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松風苑內沒有往日的熱鬧,只李白一人坐在廊下撫琴,背影是濃綠中一片飄然的白。琴聲铮铮泠泠,和雨聲交融,仿佛天籁。
銮鈴并未出聲,李白一曲畢,卻已然轉身笑望向她。銮鈴面上笑容嫣然,快步上了臺階,來到李白身邊,打趣道:“李先生如何舍得偷閑半日?”
“白有摯友将至,這幾日便命他們各自在家練習。”李白擡手請銮鈴坐,轉眼察覺銮鈴左頰微腫,銮鈴微微一笑,側臉看向院外茫茫雨簾。李白會意,便也不再問,一笑道:“方兄的扇子得需我那朋友來了,才能奉還。”
“不急。”銮鈴笑着,心裏卻暗暗驚詫,李白這樣狂傲的人,竟對那個朋友這樣恭敬,真不知他那朋友是何方神聖,她心底都有些想見見了。李白聽銮鈴不是來取扇子,又察覺銮鈴神色間的落寞,便朗然一笑:“方兄是來找白喝酒的?”
“喝酒怕也不行。”
她目前身上束縛太多,容不得絲毫恣情随性,沒有資本放縱。銮鈴目光落在李白手邊的琴上,輕道:“我是來向先生學琴的。”
李白聞言大喜,一指那琴,爽朗道:“如此,方兄學成之日,白這把‘綠绮’,願拱手相贈。”
綠绮?銮鈴訝異地張大了眼,這就是那把傳世古琴?
給她會不會暴殄天物?
回去的時候天已黑了,銮鈴倦倦地倚在馬車上睡着,直到驚鴻苑外,竹凊才不得不把她叫醒。銮鈴困倦得難受,哀求道:“爸爸,讓我再睡一分鐘,上學還要一會兒呢。”
竹凊忙摸銮鈴的額頭,微微發燙,着急道:“小姐,小姐,快醒醒,咱們回去睡!”
“怎麽了?”風冽在馬車外聽得不對,出聲問。竹凊吓得聲音發慌:“想是淋雨淋病了,小姐有些發燒,正說胡話呢!”竹凊話音未落,簾子一下被打開,夜雨卷入,銮鈴縮在車角,打了個激靈。
簾子又落下來,挂在車內的琉璃盞微微一晃,帶出溫紅的光影,那光在銮鈴熟睡的臉上,異樣的紅。見風冽解了蓑衣鑽進來,竹凊下意識往一旁閃了閃。風冽卻是叫了幾聲“王妃”,見銮鈴只是一味貪睡,便伸手要去抱銮鈴。
“你幹什麽?”竹凊抓住風冽的胳膊,不讓他碰銮鈴。
“王妃病了,我抱她下車。”風冽面無表情,靜靜道。竹凊手終是縮回來,卻慢慢垂下臉。風冽忽而又把他的外袍解下,披在銮鈴身上,才伸出手臂去抱銮鈴。驟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銮鈴舒服地動了動身子,忽而伸手抱住風冽的腰,低低道:“李暖,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來到這個鬼地方?”
睡夢中的銮鈴,完全釋放了平日的淡然得體,像個幽怨妩媚的小女人。她暖暖的呼吸噴在風冽肩上,雖然隔着幾層衣服,風冽的身子仍是一僵,他不敢低頭看她,只是向竹凊道:“你來撐傘。”
竹凊眼陡然紅了,慌忙從箱櫃上拿起傘,率先跳下車,看見風冽懷中昏睡不醒的銮鈴,哽咽着怨怪了句:“真是的,好端端又學那琴做什麽,費心費神的,琵琶不是很好聽麽!”
竹凊和銮鈴說話向來沒大沒小,風冽早習以為常,只是,他仍是淡淡反問:“你不知道她為何學琴?”竹凊沒有說話,眼中一燙,淚就落下來。
剛走到驚鴻殿外,銮鈴卻是猛然驚覺,登時醒了,睜眼發現竟是在風冽懷裏,忙掙紮要下來。風冽見她醒了,就慢慢松手。
腳步還是有些虛軟,腦子裏也嗡嗡地像是千萬只蜜蜂在亂叫。銮鈴揉着頭,吹了半響冷風,才清醒了些,見竹凊哭了,忙問:“凊兒,你怎麽了?”
竹凊抽搭搭的,抹淚道:“小姐,你病了。”
“哪兒那麽容易病……不過是睡得迷糊。”銮鈴微笑着安慰。風冽不動聲色望着她,俨然又成了平日的都夏王妃。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休息。”銮鈴拉過竹凊,和她一起往疏影殿走,風冽不做聲為她們撐傘。
剛剛走進院子,李墨兮帶了幾個侍從迎面過來,正要離開。夜風清雨裏,李墨兮的神色淡而倦,眼眸深處卻還有幾分未退去的溫柔溫暖。他一眼瞧見銮鈴,眼神在她身上一頓,又無情緒地看向風冽。風冽微垂着眼避開。
銮鈴此時才發現她身上披了風冽的衣服,卻也沒有在意,外面風涼,風冽讓她披他的衣服也只是正常。她停下腳步,向李墨兮緩緩施禮:“王爺。”李墨兮略一點頭,沒有多言地和侍從快步離開。
擦肩而過的一瞬,風雨零亂斜飛,銮鈴唇角卻有了微微的笑,極淡極淡,卻是真的笑了。她和他是真正的契約關系。
不遠處的疏影殿燈火通明,恍若白晝,人影來往,像是人手多了不少。銮鈴笑意愈深,疏影殿還是頭一次這樣熱鬧。
天光乍好,晴得逼人眼。
銮鈴命人把驚鴻殿收拾了,才又去看蕭裛琖。她昨夜去看蕭裛琖的時候,蕭裛琖已睡了,臉頰紅紅的,睡着的嘴角都有笑意。她不禁想起李墨兮離去時眼中那一抹罕見的溫柔溫暖。
一切的情緒源于她,不過還是因為他喜歡。
試問天下,又有誰能勉強李墨兮做他不喜歡的事呢?
蕭裛琖坐在窗下的榻上,正低頭繡花,一眼瞧見銮鈴,溫柔地笑了:“鈴兒,你來了?昨晚去哪兒了?”
蕭裛琖當下住在疏影殿的左面配殿,銮鈴住在右面。左面配殿原本有書房之用,并不大,所以屋子裏七八個丫頭花團簇擁一般的一站,雖然沒啥聲音,銮鈴還是覺得滿滿的,有些狹小。
也許,她微笑,是她習慣了空蕩蕩。
“姐姐怎麽下床了?”銮鈴見蕭裛琖強撐着要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蕭裛琖一起在榻上坐了。
“不礙事,大夫說只是崴了一下,休息幾日就好。”疏影殿內光線清湛,蕭裛琖玉容嬌豔柔軟,她含笑說着,又拿起繡花繃子,一針一線,極致的細膩溫婉。
“王爺來了。”院子裏忽然一陣腳步慌亂,不知哪個叫了一聲,蕭裛琖神色陡然一亮,頰上梨渦微漩,屋子裏七八個丫頭也都慌忙站直了身子,屏息凝神。
李墨兮很少踏入這疏影殿,每一次來總能引起慌亂,何況,一下子又添了十來個人,所以聲勢可謂浩大。腳步聲臨近,輕紗幔掀開,李墨兮緩步進來。
他穿一身绛紫的绉紗袍,袖口袍角繡着華麗精致的绛紫暗紋,腰間紫玉扣帶,妥帖地襯出修長筆挺的身姿。如一束流利的紫光驟然出現在這清澈的光芒中。難得的是,他一改平日的冷淡孤傲,面容柔和,少了棱角分明,俊美迫人。
銮鈴恍然一怔,這就是她初見時的那個少年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