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陵 麻了

此次四方水患, 江陵尤甚。若能把江陵的水禍休止一番,其他地區依葫蘆畫瓢照着來,便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江陵并不算小, 轄一十三個郡縣,離阜城百裏之遠, 衆人饒是快馬加鞭,沒怎麽好好休息, 也是走了一天多。

夜裏風大, 荒郊野嶺沒有客棧, 衆人便簡陋地支起了帳篷,忍冬忙前忙後地伺候着江塵, 生怕養尊處優慣了的帝王心生不快,他剛捧上幾碟精致的點心, 江塵卻只是恹恹地掃了一眼, 搖了搖頭:“不想吃。”

趕路趕得太急, 饒是鋪了軟墊的馬車也颠簸不堪, 直抖震得他惡心難受,胃裏翻江倒海, 早沒了任何食欲。饒是如此, 他也沒叫停過馬隊的行進速度。

他從小到大歷經過的事太多,常常是打碎牙齒和血吞也不願讓別人看出他的絲毫脆弱。當然, 除了心尖尖上的那一位例外, 他倒是巴不得寒枝能多對他有點憐愛和疼惜。

“寒枝姐, 趕路辛苦了,這是我剛燒的水,已經放冷一些了,不燙嘴的。”秀珠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葉寒枝應聲擡眸,柔聲說:“辛苦了。”

這是個孤苦無依又令人心疼的孩子,既然撞巧碰到了,便也是一種緣分,她偌大的衛家也不少這一口吃食。

秀珠牽着自己身形尚幼的弟弟,腼腆地抿了抿嘴唇,細碎的額發被夜風吹起,臉龐通紅:“寒枝姐姐是我和弟弟的救命恩人,為您做點這些小事算得了什麽。”

葉寒枝剛垂下頭想喝水,一種被注視着的心悸感油然而生,習武之人慣是敏銳,她猛然擡起頭,隔着數個帳篷和一群烏泱泱的人,卻只見那人飛快地轉過頭,像是做賊心虛一般。

“陛下,行途辛苦……您再沒有胃口,也好歹吃一點吧,不然身子可怎麽受得住……”忍冬苦口婆心的聲音夾雜在晚風裏,隐隐約約地攜帶過來。

葉寒枝端着杯子的手一頓,心裏突兀地生出幾分煩躁來。今日趕路本就一路奔波辛勞,還不吃不喝這樣作踐自己,他身子有一直不大算好,豈不是又要發病?

“寒枝姐,怎麽了?是水太燙了嗎,我再給你吹吹?”秀珠愣住,小鹿般純淨的大眼睛露出不解。

“秀珠,”葉寒枝無意識地捏緊了杯子,指尖泛白,“你去幫我傳句話。”

那一旁的忍冬是磨得嘴皮子都幹了也沒能讓江塵開口,心裏正是不住地擔憂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靠過來,直直地望向這裏,卻又怯生生地縮成一團。

“有事?”江塵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他身子不太舒坦,說話的語氣便也不是很好。更何況,他竟然對這女孩生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嫉妒。憑什麽她就能這麽大搖大擺地黏在枝枝的身邊,而自己連看她一眼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旁人發現了端倪,枝枝又要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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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顏仙姿,百般難描。這樣神仙似的人,秀珠不敢多瞧一眼,連忙垂下了頭。

“寒枝姐叫我偷偷地來給您捎句話。”秀珠緊張到鼻翼冒出小小的汗珠,她沒見過什麽世面,這仙姿玉色的臉只是擺在面前便能叫她心神大亂,她支支吾吾地撂下一句話來:“您要好好吃飯,不許耍脾氣。”便逃也似地跑開了。

恭立一旁的忍冬聽見了,不高興地皺起眉毛,葉寒枝還真是……竟用這樣的語氣來教訓陛下……她怎麽敢?

然而讓他大跌眼鏡的是,江塵反而露出還很受用的表情,當即便忍俊不禁,高高興興地吩咐道:“快給孤上些吃的。”

枝枝竟然在關心他?明明中間隔着這許多人,她卻發現了自己食欲不振,沒有吃東西,這是不是說明着她也一直在注視着自己?她甚至還為了他,專門派人來傳話。枝枝實在是太細心、太貼心、太令人感動了……

江塵克制不住地傻傻笑起來,讓忍冬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始背過身去準備吃食。葉寒枝的一句随口關心,便能勝他百句良言相勸麽……陛下呀陛下,您還真是個癡兒。

忽然一封墨跡仍新的信從他的袖口掉了出來,跌在地上,頓時讓忍冬慌了神,心虛般地擡頭,往四周探了探,幸而無人在意,才動作迅捷地撿了回去。

他用托盤裝好幾碟點心和一碗熱騰騰的冒着白氣的肉粥,正準備為江塵布菜,卻見江塵不複之前的好心情,反而是黑着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臉頰,望着一個方向發呆,肉眼可見的生着悶氣。

“陛下,這是怎麽了?誰敢惹您?”忍冬順着江塵的目光望過去,卻見還是剛才的那個小女孩,正親親熱熱地拉着葉寒枝的手,并肩走進了一個帳篷。

“她竟然跟枝枝睡一個帳篷?”

“孤也好想跟枝枝睡。”江塵咬牙切齒地轉過頭:“氣死了,沒胃口了,不吃了!”

忍冬:“……”麻了。

“寒枝姐,江陵城好大。”

江陵城的确是要比阜城大了許多,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商販滿臉紅光地吆喝着,卻不見阜城那般的慘狀,也幾近沒看見什麽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難民。

葉寒枝心下生疑,卻只能先按捺不動。

他們一行人剛進城,秀珠便激動地左顧右盼,拉着葉寒枝說個不停。她年齡本就不大,心性尚幼,這幾天又和葉寒枝混熟了,不再似從前那般拘謹,漸漸地露出了幾分小孩的天真爛漫的天性。

“等我之後帶着你回都城長安,那才大呢。至少是這江陵城的十倍,包你眼睛都看花。”葉寒枝揉了揉秀珠的腦袋,秀珠腼腆地笑了笑,拉緊了弟弟的手,吶吶道:“好。”

葉寒枝見秀珠雙眸放光,緊緊地盯着路邊攤販的冒着熱氣的糯米糍粑,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葉寒枝便掏出一錠銀子來:“喜歡便去買。”

“不、不用。”秀珠連忙擺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只是想起了阿娘之前常給我和弟弟做這個……”

“沒事的,你去買一些,分來給我們大家吃。”

秀珠這才點了點頭,眼底微微有些晶瑩流轉。

被這副畫面刺激到的江塵黑了臉,他雖隔得葉寒枝老遠,卻仍忍不住時時窺探,心底愈發煩躁不快起來。他本還想着這次微服私巡能和枝枝多生生感情,誰知因為人多眼雜,枝枝總是對他避之不及,還不如在長安呢。

“陛下,咱們既然知道了這一帶官官相通的事實,也有了李德盛這個把柄,那咱們把江陵郡守解決之後,是否還把犯罪的相關人員一一都解決了呢?”刀疤臉恭聲問道。

他名喚羅鐵,是江塵的心腹,出了方冉刺殺的事情之後,現在被安排接替了他的禁軍統領的位置。

本來相隔較遠的君鳴見他們正欲商量要事,連忙粗魯地推開前面的兵士,直接擠到了羅鐵的身邊,生怕又落下什麽軍機要務,錯過了建功立業的機會。他被羅鐵狠狠地瞪了一眼,卻只渾不在意地撓了撓頭。

“不必,”江塵搖了搖頭,鬓間的烏發也随之擺動:“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以為許蒙如此大膽,長安那邊就沒有人嗎?拉幫結派、官官相護,若是把這件事所牽連到的人都砍了,恐怕當今政局都會動蕩。當今便把許蒙嚴肅處置了,殺一儆百便是。我們這幾日在江陵搜刮好他的罪證,屆時再有李德盛當做人證,他難逃此咎。”

“陛下,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江陵,要不咱們先進這仙留樓歇歇腳?”忍冬心疼江塵的身子,看到一家還尚且算氣派的酒樓,便忍不住提了一嘴。

雖說是微服私巡,可明面上這一隊人馬也有幾十衆,站在街上也當真打眼,江塵便微微颔首,算是應允。

只是他們前面打頭的人才陸陸續續地踏進了幾步,小厮滿臉熱情的迎上來,“客官們,打尖還是住店?”

羅鐵上前一步擋在江塵的面前:“住店。這裏最好的包廂都要了。”他随手便甩下幾張大額銀票,讓小厮樂的笑爛了臉:“正巧是災季,沒有外鄉人肯來,咱們樓裏都是空着的呢。”

“既是水患當頭,江陵這城裏怎不見有難民?”江塵輕聲問道。

“這還不是因前幾日有都城的巡使來咱們江陵視察災情,郡守大人便下了死命令,着人把他們都趕出去呢,不從的,便捆在麻袋裏拖出去。”他嘟囔着:“趕也趕不完,這幾日又陸陸續續地跑回來了,在城裏鬧事,也不見得個消停。”

“這附近可有醫館?”忍冬挂念這江塵身子不适,想趁着這時便去請個大夫讓他來瞧瞧。

小厮搖了搖頭:“這……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許大人把城裏所有醫館的大夫都召去了郡守府。”

卻忽然聽見一聲怒吼在長街上響起,像是一聲驚雷炸開在平地裏。

“好大的膽子!許大公子你也敢傷,當真是不想活了?”

江塵頓住腳步,繼而緩緩轉身,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自己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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