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惹動癡呆心
當日的比賽結束,整個一期冬訓也就只剩下最後一天的各組決賽。男隊的一夥人前呼後擁,結伴去小飯館吃飯。
這一次沒有去那家包子鋪,而是去了包子鋪隔壁的雲南菜館。這家老板是當地人,對基地的運動員們十分熱情。也是因為年年都看着這幫人來來去去,菜館的老板娘還是那位老板娘,運動員可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
大圓桌上鋪開一桌子菜,每人要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豬骨湯米線,先把一大盤生魚片、雞肉片、豬肉片和蘑菇豆皮蔬菜呼啦呼啦扒進大碗熱湯中,再加入米線,筷子輕輕攪動,全部佐料燙熟。
蕭羽和展翔在大桌上很默契地搶先下手,一個搶油辣椒,一個搶辣椒油,嘩啦啦擡手一倒,然後互相交換調料小罐,把各自的一碗米線都攪和成一大碗紅油。
噴噴香的油潑辣子,讓蕭羽才消掉的一身汗又慢慢在額頭頸間聚集起來,後背冒出熱氣,吃得舒爽得意,嘴唇流着紅油。
身邊的譚隊花卻不吃辣,一張小白臉保養得幹幹淨淨,細細致致。蕭羽偷偷瞄了好幾眼,別說粉刺色斑青春痘什麽的,就連一粒毛孔都找不見,啧啧。
譚冰身高1米80,在男雙組裏與劉雪寧配對還算合适。他這個身材是羽毛球手的标準身高,其實和誰站在一起都會很合适,和展翔搭配也可以,去和女隊員搭檔打混雙也很順眼,簡直就是隊裏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一只大寶貝。
也難怪上一回鐘總率領男模隊主力去給某國産著名運動鞋品牌拍攝年度推廣大片,廣告片裏一水的明星球員,唯一一個從二隊拎出來的非主力陣容就是譚冰。
片子拍出來的效果極其炫目噴血,各種運動中的濕身半裸特寫鏡頭,隊員們人人都只穿一條緊身運動短褲和一雙靓鞋,用最潇灑的空中姿态揮拍扣殺!
于是,當年隊伍裏的各類企業贊助翻了三番,總局兵羽中心的領導數錢數得樂壞了,“冰花”和“翔草”這一對炙手可熱的尤物迅速在網絡上走紅,成為國羽男模隊的鎮隊之寶!
老隊員們一邊吃一邊随口交流比賽。
“蕭羽啊,今兒個真露臉哈,竟然打進決賽了!”
“是啊,最後那幾個球打得真有點兒意思,意識不錯,這回你小子可能要被彪哥看上喽!”
蕭羽聽得心裏美不滋滋的,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米酒,這間小菜館裏的土産特釀。
“冰花啊,你打得也真不錯呦!最後就差兩分,可惜了!”
“是啊,其實冰花和大寧子搭檔還是不太合适。大寧子是純力量型的,咱冰花還是适合走技術型路線,你們倆場上節奏感還是沒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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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覺得其實冰花你挺适合跟翔子搭檔。”李桐總結道。
譚冰露出些微得意的笑容,連忙說:“桐哥,有你在呢,可輪不到我和翔哥搭檔。”
李桐一擺筷子:“咳,你還年輕麽,翔子也年輕,等再練兩年就差不多!”
譚冰忍不住瞟了坐在對面的展翔很多眼,看見展翔伸筷子去夾菜,連忙欠身幫着遞菜盤子。
他前年只有十八歲時就進了國家隊,在二隊已經練了兩年,換了無數個小隊員搭檔,其實心裏一直很想和展翔配。他直覺裏就認為,展翔這樣的人在隊裏很受教練組重視,哪個能和他搭檔,就一定是隊裏的重點培養對象。
身材條件好,體能素質好,家裏又有錢有勢,在總局大院裏誰都不敢惹,領導都客客氣氣地對待。這人怎麽就這麽幸運呢,譚冰瞄着呼嚕呼嚕吃米線的展二少,用視線聚焦了很久。
展翔一邊吃着飯,耳朵裏還塞着那兩粒耳機。桌上有人唠叨了一句:“翔子,水果他們家最新款的?啧啧,好東西,時髦呦……”
譚冰穿戴得也挺時髦,但是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小錢。蘋果最新款要花掉他兩個月的工資津貼,想起來就肉痛,羨慕。
隊草是一棵富貴草,隊花卻是一朵窮小花。
有些事情一想起來,難免讓人找不準心理平衡點。
蕭羽總之什麽花什麽草也不是,就是個蘿蔔秧子,心态反而坦然,灌了幾口甜絲絲的米酒,眼睫毛有些打晃,眼球上緩緩聚結了一層霧水。這米酒喝多了還有些度數?
心情有些飄飄然,帶着酣意,脫口而出一句哼哼唧唧的唱腔。
“行步兒我從這大街路過,擡頭看又只見美貌嬌娥。
細觀她粉龐兒嫩如花朵,惹動我癡呆心寸步難挪!”
傅小生初見美貌閨女孫玉姣時唱的一句花音慢板,想要丢一只玉镯試探姑娘的春心。
蕭羽婉婉轉轉、膩膩乎乎的一句鄉音唱腔,逗得桌上幾個人哄笑道:“哎呦喂,小羽毛,你剛才唱啥呢?好聽喂,再給爺來一句!!!”
蕭羽臉色微窘,不好意思地笑說:“我哼着玩兒的。”他一個人洗澡的時候經常哼哼這個調子。
“你這唱的是什麽戲啊?”
“秦腔。”
“噗——”一桌人哄笑,大家從來沒聽過這麽土的戲種,聽着就像是小城鎮小村莊裏草臺班子哼唧的玩意兒,再說這年月還有年輕人喜歡聽戲的麽!
蕭羽臉色發潮,閉口埋頭吃米線。
他家鄉那疙瘩就流行這個地方戲,唱腔配合棗木梆子的敲擊,寬音大嗓,直起直落,有時渾厚高昂,有時歡悅纏綿,透着西北大地的鄉土民風。他以前那個繼父就喜歡沒事哼上幾句,他們那個工廠裏還有個唱秦腔的業餘小劇團呢。
現在的年輕人都拿着卡片薄的IPOD聽什麽林肯公園,什麽西城男孩,估計沒見過他這麽土氣的。
衆人哄笑之後,繼續抄筷子争奪新上來的一大盅汽鍋雞。羽毛球手的那些撲、搓、勾、挑的腕上小技術,這時候全都用在了筷子上!
蕭羽正要瞄準桌子中央的汽鍋雞,來一個标準的網前撲殺動作,這時右耳朵忽然一熱,幾只帶着溫度的手指湊上來,在他耳朵眼裏塞進一粒耳機。
耳朵眼是極為敏感的地方,絲絲脈脈的神經線交錯連通到大腦,溫熱的氣息從耳廓緩緩注入心房。他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猛然扭頭。
身旁的展翔早已收回了手,一聲不吭,埋頭繼續撈米線,只是一側的臉頰上露出一只淺淺的酒窩,做壞事似的詭秘笑意。
蕭羽正納悶呢,耳朵裏傳來一陣匪夷所思的音樂。
這又是哪一家的搖滾樂?
他仔細一聽,根本不是搖滾,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這分明是咱們的國粹京劇嘛!
蕭羽咬着筷子,愣愣地盯着展翔,胸腔子裏噼啪攪動的一陣轟鳴,突然忍不住“噗哧”樂出了聲!
展翔從碗裏溜過來一個小眼神,朝他微微閉了一下眼,旁人無從察覺地默契,似乎是在告訴他“絕對機密,給咱保密喂”,臉頰上的那一顆酒窩卻旋得更深,很濃。
倆人一人一粒耳機,各自把頭埋在碗裏,做賊似的,心有靈犀地抖了抖脊背。
像是特務接頭一樣,蕭羽趁着遞油辣子的工夫,悄悄地問志同道合的某隊友:“這是哪一個唱段?”
展翔的眼神低垂,睫毛簌簌,嘴角輕動,用壓到最低的聲音和蕭羽對上暗號:“馬連良,《空城計》。”
耳朵裏果然傳出諸葛大神最著名的那一句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蕭羽再也忍不住,用一只手掌捂住大半邊臉,肩膀劇烈抽搐,發酒瘋似的。
沒想到滿身貼着時髦标志的展二少,每天吃飯走路上廁所都拿着水果牌第N代掌上随身聽,一副又酷又跩的德性,卻原來是在聽土得滿地掉渣的京劇吶!
蕭羽斜睨着展翔那故作酷逼大神狀的側面表情,臉龐上的笑意混合了腦海裏的酒酣,心頭突然晃過一句意綿綿熱烘烘的花音慢板,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只見他不住的秋波暗轉,羞答答低着頭情意纏綿。
似這樣窈窕女真個罕見,怎能夠有情人結為姻緣?!”
蕭羽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眼前分明一個窈窕女和美嬌娘也沒有,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心思,真讓人哭笑不得。
其實不過是無意間抖了兩句《拾玉镯》。抖落在地的小心思和小寂寞,就這樣被有心人“拾”了去。
滿座人群之中,忍不住再一次多看了那個人一眼。
蕭羽是不知道,他看展翔的時候,桌對面有人也在看着他。
唐曉東同志透過滿桌飄渺的白霧,時不時地瞄一眼蕭羽,忽然就發現展二少耳朵裏塞的那兩粒耳機只剩下一個,另一個塞進了蕭羽的耳朵。
那倆人埋頭吃飯,不聲不響,可是身子分明是連在一起的,用那兩根耳機線有滋有味地連着呢!
滿座蒸騰的飯菜香氣,流動在每個人的頭頂眼前。白色的霧氣流淌到那兩個人中間時,氣流就好象忽然變得濃郁而黏膩,帶着燙眼的溫度和稠度,讓唐大少這一頓飯越吃越加郁悶。
同一桌飯,同樣的米線和汽鍋雞,不同的人卻品出不同的滋味。
那一宿,陳炯同學沒睡好覺,迷迷瞪瞪翻來覆去,在木板床上打他那一套永春流“睡拳”。
決賽啊,小爺進決賽了呦吼吼!
甭管它是個啥級別的決賽,這也是炯炯小朋友平生頭一回進“決賽”啊!
蕭羽也沒睡好覺,枕頭邊上擱着鐘總發下來的那一張自願挑選搭檔的表格。
上鋪欄杆上晾着已經洗幹淨的那件T恤。淡淡的香皂味道,在鼻息中萦久不散。
他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從上鋪探下腰去,整個人倒挂下來,在桌子上摸了半天,摸到一只筆。
窸窸窣窣,鬧耗子似的,把下鋪的陳炯弄醒了。陳炯一睜眼,瞧見眼前吊挂的一枚黑影,以為屋裏進了賊,彎腰抄起鞋就砸。
一鞋底拍在蕭羽的小腰肌上!
“哎呦喂!炯炯!你打我……嗚嗚嗚嗚……”
“哎呦,小羽,你吓着我了!你鼓搗鼓搗得幹啥呢?!”
“唔,不好意思……沒事沒事,睡覺睡覺!”
蕭羽把小腰一緊,腹肌一收,倒懸在床沿上的身子“哧溜”縮了回去。
借着窗口的一絲微亮,他在“我最希望配對的搭檔”一欄的三個名額裏,公公整整地填寫進去三個名字。
第二天上午,集訓隊各個組別的對抗賽決賽開打。
男雙組,李桐展翔迎戰蕭羽陳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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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本章蕭羽唱的那兩句是秦腔《拾玉镯》裏的唱詞。這個劇就是一出愛情喜劇,講述陝西孫家莊少女孫玉姣坐在門前繡花,被小生傅朋看見了。傅小生愛慕上孫玉姣,便借買雞為名,與孫姑娘說起話來。傅生的潇灑多情也打動了孫玉姣的心。傅小生故意将一只玉镯丢落在她的門前,她便含羞拾起,表示願意接受對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