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殿裏一時滿是抽氣的聲音,竹凊腿上一軟,直接抱着琵琶癱坐在地,琵琶上的一根弦斷了,輕輕顫動着搖晃着,在通明的燈光下泛着幽幽的寒意,仿佛撥弄着人的心。

銮鈴從容淡定的臉色終于變了。

她知道他就是昨日在菊花臺上聽懂她琵琶語的那個少年,她知道他就是今日說日語那少年,她知道他就是今日球場上意氣風發的那個少年,她知道他就是剛剛舞劍的那少年。可她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衆目睽睽之下,這樣不容她說一個字的,拿他的劍這樣直直指着她。為什麽他望着她的眼神滿是冰冷和厭惡。

她和他有深仇大恨嗎?或者,她和他不是竹凊說的那樣,不是第一次見面?

“為什麽?”終于,銮鈴聽到自己不甘心不明白地問出一句,很低很低,只有對面的這個人能聽到。

衆人只看見她這麽一說話,那貼在她脖子上的劍就那麽刺了進去,她卻毫無察覺,李墨兮也毫無所覺,面具掩蓋下的臉上湧起一股冰冷的笑容,他沒有一絲情緒地吐出四個字:“咎由自取。”

簡單四個字,大殿內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些看到蕭銮鈴進來,一臉驚豔的人們紛紛收回贊嘆,同時換上了冷嘲和鄙夷,各種各樣的不屑和輕蔑兜頭澆來。

寶座上的唐玄宗低斥了句:“墨兒!”

李墨兮和銮鈴都沒有動,倒是竹凊一下醒了,顫抖着爬過來,一手抱着殘破的琵琶,一手扯着李墨兮的袍角,低聲哀求:“公子,公子,我家小姐不是故意彈琵琶破壞你舞劍的,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您放了她吧,求您……”

大殿內的人又紛紛動容,原來那彈琵琶的人竟是……

李墨兮卻冷冷一笑,眼神如霜:“你癡心妄想。”

然後一腳把竹凊踹開,竹凊慘叫一聲,趴在地上登時不能動彈。銮鈴深吸口氣,震驚地看了他一眼,不顧抵在她喉頭的劍,也不躲避,直接蹲下身查看竹凊的傷勢。

鋒利的劍刃,玉樣的臉。

見她這樣不顧死活,李墨兮繃緊的臉終于微微動容,他即刻收劍,可劍尖還是從她左臉頰上劃了過去,帶出一道血痕。

“凊兒!凊兒……”看竹凊倒在地上,銮鈴登時慌了,手忙腳亂地在竹凊被踢到的地方查看,竹凊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到她臉上的血痕,一下哭出來:“小姐,你的臉流血了。”

見竹凊還有力氣理會她,銮鈴終于舒了口氣,忍不住把竹凊抱在懷裏,輕輕安慰:“我沒事,沒事,不疼,一點都不疼,真的,你別哭……你一哭,他們更瞧不起咱們了。”

“……小姐……”竹凊聽話地點頭,一點頭,還是“哇啦”地哭個停不下。李墨兮漠然望着她們,回身向面色凝重的唐玄宗施了一禮:“李墨兮今日身體不适,告退!”

說完,把劍往地上一擲,又随手丢下一個白玉瓶,冷冷道:“這是治傷口的藥。以後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李墨兮,這是他的名字吧……

她知道是她錯了,她和他不僅不是第一次見面,還有說不清的糾葛,若不然,那個叫風冽的侍衛怎麽會拿劍指着她說出那樣一番話,若不然,他怎麽會看見她時這樣厭惡……怪不得,她見到他也會有熟悉之感,怪不得,她見到他會心痛……原來這古人“蕭銮鈴”和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銮鈴扯出一個笑容,壓下心中難言的苦澀,平靜道:“如果恨我,就恨在我身上,請不要傷害我的親人。”

李墨兮離去的步子一緩,繼而消失在冷冰冰的夜色裏。

卻是竹凊聽到這個名字,哭聲驟然停住,眼裏噙了一汪淚,卻再也不敢落下來……子夜侯,李墨兮,原來就是他麽?

“來人,傳太醫。”唐玄宗臉色不豫,命人将銮鈴和竹凊送回碧玉樓歇息。銮鈴囑咐那些人好好照顧竹凊,她自己卻一個回身,向唐玄宗跪下了,磕頭行大禮。

衆人又被她吓了一跳,此時此刻,卻不知道她還留下來做什麽……她竟還有臉面留下來?!

淡淡迎上所有人的目光,銮鈴跪在地上,脊背卻挺得筆直,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卑不亢道:“回皇上,銮鈴答應了壽王妃為她的舞蹈奏樂助興,所以還不能走。”

“也是,你和壽王妃自□□好,若傷勢無礙,就留下吧,昨兒就想見見你了,聽說你身子不舒服。”武惠妃出來打圓場,又向唐玄宗溫聲道:“陛下還不快讓這孩子起來?”

唐玄宗擡了一下手:“既如此,你起來吧。”

“謝皇上恩典。”銮鈴慢慢站起身,武惠妃卻是向她招招手,親切道:“過來坐在我這邊,陪我說說話兒。”銮鈴撿起地上斷了弦的琵琶。她的臉色蒼白單薄,卻是那一道殷紅的血痕,平添了幾分凄美豔麗。

她眼神淡漠地走向武惠妃,誰也沒有看,沒有看人衆裏望着她的那些嘲諷,沒有看她身為工部侍郎的父親,她身為驸馬的叔父,她的姐姐,她身為公主的嬸母,誰都是陌生漠然的旁觀者。這樣的時刻,肯站出來為她說話的,只有竹凊一個而已。

早有人在武惠妃身邊放了一把凳子,武惠妃拉住她坐下,她微笑:“謝謝娘娘。”武惠妃握着她的手:“這手涼的……快拿藥來,這傷要是不趁早治了,怕是會留下疤痕。”

武惠妃說着已接過宮人捧來的小玉瓶,倒出一些清香晶瑩的藥膏來,親自替銮鈴擦在臉頰的傷口上。一些清涼溫潤的感覺絲絲傳來。

“疼不疼?”武惠妃柔聲問。

銮鈴搖頭,心都涼透了,反而察覺不到這傷口的疼痛。見她不肯多說一個字,武惠妃又嘆口氣,美麗的臉上有幾分心疼:“這看着,竟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冰玉似的。”

武惠妃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讓大殿裏的人都聽到了,原本有些竊竊私語的,登時安靜下來。原本蕭銮鈴出現在這裏已讓人夠詫異地了,可惠妃娘娘又對她擺出一股極疼愛地姿态,所有人一時都不摸不透武惠妃的意圖。畢竟,這位可不是普通的娘娘。

蕭銮鈴之前是有大醜事,可若是有惠妃幫她做主,誰還敢說什麽?兩年前那事也都得當做全然沒有過。

武惠妃卻從銮鈴身上移開目光,笑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唐玄宗:“陛下,想來纁兒準備得差不多了,不如讓她出來見見您吧。”知是王纁兒要出來了,銮鈴端坐了身子,低頭檢視摔壞的琵琶。

她的琵琶半舊,弦也斷了兩根,甚是寒碜可憐,唐玄宗原本惱銮鈴出現在這裏大煞風景的,但想到方才那樣的琵琶聲,心中又升起一股惜才之意,就命近侍重去拿了把新的琵琶來。

銮鈴看見那把鑲金點玉的新琵琶,微笑着拒絕:“多謝皇上,不過銮鈴用這把舊的就好。”還沒有人敢這樣直接地拒絕他,唐玄宗臉色登時不悅。武惠妃忙笑着插了句:“想來是有什麽出處,所以才這麽珍貴的。”

“這琵琶是奴婢母親的,傳給了奴婢,奴婢視若珍寶。”

銮鈴語調終于暖了些,她說的母親,自然不是當下殿中端坐的工部侍郎夫人宋晴柔,她的母親不過是個沒有寵愛的小妾,自然不能出現在這裏。只是,她下意識看向殿中她的父親蕭華,他父親年過四十,卻依然如同二十年前一樣年輕英俊,又玉樹風華,該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吧?

恰聽了銮鈴這句話,蕭華也看過來,眼神在她懷裏的琵琶上一落,随即轉開,仰頭飲了一杯酒,看不見情緒。

按照約好的,銮鈴的琵琶為引,蕭裛琖也起身坐到了大殿一角的古琴旁。殘弦輕音,雖無剛剛冷硬的氣勢,卻婉轉靈動,若出世天籁,聲一起,大殿內便安靜下來,卻是武惠妃“呀”了聲,一把拉住銮鈴的手。銮鈴的一雙手白嫩修長,原本極美,極靈巧,此刻卻被血染紅了。武惠妃抽了口涼氣:“你的手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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