插着腰:“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身份,工部侍郎的親娘,從二品的官,也是你能惹得起的——”周圍有人忍不住發出嗤笑的聲音,先莫說她在當朝左相面前賣弄自己兒子的官階,便是在這偌大的都城裏,一個沒有後臺家世的草根侍郎什麽都不是,得罪了大姓氏族說不定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一直看戲的吳銀也坐不住了,左相大人今日在這裏被馮招娘鬧得心情不好,對他的印象肯定也不會好,他連忙湊到馮招娘跟前低語了幾句:“伯母,您可別再鬧了,您面前的可是當朝左相,我們得罪不起的。”

馮招娘訝異地張大了嘴,一張老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紫,最後勉強地扯出個假笑來:“老身不知道您是左相大人,剛才的話老身是胡言亂語,只是想罵穆梨霜這個賤人,無意中牽扯了您,您還請多擔待。”

誰知衛璃聽得無名火起,這死老太婆還真是會踩他的雷,要知道罵他可以,罵梨霜可不行。

現下穆梨霜突然有了個這麽強硬的靠山出來,馮招娘臉上現出猶豫來,眼珠子轉了轉,卻還是不甘心。

“縱使這樣,你這個天煞孤星也別想待在馮府了,”她不敢再招惹衛璃,柿子挑軟的捏,便只把矛頭對準了穆梨霜:“難不成你還想克死我的好孫兒?”

她揮了揮手,其中一個女兒便二話不說地想要從乳母懷裏強行抱走馮聞,乳母驚慌失措,卻敵不過常年農作的女人的力氣大,被她硬生生地搶過去,才一歲左右的馮聞什麽都不懂,但他被人用一種極其粗魯的方式抱在懷裏,讓他不舒服地哭嚎起來。

“小聞!”看見兒子被人活生生地奪走,穆梨霜撕心裂肺地吼起來,想要追上去,卻被馮招的姐姐用力推倒,她低呼一聲,顧不得腳腕處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想要奪回自己的兒子來。

為母則剛。

一向柔弱的她此時拼了命,跟一只幼崽被奪走的母豹子一樣兇悍發狂。

“別急,小聞是你的,誰也奪不走。”一雙寬厚的大手安撫性拍了拍她的肩膀,吩咐自己的侍從搶回小聞,還特意叮囑:“孩子年幼,切莫傷到了他。”

這下子饒是馮招娘和幾個姐姐再是撒潑打诨,卻也敵不過一擁而上的侍衛。

“如今都城世風日下,還真是愈發有賊人膽大包天,當着母親的面搶孩子,把這些心術不正的拐子都給我緝拿送去給京兆尹,好好小懲大誡一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衛璃一錘定音,充耳不聞馮招娘和姐姐的求饒叱罵聲,悠然自得地打開了自己的折扇。

穆梨霜抱着失而複得的小聞,滿臉是淚,梨花帶雨地欲要盈盈跪下:“衛公子大恩大德,穆梨霜無以回報,還望下輩子給衛公子做牛當馬,來抱您的恩情。”

衛璃連忙去攙扶穆梨霜,讓她跪下的想法作罷,毫不在意地答道:“小事一樁,不足挂齒。”

兩雙手交替相觸的瞬間,穆梨霜連忙觸電般收回了自己的手,衛璃也淺笑着撤回手。

無以回報?沒關系,那就後半輩子做我的女人。

葉寒枝今日終于是翻車了。

每次江塵不知道用什麽法子,日日都要要大搖大擺地進一次衛家,像個黏人精一樣地纏着她,她就很擔心會被別人看到,特別是外祖母。

而現下外祖母便是心血來潮了來聽雪樓逛逛,猝不及防地推開門,一臉震驚地看着那一臉怡然坐在院子裏品茶的江塵。

“外祖母……”一旁看着兵書的葉寒枝慌張地将書蓋下,匆忙地起身,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他……不是您想得那樣,他不是……”

“呀?”國公夫人揉了揉眼睛,驚奇道:“哪裏來的這麽标志的一個小姑娘?老身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好看的小娃娃。”

國公夫人年老體弱,早已不出府多年,雖知有新帝即位,卻是從未見過江塵的模樣。

江塵眉毛挑了挑,正要開口,卻被葉寒枝惡狠狠地一瞪。

“哈……哈哈。”葉寒枝幹笑兩聲,連聲道:“他的确漂亮。”

國公夫人左看看右看看江塵兩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寒枝,這莫是你哥哥帶回來的嫂嫂吧?”她笑得揶揄起來:“你哥哥還真是的,有了媳婦兒不好意思讓我掌掌眼,還在你這裏偷着藏着。”

江塵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瞬間凝固,整個人愣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葉寒枝忍住笑意,解釋道:“外祖母,他不是……”

國公夫人露出一臉“我都懂”的表情,心底狂喜,一直焦急兩個孫子婚事未定,現下好不容易一個有影兒了,她連忙就想快些将這事變得板上釘釘起來。不自覺地摸向自己手腕上那心愛的玉镯,想要把這個媳婦兒定下來了,卻懊惱地發現自己今日糊塗忘帶了。

于是她立馬變得神采奕奕起來,連聲說:“你們等老身一會兒,老身馬上變回來。”一邊杵着拐杖生龍活虎地要趕回去拿镯子。

她前腳剛走,葉寒枝就立馬推着江塵要趕他走:“你還不走,難不成真要做我哥的媳婦兒?”

江塵臉上布滿了委屈:“衛璃他也配?孤要當,自然也是當枝枝的媳婦兒。”

“?”葉寒枝手上毫不留情地開始推他:“又在說什麽騷話?還不快走。”

江塵臉上罕見地露出幾分猶豫不決來:“那孤自己知道走,你別跟着孤。”

他越是這樣,反而越勾起了葉寒枝的好奇心,直接推搡着他往外走去:“我還偏偏要看看你每次是怎麽進來的。”

江塵滿臉都是不情不願,迫不得已地被葉寒枝強行往外拉着走,在半途又開始耍起脾氣來,怎麽都不動步子了。

“寒枝?!我的孫媳婦兒呢?!”遠處遙遙傳來了國公夫人的怒喝聲,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傳來。

葉寒枝斜了江塵一眼:“你還不走?那以後你就做衛璃的媳婦兒吧。”

江塵臉上也不由自主地起了幾分焦急的神色,臉上表情各種變幻,最後咬了咬牙,掀起了自己的長衫。

于是葉寒枝便看到,那人們口中陰毒暴虐、悍戾跋扈的新帝,四腳朝地趴在地上,鑽進了一個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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