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蛋疼的教練組
蕭羽沒料到展二少會主動開口跟他道歉,心頭一熱,方才那一團亂麻似的情緒,再一次紛紛湧上心頭。
他口氣裏帶着些微委屈,急忙解釋道:“其實我那個球是想打你的麽!我就是想把你壓在正手中腰的位置,然後突然打一個變線,偷你的反手空檔,沒想到桐哥去接的那個球!我沒想到把桐哥的膝蓋給傷了,真是抱歉……”
這幾句話,說得展翔更加無地自容,眼底浮出兩塊紅斑,臉頰一側那一枚很好看的小渦找不見了,僵硬的臉殼勉強掩蓋住底下一片又愧又窘的顏色。
蕭羽根本不需要解釋什麽,展翔當然知道那個球是怎麽回事。
那球是個好球,線路十分清晰,落點異常刁鑽,戰術相當明确!
那個球是應該他去接的,但是自己竟然走了神,那一瞬間不知道腦子裏瞎琢磨什麽呢,他媽的臨陣注意力跑偏了!
世錦賽上輸了球都沒有過這樣的懊惱,沮喪。那一拍子狠狠砸向地板,真不是要給蕭羽摔臉色看,他是想摔自己。
蕭羽又跑進醫務室瞧了瞧李桐的狀況。
李桐靠在病號床上,那一條腿的膝關節處已經打了塑料板和繃帶固定,不能随意走動。孫媛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一張床上,呆呆地望着人,一看蕭羽和展翔進來了,把臉扭過去沒搭理他倆。
李桐仍然是一副大方到滿地撒錢的神情,哼唧道:“小羽毛喂,你小子可真他媽的是個人物!你那球怎麽打得那麽牛掰啊!”
蕭羽一聽就渾身萎靡了,耷拉着一顆腦袋,跟他桐哥道歉:“桐哥我真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我……”
李桐伸手戳了戳蕭羽的腦袋,開口安慰他:“哎呦,行了行了,沒事,小孩以後打球可別有心理壓力哈,可別不敢下狠手哈,這都是意外嘛!”
“唔,桐哥……”
蕭羽很感激地看了李桐一眼,心裏更加後悔,自己幹啥要打那麽牛掰的球,就是太想在對方這一對組合面前炫技了,太想表現自己的能力,太想在國家隊出人頭地!其實回過頭來想想,無非就是一場隊內對抗賽罷了,得瑟什麽啊你,留着力氣去打外國人多好呢!
展翔低頭與羅衛耳語:“羅醫,怎麽樣了?”
“可能是前後兩根韌帶斷裂,回北京以後再做一個正規的核磁共振,徹底查一查才能确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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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能修複麽?”
“現在有醫院可以做前後交叉韌帶修複手術。”
“靠譜麽?哪一家醫院能做?”
羅衛拍拍展翔的後背,似乎是在安慰:“目前咱國家的運動醫學部,就是北醫三院的最厲害,最近好幾個韌帶斷裂的運動員都在那裏動的手術。技術還算比較成熟,回頭咱跟局裏打個招呼,給桐子盡量找個最好的大夫做!”
展翔抿唇點頭:“嗯,那就麻煩您了。”
“咳,你們啊,打球都悠着點兒,球重要還是人重要啊?都給我好好地保重着自己……”
羅衛的目光柔和又有些複雜,再次用力拍了拍展翔的後背。都是自己眼瞅着長起來的隊員,哪一個都像自家孩子似的寶貝。羅衛是個做隊醫的,卻其實最希望自己失業,沒活兒可幹,隊裏所有的大寶貝們都健健康康,安然無事,那樣最好。
展翔走到床前,伸手輕輕摸了一把李桐的膝蓋:“對不住啊,桐哥。”
李桐一擺手:“哎呦翔子,你還跟老子這麽客氣,我都不習慣聽你這麽說話。”
展翔低聲說道:“是我的問題,那個球我打壞了。”
李桐冷笑道:“哼……不過老子這回傷了,估摸着得修養幾個月,二爺您自己保重哈,我照顧不到你的時候,你自己好好練吧!”
展翔認真地點頭:“嗯,桐哥你好好養着,做個修複手術,應該能好的。”
從醫務室出來,走廊裏,蕭羽聽見展翔靠在牆角打手機,眉頭皺緊,神情懇切。
“喂?爸爸,是我。”
“呦?小翔啊,你還在昆明訓練吶?有事找我?”
“嗯……爸爸,跟您打聽個事,上一回您俱樂部裏那位劉老板,就那個‘網球肘’的毛病,是不是去北京哪家醫院做了個置換修複手術?”
“哦,哦,對,是,老劉那個萬年使不上力的胳膊肘嘛,打羽毛球打網球弄出來的,好多年的舊傷了,去北醫三院做的手術。”
“是北醫三院?您認識運動醫院部那裏邊的主任或是哪個有名的大夫麽?哪一位做手術做得最好呢?”
“我不認識。怎麽了?”電話裏的展爸爸聲調突然關切起來:“小翔你沒事吧,你是不是受傷啦?哪不舒服?你跟爸爸說實話!”
“沒有,不是我。桐哥的膝蓋韌帶傷了,可能很快需要做個手術吧……”
“李桐?就你的那個搭檔,傷了?傷了可得趕緊治啊,你搭檔傷了不是也耽誤你打球麽,這怎麽行!我不認識那裏邊哪個主任,不過如果需要的話,爸爸可以幫你‘認識’一下。”
“嗯……等回北京再詳細說吧。爸,這事您別跟我媽說。”
“呵,我知道不和你媽說這個,什麽都不說她就已經夠搓火的了!你注意自己身體啊,你可別給我打球打得傷筋動骨了就行!回北京以後你趕緊給我回家一趟,我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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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裏的昆明市郊,天空萬裏無雲,像一塊泛着淡藍光澤的潔淨的冰,讓人一眼看過去,心靈都緩緩地歸于平靜。
滞留在海埂基地的最後一天裏,各組隊員們閑閑散散地在大院裏打晃,吃飯的吃飯,上網的上網,還有溜去隔壁游泳隊跳水隊的水上訓練中心裏泡妞的。
蕭羽一個沒忍住,又去招惹程輝了,在QQ上告訴程輝他打進了對抗賽男雙組的決賽,決賽裏竟然還把人家國家隊的王牌搭檔給打廢了一個。這會兒自己那設身處地的感覺,就如同是在一鍋熬得滾燙的糖稀裏欲仙欲死打着滾的小螞蟻,是又甜蜜又辛酸,又熱辣又煎熬,五味雜陳吶!
其實他也不是想招惹程輝,就是心裏憋着事情,特別想找人聊聊,沒有別人可以說說心裏話的,程輝就好像是他娘家的親人。
程輝說,小羽我知道你小子最能個兒了,你混到哪一支隊伍裏都絕對是個人物,就是那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你身子裏有那麽一種爆發力,用小鬼子的那一套說法就叫做“小宇宙”,時不時在沉默中爆發一把,就突突突滅掉一大片!
教練組全體人員這時候卻聚集在一間小會議室裏,讨論集訓隊員的去留,尤其是李桐突然受傷,直接影響到下一年度馬上就要舉行的世界羽聯超級系列賽總決賽,三月份的亞錦賽,四月份的全英公開賽,以及五月份的蘇迪曼杯混合團體賽!
運動員們每一年的訓練比賽生活,就像一只轟隆轟隆跑在鐵軌上的火車頭,馬不停蹄地連軸轉,全年都沒有喘息之機,以賽帶練,才能通過不斷的比賽積累實戰經驗。
而這樣高密度大強度的訓練比賽任務,簡直就是把運動員的身體健康擱在車輪下鐵軌上撕扯,壓榨,打磨。
鐘全海看過羅衛遞過來的診斷報告,咂了咂嘴:“嗯,這個肯定得動手術,前後交叉韌帶重建,但是術後康複和修養估計需要挺長一段時間,男雙組這個位置空了。”
世界羽聯超級系列賽總決賽的各個項目,要求年終積分排名前八位的選手必須參賽。他們男雙組人才慘淡,就只有李桐展翔這一對是積分排名勉強擠在世界前八那一道檻的,這次廢了一個,總決賽可以直接向國際羽聯遞一張病假條,甭惦記參加了。
至于亞錦賽和全英,說到底都是各個組別的個人項目,羽毛球隊有男單女單女雙那一群世界級名将支撐,成績總歸不會差,本來也不指望男雙的能拿金牌。
最麻煩的是蘇迪曼杯混合團體賽!
男雙頭號組合如果受傷缺陣,五場三勝制的團體賽,還沒開打就注定要丢掉男雙那一場比賽。男雙啊男雙這塊薄弱的軟肋,想起來就忒麽的讓教練組全體都很蛋疼!
大家心裏想的其實是一個問題,就算置換了膝關節韌帶,以李桐的年齡,他還能恢複到原先的水準麽?
鐘全海合上一大堆材料,擡眼說道:“彪子,說說吧,什麽想法?雖說咱們男雙實力不行,但是也不能徹底放棄了,總得拿個人頂上。”
杜彪冷着臉點頭:“嗯,混合團體賽裏,男單和混雙那兩分本來也沒有上保險,男雙就算實力再不濟,也不能白扔掉。”
五月份就要比蘇迪曼杯了!
只有短短幾個月時間,那就只能換人,重新配對!
換誰?哪個人能頂上?
助理教練小馬瞧了鐘全海一眼,随即提出了大家先前都想過的那位人選:“譚冰和展翔配對行不行?這次對抗賽表現挺不錯的,倆人都是攻守全面的技術型,一個右手一個左手!”
鐘全海不置可否,瞄着杜彪。
杜彪是男隊主教練,對這種事很有發言權。當然,作為總教練,鐘全海擁有舉錘子的拍板決定權。而咱鐘總的一貫套路,就是首先很民主地收集群衆意見,随後很熱絡地與下屬讨論,最後很獨裁地給出最終決定。
杜彪在腦子裏細細地思考,品評道:“譚冰技術是不錯的,一直都很全面,老子就是覺得,這個隊員球風偏軟,打球特別沒有生氣!不仔細看也挑不出什麽毛病,可是以他的身材條件和身體素質,球風和意志力竟然還不如一些身體不如他的球員!”
身體不如譚冰的是哪一個?杜彪心裏想得是另一個人選。
教練組都知道譚冰是鐘總的“嫡系”人馬。
助理教練翻了翻志願調查表,笑道:“譚冰這小子也挺有志氣的,一直就想進一隊。他選的三個搭檔裏,頭一個就是展翔嘛!”
杜彪冷眼哼了一聲,那張調查表都不用看了,男雙組那些小蘿蔔們,有心眼有志氣的,在表格裏填得都是展翔的名字。
另一個教練搭茬兒:“哎呦,咱要是真把冰花和翔子配成一對,觀衆球迷們都要樂瘋了!這比賽都不用打了,直接派這倆人出去給咱隊裏打廣告拉贊助呗。贏不贏球都是次要了,能給隊裏劃拉來錢就行!”
衆人輕笑,唯獨杜彪不屑地冷哼:“這倆人都是典型的那種,球打得他媽的還不如人長得好看,頂個屁用!在場上是打球的還是賣臉的?!”
大家都瞧出來彪子今天心情特別不爽。
精心調教了好幾年的手下愛将竟然在一場并不重要的隊內訓練賽裏受了重傷,換作是誰,心情也不會舒坦。
杜彪望定鐘全海,終于開口說出自己的意見:“老子想提蕭羽,讓他試一試和翔子配對。”
雜七雜八的人員将視線來來回回在那倆人之間游移:呦?這裏有異議?竟然提名蕭羽?
杜彪繼續說道:“蕭羽這孩子我一直注意他,手上有天賦,打球很會用腦,沒有教練的情況下在場上思路都很清晰,只要稍加點撥,他可以打得更好。”
鐘全海挑眉笑道:“蕭羽啊?呵呵,我記得……彪子你說那孩子身體素質很不好?”
“對。素質是弱項,但是身體條件不好的世界級球員也多了,打羽毛球最重要的還是球感和手感,尤其是場上打關鍵球時的眼界和爆發力!”
其他教練員悶頭不吭聲,不知道應該接哪一位的茬兒。
蕭羽的半決賽和決賽這兩場球的确打得很不錯,關鍵球的處理簡直令人驚訝并驚豔。他的水平不是問題,教練組心裏都有數他應該留下來,可這小孩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集訓的小隊員,就連二隊都還沒混過呢,若是在國家隊裏論資排輩,且輪不到這小屁孩出風頭挑大梁呢。
鐘全海用手指淡定地敲打着木頭桌子,玩味地審視周圍人的百态神情。
杜彪已經用不容置疑的口氣為自己的決定做了陳述:“我想讓蕭羽展翔試着配一下,打一打全英和亞錦賽,如果效果好,就可以接着打蘇迪曼杯!”
鐘全海滿臉輕松地抛出他的回答:“行,那就讓他倆配對試試!”
所有的助理教練這時都詫異地望向總教練,呦,千年難遇的奇觀,某兩位爺竟然在某一人選的意見上達到空前和諧和一致!
就連杜彪都忍不住詫異地瞪着鐘全海,呦呵,老子還等着跟你辯論呢,你這家夥今天怎麽這麽痛快就點頭?
鐘全海風度潇灑地笑笑:“其實我也覺得蕭羽這孩子有幾分小天才,就讓他試試,彪子好好栽培栽培他!”
杜彪無語,鐘全海竟然如此輕易地贊同自己挑中的人選,讓他在一瞬間産生了某種自己這回是不是看走了眼的錯覺!蕭羽那小孩就連一雙上檔次的比賽鞋都沒有,球拍也是國産的小品牌,一看就是小地方溜出來的一個苦哈哈的小孩,靠着對打球的一股子認真執着的勁頭,一步一步拼上來的,讓杜老大這一顆冷硬冷硬的心都萌生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愛才惜才之心。
難不成你把錢攢着都給總教練上供了?你要是家裏有錢,怎麽不先給自己換一雙好鞋,換一副好球拍!
解決了展翔的配對問題,緊接着就是讨論其他小隊員的去留。
鐘全海直截了當地發話,蘇省的給八個名額,遼省的也要給八個名額,譚冰和劉雪寧一起直升一隊。
福省的也得至少接納一對,陳炯和卓洋,留在二隊!
杜彪這時候忍不住了,劉雪寧升一隊就已經挺離譜的,卓洋才多大一個小孩啊,你現在就把他弄國家隊裏來?!
杜彪表示反對:“卓洋那孩子還小,身材和骨骼發育什麽的,還沒長全乎呢。基本功是可以,但是意志力遠遠不夠,不如讓他在省隊再練兩年,過兩年再招他進來!”
鐘全海堅持己見:“咱隊裏缺男雙的人才,多補充一些新鮮血液,在二隊裏慢慢培養,再說他和陳炯不是一直配對的麽,就讓他倆繼續配!”
杜彪不悅:“太年輕就上國家隊的大運動量訓練,這不是揠苗助長麽!”
鐘全海反駁:“國家隊裏這幾對男雙練了好幾年才練成這樣,擱在省隊更不行了!省隊一貫追求短期成績,眼光注意力全都放在單打和女雙上,誰會給咱花力氣培養男雙人才?!”
杜彪幾乎都要拍着桌子脫口而出,放屁!西南省那幾對小隊員,省隊窮得工資都發不出,培養得更不利,你怎麽不說給弄到國家隊裏?
杜彪和鐘全海四目相對,品讀對方眼裏最細微的心思,各自都憋着一股子勁兒。倆人雖然琢磨讨論的是一個問題,那思考問題的大腦卻仿佛完全不是一套思路。
助理教練們紛紛松了一口氣,身子靠到椅背上喝茶放松,這就對了嘛,這才是鐘總和彪哥碰到一起的一貫風格!
當年主管隊伍的教練就曾經說過,鐘全海和杜彪這一對搭檔,若是脾氣性格能和睦一些,憑此二人打球的天賦和實力,那十年完全能夠取得更大的運動成就。
不恩愛的夫妻睡在一條炕上,叫做同床異夢;不貼心的搭檔站在一塊賽場上,那就是一東一西,同場陌路。
杜彪心裏合計,鐘全海今天這麽痛快就答應讓蕭羽和展翔配對,而沒有推嫡系譚冰,想必是想拿其他那幾個人選,與自己心儀的蕭羽作為“交換條件”。
鐘全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裏卻琢磨的是另外一套。
卓洋陳炯這倆小孩是肯定得留下的,人家省裏領導打過招呼的,就這麽一對好苗子,需要照顧照顧。再說明年的中國羽毛球大師賽就在人家那地盤上舉辦,省體育局掏了一大筆錢贊助的,想要推動他們那個地方的羽毛球運動水平上一個臺階,所以這倆小孩必須得留!
譚冰和劉雪寧進一隊更是鐵打不動。譚冰家裏湊了十萬塊錢,劉雪寧家在當地是開礦的,直接給鐘總的老家送了一輛車。其實其它省進來的隊員也會送錢送車,鐘總也不缺這個。既然不缺,那當然還是要照顧一把家鄉來的小隊員。
咱中國人嘛,心裏都念叨這個同鄉熱土的情誼。各路來的同樣都是送錢,那咱當然還是多多照顧老鄉了!
彪子這人業務能力那是沒的說,認真,執着,肯投入,就是他媽的腦筋忒認死理,不轉圜,不懂得照顧各方全局的利益。
而自己這個做總教練的,當然需要考慮和照顧的各方面利益就多了,要不然羽毛球隊在國內這形勢怎麽混得開?!
至于蕭羽嘛……
蕭羽家裏肯定是掏不出錢的,省裏也掏不出錢供他混國家隊。
羽毛球在那地方是個弱項偏項,省局的資金都投入到其他項目裏,給另幾個國字號球隊進香上供去了。這年頭裏,任何投入都得計算産出和效益,西北省從牙縫裏擠出來那點兒錢都給了田徑、摔跤、柔道、武術等等少數幾個項目,絕對不會投資到羽毛球這一塊弱苗田埂裏。
但是蕭羽這孩子一定得留下。
更何況這小孩打球打得的确不錯,挺長臉的,留下他絲毫不用和杜彪那家夥浪費口舌糾纏!
鐘全海心裏挺得意,愈發對蕭羽這小孩産生出更多更濃厚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