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ito
我還沒有過二十歲的生日,四年之間卻經歷了太多的事,和晏明朗分手後,我狠狠消沉了一段時間。
其實晏明朗對我的打擊并非最大的。只是父母去世後,我尚未來得及因家庭的巨變而痛苦,就已經深陷巨額債款,每天只顧着為錢奔波,哪裏來得及照顧自己的心情。
自從和晏明朗徹底決裂,我常常會夢到父母墜樓的慘狀,夢到枯朽如骨的祖父。我開始食不下咽,食道裏總是像是被什麽東西堵着一樣,吃了就想吐。夜不能寐,即使睡着也很快就會驚醒。
我知道Davis看到日漸消瘦的我很擔心,但我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有幾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看到我沖到衛生間裏吐,幾乎想把我拖去做心理輔導。
可我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
我的确因為晏明朗而抑郁消沉,但現在的感覺和當初父母去世時留下的心理陰影并不一樣。
漸漸地,我明白一定是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每天洗澡的時候,看着迅速瘦下來的四肢和微微凸出的肚子,我都有一種深深的恐懼,甚至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晏明朗了。
對未知病症的恐懼讓我根本無暇他想。
我不敢告訴Davis。我覺得我大概快死了,他已經為我操心了太多,不能再讓他難過。
我想我的某個器官一定産生了異變,或許已經到了絕症的晚期,偶爾我會發現肚子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滾,我甚至聯想起那些末世災難片。
在無限的恐懼中,我度過了我的二十歲生日。
來到Z國後的第一個春節,在整個城市徹夜的狂歡中,我卻只經歷了徹夜的失眠。
四月一號,對我來說是一個絕望的日子,卻也是改變了我一生的一個重要的轉折。
淩晨一點,我被一陣劇痛驚醒,醒來的一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肚子裏那異變的東西似乎在蠕動着,下半身濕濕黏黏的,空氣裏隐隐約約有一股鐵鏽的味道。我勉強打開床頭的燈,掀開被子,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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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床單已經染成了一片殷紅。
怔怔地看着那灘血,再次痛徹骨髓的巨大痛楚襲擊我的每一根神經,我頹然躺在床上,直到那一波劇痛過去,我爬到床邊,顫抖着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手機是Davis送給我的,雖然我幾乎沒有用過,我甚至已經把它當成了擺設,但它卻成了我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打開通訊錄,裏面只有Davis的電話號碼。
短暫的“嘟嘟”聲對我來說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接通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
“你好。”
不是Davis,是陳謹的聲音。
我咬了咬下唇,努力用最冷靜的聲音說:“Davis在嗎?”
“Shaw?!”陳謹驚喜的聲音傳來,“你、你去哪裏了,你怎麽……”
“謹,”我打斷了他的話,“Davis呢?”
“我們在外面玩,他剛剛去了洗手間,你找他有事嗎?”
“麻煩你……呃……”一陣痛楚襲來,我咬着牙才忍耐住痛苦的呻1吟。
“Shaw!你怎麽了!你在哪裏?”
大顆的冷汗從額頭上滑了下來,太疼了,我幾乎有種要被撕成兩半的錯覺。
我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魚一樣大口呼吸着,很久沒能說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Davis的聲音,痛楚讓我無暇分辨他們說了什麽,然後Davis說:“Shaw,不要怕,我現在就去找你。”
他不斷地在手機裏安慰我,可他說了什麽我卻聽不到了,我被漸漸密集的疼痛淹沒了理智,卻沒辦法暈過去,所有的神經都在感受那絕望的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劇痛從下身傳來,我“啊”地大叫了一聲。
當某個東西從肚子裏沖出去的時候,卧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
我像一攤爛泥一樣躺在床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淚水迷蒙的眼睛,只依稀看到Davis和陳謹驚懼的眼神,漸漸抽離的神智,似乎辨別出一聲怪異的啼哭,然後我終于如願以償地暈死過去。
半年後,在陳謹和Davis的安排下,我離開了Z國。
坐在飛往墨爾本的私人飛機上,我看了一眼熟睡在身旁的小小嬰兒,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卻恍如隔世。
當飛機升空的瞬間,我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
不記得一年多前飛機落地時天是否這麽藍,但我往後的日子,應該會像這天空一樣。
青雲萬裏,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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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墨爾本今年的天氣很怪,稀稀拉拉地下了近一個月的雨,但一場雨也下不了多久。下午出門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走在路上就開始陰雨綿綿,還好這種事遇到的多了,我早有準備地帶了傘和雨衣雨靴。
瓊斯夫人将Vito交到我的手上,微笑着對我說:“我們會想念您和Vito的,肯特先生。”
“我們也會想念您的,瓊斯夫人,”我笑着和她握了握手,低頭拉了拉Vito的小手,“和瓊斯夫人道別吧。”
Vito眼圈有些發紅,他松開我的手,撲進瓊斯夫人的懷中。
“乖孩子。”瓊斯夫人嘆息着抱緊了他。
站在樓下的門口,我蹲下身幫Vito穿好雨衣和雨靴,捏了捏他柔軟的小臉。
他摟着我的脖子,說:“爸爸,我們明天要去哪裏?再也不回來了嗎?再也看不到瓊斯夫人了嗎?”
我單手抱起他,撐着雨傘走進細雨中。對這個孩子,我很愧疚,卻無可奈何。我沒辦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很多事,我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我不想欺騙他,即使我可以編造出很多理由搪塞他。
漸漸地,随着年齡的增加,他開始不再問我譬如“我的媽媽去了哪裏”之類的問題,卻會纏着瓊斯夫人跟她分享秘密。我知道,比起我,他對瓊斯夫人反而更依賴一些。
我說:“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放心,等爸爸辦完事,我們會回來的。”
“很遠嗎?有多遠?要離開維多利亞州嗎?”
“不僅僅要離開維多利亞州,我們要離開澳大利亞,去一個叫Z國的國家。”
“Z國?我從來沒有聽過呢。爸爸去過那裏嗎?”
我的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着他烏黑明亮的眼珠。
“Z國啊,”我輕聲說,“那是你和爸爸出生的地方。”
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濃濃的興趣,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想他其實心裏有很多話想問我,但從以前的經驗來看,我必然不可能跟他說明,于是他什麽都沒有問。
雨很快就停了,但連日的雨,卻積了不少小小的水坑。
我把Vito放了下來,收起雨傘。Vito站在一個水坑前,期盼地看着我:“爸爸,我可以在水坑裏玩一會兒嗎?”
我點點頭:“只有這一次哦。”
他歡呼了一聲,并攏雙腳“啪”地一聲踩進水坑裏,濺起一大片的水花。
我看着他純真的笑顏,心裏卻隐隐有些不安。
但我覺得我應該想多了。
六年過去了,我甚至已經忘記了晏明朗的樣貌,而他,更不可能還記得六年前曾經買過一個性1伴侶的事吧。即使記得,現在的我,和當年相比變了太多。
Vito出生後的一年裏,我莫名其妙地長了整整十三公分,似乎是我體內的一半澳大利亞基因開始複蘇,我的眼睛變成了徹底的深藍色,鼻梁也比以前更加挺拔,原本還有點圓潤的臉型變得更加輪廓分明。
比起十九歲時長相過于秀氣的自己,我很滿意我現在的樣子,就算和仍舊比我高大的Eric走在一起,也不再像以前那麽自卑。
Vito是個很省心很自律的孩子,即使是他最喜歡玩的水坑游戲,卻也只玩了五分鐘,就乖乖地回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
我們回到家裏,并不意外地看到了Eric。
把高興地撲向他的Vito扛在肩上,Eric問我:“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我指着放在沙發旁的小小的行李箱。
他驚訝地說:“就帶這麽一點東西?”
我說:“Davis和謹會幫我準備。”這幾年那兩個人經常會來墨爾本看我和Vito,我已經習慣了他們對我的照顧,六年多的友誼,我已經不會像以前一樣連一頓飯都要跟他們客氣。
何況,他們看過我最凄慘的模樣,知道我最隐私的秘密,那些事,甚至連Eric都不知道。他們對于我來說,已經成了家人一樣的存在。
雖然我知道,直到現在,謹仍舊愛我。但我們彼此都明白,我對他的感情,終究沒辦法變成他希望的那一種。
和Eric吃了最後一餐,他離開的時候,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房子我會一直給你留着,早點回來。”他說。這棟房子是他的房産,自從我回到墨爾本,他就讓我借住在這裏,一住就是六年。
我笑笑,調侃他:“希望下次回來,能見到你的女朋友。”
他聳了聳肩:“我還想多玩幾年呢,我可不想像你似的,才二十歲就要給孩子換尿布,小孩子還是別人家的可愛。”說着捏了捏Vito的小臉。
我笑着把他轟了出去。
Vito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那小小的腦瓜裏又在想什麽。他很聰明,有時候他的想法成熟得令我驚訝。我知道,不是所有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像他,他……一定遺傳了晏明朗的基因,起碼我像他這麽小的時候,除了調皮搗蛋,什麽都不懂。
晚上,我們早早洗澡上床,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對我說:“爸爸,你……你想的話,可以再給我找一個媽媽,我沒關系的。”
我啞然失笑,不知該作何反應,就裝作睡着了。
我聽到他小小聲地嘟哝了一句:“有了新媽媽,爸爸的眼睛也會笑吧?”
那一刻,心像是被紮了似的。
【作者有話說:開始了開始了,晏同學,準備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