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這時曾琨并沒有注意到她,他正在和曾敏雙雙叉腰對峙着呢。
曾琨與曾敏向來不合,從小就為搶東西不知道鬧過多少別扭,幾乎每次都是曾敏吃虧。今日曾琨頭一回來學堂上課,有些興奮,在裏面跑來跑去,曾敏見了直皺眉。
但曾琨仍然不停歇,還跑到她面前搗亂,不小心把墨潑了一桌子。
這下曾敏怒了,非要他趕緊收拾了,哪怕讓伺候他的人過來收拾也行,而曾琨噘着嘴,仰着個脖子就是不肯。
兩人就這麽雙雙叉着腰對峙起來。
第二十七回初長成
曾珏見他們這般吵鬧很厭煩,緊蹙着眉頭,但他并沒有上前勸和。一來他本就不愛管這些閑事,二來他說不出來話,根本沒辦法勸,若動不動就拿筆紙來寫,他們指不定還會在心裏嘲笑他,而他自己也嫌那樣有礙觀瞻。
因此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懶得搭理他們,任由着他們去鬧。
這時曾致進來了,他見了曾琨與曾敏這般情景,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出去,來到偏房找伺侍曾琨的玳銘和玳禮。
玳銘和玳禮得了命趕緊過來收拾曾敏的桌子。雖然曾致不是他們該伺候的主子,可他好歹是二少爺,他開了口叫他們過來,他們豈敢不來。
曾琨見曾致多管閑事,很不服氣,說:“誰讓你多管閑事的?你可是偏房裏的孩子,還真當自己是正經主子了?”
曾致頓時臉煞白,好不氣惱。但見曾琨年幼,又向來都是這副德性,他也懶得跟他計較,便冷着臉朝自己的座位那邊走去。
到了自己的座位,曾致發現自己桌面上卻擺着曾琨的東西,他納悶了,他身後明明不是有一張空桌麽?
“你怎麽占我的座位?”曾致說着就把曾琨的東西往後排的桌面上搬。
曾琨急忙跑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把自己東西又挪到曾致的桌面上,嚣張地道:“這位子本來就該是我坐的,這後面才是你的!我娘說了,只有大哥能排在我的前頭,你一個偏房裏的孩子怎麽能坐在我的前頭?你自己的賊娘沒了,巴結着叫我的娘為娘,你就以為自己能排第二了?”
曾致聽曾琨罵他的娘是賊娘,氣得牙關咬得咯吱響,他舉起了拳頭,恨不得揮曾琨一拳!可又想起師父說的話,凡事要忍耐,不要意氣用事,若他亂用武力,以後就不再教他了。
曾致只好作罷,放下了拳頭。想來不就是座位的事麽,有什麽大不了的,他挪就是了。
曾琨見曾致不敢發作,而是乖乖地坐到他後面去了。他好不得意,搖頭晃腦的。這時他不經意地瞧見了與他平排着坐在右邊的曾絨用斜眼瞟着他。
曾琨立馬朝曾絨瞪眼,怒道:“看什麽看?晦氣的東西!又中邪氣了?!”
曾絨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而這時的曾敏心裏已恨得癢癢的,卻也只能不停地抹着眼淚。曾琨不但欺負她和二哥,還罵他們的娘,她哪裏受得了這個。她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臉,想到若這樣是出氣了可到最後還是自己吃虧,夫人饒不了她!
寶菱不禁擔憂起來,曾琨對二少爺和二小姐、三小姐都敢這等欺負,對她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這個致遠堂來了個曾琨,連他們做主子的都沒好日子過了,她又怎麽能逃得過去!
這時陳先生踱步進來了,曾琨暫時也就忽略了她。
但是好景不長,第二日曾琨就找上了她的茬。
寶菱上學堂已快兩年了,加上她勤奮好學,進步自是不小,而近日來她已經開始作詩詞了。
這日陳先生拟了個題,讓他們每人都作一首關于天上月的七言詩。
曾珏寫出來的詩一向清幽淡雅,曾致則把日月放在一起寫,大氣磅礴,與他年齡似乎不太相符。
陳先生細閱了一遍寶菱的詩,忍不住朗朗地讀了出來:“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弄氣弦。萬裏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他不禁贊嘆,“嗯,好詩!”
寶菱得陳先生這般稱贊的次數并不多,也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曾珏、曾致都投來贊許的眼光,曾敏哼了一聲,暗道,這算得什麽好詩。曾絨沒什麽舉動,她覺得這沒有什麽值得好大驚小怪的,寶菱的詩她已經讀過好幾首,都挺不錯的。
曾琨朝寶菱吐了個舌頭,若不是有陳先生在此,他肯定會嘲笑道:“一個鄉下來的臭丫頭,能作得出什麽好詩?狗屁不通!”
到快午時,下了課。各自伺候的人都進來收拾桌面。
寶菱正在收拾着自己的紙筆,曾琨突然蹦噠了過來,一下搶走了她手裏的那首詩。
寶菱不想惹他,搶走就搶走了呗,她也不稀罕。
可這情景被在旁的曾致看到了,他見曾琨兩手捏着紙正要撕,便迅速竄了過來,身手敏捷地抽出了曾琨手裏的紙。
曾致把它交給了寶菱,寶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連個謝字也忘了說。
曾琨惱了,仰頭用手朝上指着曾致,“你怎的這麽愛多管閑事?”
曾致朝他斜瞥了一眼,顧自走了。
寶菱收拾好了東西,遠遠地跟在曾珏後面一起走着,大概三丈遠的距離。曾琨見曾致走遠了,又跑到寶菱的後面,使勁拽着她的小辮子。
“哎呀!你放手!三少爺,你快放手!”寶菱疼得叫了起來。曾琨不但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揪,還左右甩動。
寶菱疼得大哭了起來。
曾珏聽見寶菱哭的聲音,回頭一看,見到又是曾琨在欺負人,他氣得快跑了過來,一下把曾琨甩到一邊。
曾琨畢竟個頭還小,而曾珏又使了大勁。曾琨被他甩得連連退後好幾步,最後摔倒在地上。
玳銘和玳林吓得立馬上前扶着曾琨。曾琨見是自己的大哥推自己,想罵又不敢罵。
曾珏拉着寶菱走了,理也不理他,由着他在後面敞着嗓門一陣嚎哭。
才吃過午飯,夫人房裏的婵兒就到明澈軒來了,說是夫人找寶菱有事。曾珏在自己的卧房睡午覺,并不知道這件事,也就沒跟着來。
寶菱忐忑不安地跟在婵兒後面,心裏緊張又納悶,不知夫人找她做甚,莫非是三少爺在夫人面前告她狀了?可明明是他欺負自己的啊,推他的是大少爺又不是她。
來到至聖堂時,寶菱發現夫人不僅找了她來,而且二少爺也被叫來了。此時,夫人正在朝他訓着話呢。
“致兒,我本不該說你重話的,可你今日做得也太過份了點。琨兒剛去學堂什麽都不懂,你做為哥哥,長了琨兒好幾歲,應該好好照顧和保護弟弟才是,怎麽還用力推他呢?”
曾致一頭霧水,他哪裏推過曾琨了?
這個曾琨又不知是怎麽瞎編排的!
“娘,我沒有推他!”曾致理直氣壯地說,他敢做敢擔,但絕不想被白白冤枉。
高夫人見曾致這般神情,莫非真的是琨兒瞎說的?她也了解自己的小兒子,經常瞎胡鬧,沒少冤枉人。即便是琨兒冤枉了他,她也沒覺得他有多委屈,反而擺出自己很大度的氣勢說:“無論你有沒有推他,今日這事就算了,但你得記住,以後你得處處讓着他、照顧他、保護他,絕對不允許你欺負他,知道了麽?”
曾致心裏暗道,他哪裏敢欺負他呀!照顧他、保護他?那得看自己心情好不好。
高夫人見寶菱被婵兒帶進來了,就把曾致的事摞下了,揮着手叫他出去。
“寶菱,今年你都九歲了吧?”高夫人上上下下對寶菱好一番打量,不由地暗驚,這個寶菱還當真是個美人胚子,來府裏這兩年,且不說養得白嫩了,眉眼也長開了些,就連那氣韻也大不同了,顯得十分娴淑靜雅,那雙彎彎如新月般的眼睛澄湛明淨,汪汪如水。
她早就不是剛來府時那般土渣那般拘謹的鄉土氣息濃重的小丫頭了。
若她不是穿着這一身丫頭衣裳,倒有些大家閨秀的風範,比曾敏與曾絨的氣質都要強許多。
“夫人金安。”寶菱恭恭敬敬地行禮之後,柔聲答道,“寶菱前些日子剛滿九歲。”
“聽琨兒說,你已學會作詩了,還得了先生的贊許,看來你倒是好學,沒敢辜負侯爺的期望。只是……一個女孩兒,若已識得了這麽些字,連詩都會做了,這足夠一輩子使的了。從明日起,你就別去學堂了,跟着徐昌家的和溫福家的在房裏學做針線,等會兒我會找人給你送一些女孩兒該讀的書。”
寶菱心裏咯噔一下,夫人不讓她再去學堂了?
雖然現在來了個曾琨,她在學堂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可是她喜歡上學堂,喜歡在那裏讀書寫字,喜歡聽陳先生講課,因為她在這裏學到了很多東西,懂得了許多道理。
她不舍得退學堂。可是夫人說的話,她敢不聽?
高夫人見她沒吭聲,像是有些不樂意,便冷冷地道:“一個女孩兒心性可別太高,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你的本份就是要盡心服侍好夫家的,讀多了書可沒什麽好處,何況男兒讀書大多也是為了考個功名而已。我記得,玫兒是十歲退的學堂,難道你還想平着她?”
寶菱連忙溫順地應答:“寶菱不敢,夫人放心,明兒個我就不去了。”
高夫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嗯,那你回去可得好好跟着徐昌家的學,要心無旁鹜地學做針線,學着該怎麽伺候好大少爺,不要花着心思去想一些有的沒的。”
寶菱雖然知道什麽叫含沙射影,但并不太理解夫人說的那些“有的沒的”指什麽,乖乖地答着:“是。”
等她回來後,就有人給她送來許多繡花撐子、針線、各色布匹之類的,還順帶着送來幾本書,都是《內訓》、《女誡》、《女論語》、《女範捷錄》等等。
她知道大小姐都要讀這些的,她不能平着大小姐,更不能越過大小姐去,這些書自然是要讀的,根本容不得她找托辭。
第二十八回露情愫
次日早上,曾珏準備好了要去學堂,平時裏只要到了這個時候寶菱都會在門口等着,然後跟在他身後屁颠屁颠地走着。
他見寶菱還沒有從偏房裏出來,有點納悶,忍不住往偏房這邊走過來,想瞧一瞧寶菱在磨蹭什麽。
沒想到他看到的是寶菱拿個大剪子對着一塊布在修剪着的情景,徐昌家的還在旁邊用手指點着。
寶菱見曾珏過來了,知道他肯定是好奇自己為何不跟着去學堂。
“大少爺,夫人讓我從今日起就不要再去學堂了。我正在跟着徐嬷嬷學做鞋面呢!”寶菱一邊拿着剪子修剪着布,一邊說着。
曾珏愕然,稍愣了一下,然後擡腿就往外走。
寶菱吓得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趕緊跑了出來,拉住了曾珏的袖子,說:“你可別去找夫人,夫人說得有道理,我都識得那麽多字了,夠一輩子使的了。連大小姐都退了學堂,我哪敢越過她去。何況我又不是男兒,不需要讀那麽多書考什麽功名。”
曾珏聽了此番話,知道去找娘也是無用的,去年玫兒那麽不樂意退學堂,不還是沒有拗過爹娘。
可是他想到在學堂裏看不到寶菱,他會不習慣的。他招了招旁邊的玳安,把玳安手裏的東西塞在寶菱的手裏,意思是要寶菱跟着一起去。
即便寶菱不能到學堂裏面去,但他也想在課間休憩時寶菱能進去給他倒水遞點心,能看幾眼寶菱的話,他心裏會踏實些。
寶菱知道大少爺的意思是要她跟着去,其實她也喜歡去,盡管自己不能再坐在以前的座位上,去那裏受受熏陶也是好的。
她跑進來跟徐昌家的說等下午再跟她學做鞋面吧,現在她要跟着大少爺去學堂伺候着。
寶菱和玳林跟着曾珏去了。玳安得了空閑沒事做,就拿起大掃帚掃起院子來。
到了學堂,寶菱跟着曾珏進去,先給他擺放好了一些筆墨和宣紙,再拿出這幾日陳先生講習的那本書,她就出去了。
曾琨已經從高夫人那裏得知寶菱不能來學堂了,見寶菱出去了,他還在歡呼着,“哈,鄉下來的臭丫頭終于可以滾出致遠堂了!哼,這裏本來就不該是她能進得來的地方!”
坐在後面的曾致看了看平排右邊的空桌子,心裏有些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沒過多久,陳先生就進來了,他往下掃了一圈。
“咦,寶菱怎麽沒來?”他納悶地問道,寶菱好像自從來到學堂後就沒落過一次。
“我娘不讓她來了!”曾琨嘴很快。
陳先生聽了後沉悶了片刻,沒再說什麽,照常講課。
坐在隔壁偏房裏的寶菱聽到他們朗朗的讀書聲,好懷念與他們坐在一起讀書寫字的日子,心裏嘆着氣,看來這些已經成為永遠的過去了。
這時偏房裏那些伺候的人也沒閑着。
幾個婆子們圍在一起叽叽喳喳唠着家常。曾致房裏的玳容、玳空和曾琨房裏的玳銘、玳禮四人用小短棍擺着下鎮子棋。玳林與曾敏房裏的可兒是剛成親的小兩口子,他們坐在一個角落裏不知在說什麽,臉上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們新婚的甜蜜勁兒還沒過去。
寶菱昨日還坐在學堂裏讀書,今日卻只能坐在偏房裏和這些人一起候着。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從來就是一個下人,比起他們,自己所享受的待遇已經夠好的了,她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過了半個時辰,到了課間休息時,寶菱趕緊提着小暖水壺過去了。
她仔細着給曾珏遞上茶水,再遞上點心,曾珏吃的時候掉了些渣子,她就用小帕子攏了起來。曾珏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她,還給她遞一個,要她吃。
她直搖頭,她不想吃,也不敢吃他遞來的,若被夫人知道了,估計又要訓斥她一頓,非得問到底是誰伺候誰不可。
坐在後面的曾致看到這一幕,看到寶菱如此細心伺候着大哥,心裏莫名地有點酸,只是那麽一點點而已,他自己也并沒有察覺出來。
到了下午,寶菱開始認真地跟着徐昌家的學做鞋面了。她從小受她娘的熏陶,這方面可是她的強項,徐昌家的一個勁兒的誇她心靈手巧,可是出自內心的。
晚上,待徐昌家的與溫福家的都回家去了,她就攤開書本,溫習功課。有了近兩年的堅持,她已經習慣了一到這個時辰就坐到桌前溫習功課。
她在想,雖然不能再去學堂,也不能得到陳先生的教誨,但自己不能就此放下了。她相信,哪怕是靠自己的領悟力多看看書,也會受益不淺的。
第二日下午,曾珏要上街市買東西,寶菱與玳安、玳林都跟了出來。
一到街市,就看到處處張貼着官家告示。他們靠前一看,原來是皇上下诏要建皇家園林和偏宮,急征勞役,每戶人家必須出一個正當年的男勞力來為朝庭效力,只管吃住,沒有工錢。下面還附上農戶要按田地多交一成提留和商房要多交一成賦稅的細則。
寶菱立馬想到了自家,爹還病着,家裏只有哥哥寶青一個正當年的男勞力了,可是嫂嫂才剛生娃,家裏還在鎮上開着飯館子,這一下家裏豈不亂套了!
曾珏見她臉呈焦急,就猜得出她應該是在為家事擔憂。
曾珏用手在她面前打了個寫字的手勢,意思是叫她寫信。
“大少爺,不行的。夫人說了,一年只能寫一次家書。”寶菱心裏一直牢記着夫人的話。
曾珏沉思了一會兒,又打手勢叫她寫,然後指了指玳安,意思是讓玳安偷偷地幫她送,不經過林管事的手。
玳安向來把曾珏的話當聖旨,他立馬點頭,說:“寶菱,你寫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寶菱雖然還是不太敢這麽做違背夫人的事情,可她真的很擔憂家裏的情況,這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就點頭答應了。
次日一早,玳安就要出發了,臨走時,他想了想,轉身對香兒說了一聲:“香兒,我要出去兩日,待後天上午才能回來,你在家裏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麽?”
香兒詫異,玳安平時只需伺候着大少爺,跑腿的事哪裏還用得着他了?便問:“你究竟要辦何事,竟然要出去兩日?”
“就是……就是為大少爺辦點事,你可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說起!”玳安怕她又惹是非,不敢跟她說實情。
香兒撇了撇嘴,道:“你放心,今後明澈軒的事我才懶得搭理,更不可能在他人面前說三道四。你別動不動就把我往長舌婦那塊兒尋思!”
玳安對香兒近日的表現很滿意,雖然她和他還熱乎不起來,但總歸會和他說幾句,還為他洗衣縫補,讓他感覺這還挺像個家。想到這裏,他心裏一暖,說:“我知道你不會的,就那麽一說。你……晚上一個人睡不會害怕吧?”
香兒臉一紅,扔給他一句:“怕你個大頭鬼!”說完她就出門了。
玳安在她身後呵呵地笑着。
中午,寶菱伺候好曾珏吃完飯後,就與徐昌家的、溫福家的一起來到膳堂吃飯。因為前年剛來府裏時,就跟着徐昌家的一起在大間吃飯,後來就一直沒有挪動過。
香兒自從與玳安成了親後,也調到這裏來吃飯了。
巧的是,此時她們正面對面坐着。
香兒見寶菱臉帶憂郁,又想到玳安要出去兩日,她不禁懷疑起這其中的關聯來。不過有了大小姐那次教訓之後,她哪怕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會多嘴的。
她只是忍不住擡頭多瞧了寶菱幾眼。
想到大少爺一向對她十分袒護也是情有可原,瞧着寶菱現在的模樣,還真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标致了,她自愧不如。
寶菱見香兒這麽瞧着自己,有些臉紅,又想到玳安這次出去為自己辦事,有些擔心起來,他應該不會跟香兒說吧?
寶菱在心裏安慰着自己,玳安不會說的,因為他答應了不跟任何人說起。
她記得香兒以前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如同跟她有什麽過隙似的,而最近每次碰到她卻又是有些憂怨與無奈。
這個香兒,還真是有點複雜,難以琢磨。
這時寶菱的筷子與香兒的筷子同時伸向了一個菜盤子,又同時都縮了回來。
“你……你先來。”寶菱說。
香兒的筷子在空中停滞了一會兒,就大大方方地先去夾了。她心裏忖道,自己不想去跟寶菱去搶大少爺了,吃菜則不必也讓着吧!
時間過得很快,兩日晃眼就過了。
第三日,玳安給寶菱捎回了家信。
信中寫到,她的哥哥寶青前兩日已經被強行帶到明羅城的勞役隊了。家裏的飯館子雖然還在開着,就只有她的娘一個人忙活在,六歲的寶牧跟在後面偶爾搭把手。四歲的寶芬還不懂事,跟着嫂嫂,而嫂嫂生娃才三個月,要帶娃,還要伺候病床上的公爹。 家裏夠忙亂的了
不過,爹娘在信中說,雖然忙亂點,日子倒也能過,就是擔心寶青到勞役隊裏會太吃苦。
寶菱拿着信,抹了幾把眼淚。
之後接連幾日,只要能有與曾珏出去的機會,她就偷偷地打聽勞役隊在哪。兩年沒見哥哥了,她想去探望探望他。
第二十九回私出府
此時已是六月天,夏日炎炎。
正值午後,烈日炙烤着明羅城,而這時的寶青卻赤着上身,揮着鋤頭,挖着将來要供皇家玩賞的養魚池。水池已挖到半人高了,從遠處看,寶青只露出半截身子來。
從遠處走來的寶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哥哥,她跑了過來,心切地叫了一聲:“哥!”
寶青停了下來,回頭看到的卻是一位标致的小姑娘,他以為這位小姑娘叫的并不是自己,便繼續挖着。
“哥,我是寶菱啊!”
寶青聞聲一愕,再次回頭,走近來,仔細一瞧,不是寶菱又是誰!只是她如今大變了樣,比前年走時不知要好看多少,何況又穿着體面的衣裳,難怪他一時沒能認出來。
寶青往四處瞧了瞧,小聲地問:“你怎麽能出府了?這裏有管頭,他要是看見了會罵人的!”
“大少爺給了我一個出來買東西的機會,他允許我來看你,府裏的人都不會知道的。”寶菱聽寶青說管頭罵人肯定很兇,偏偏這時她又瞧見了他肩頭上的一道血痕,心裏一酸,眼淚就溢了滿眶,問:“這裏的管頭是不是不僅愛罵人,還打人?”
寶青眼神黯淡了,再朝四處瞧了瞧,緊張地說:“沒有,他……也沒有那麽兇,你趕緊回去吧,以後也別來了。前些日子,有一位姑娘來看與她剛訂親的小哥,結果被管頭抓去關了起來,到現在都不知有沒有被放出來。你快走,快走!”
寶菱聽了也有些害怕,就把一個包袱塞給了他,說:“這裏有幾件衣裳,還有一些碎銀子,得了空你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嗯,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寶青一直慌張地往四處瞧着,一個勁兒催她。他生怕寶菱被管頭發現了,若寶菱也被抓了起來,那他這個做哥哥的還不得愧疚死。
寶菱只好趕緊離開,邊小跑着邊回頭瞧着他。當她跑出了這塊工事管轄之地,便停了下來,眼淚再也止不住,一通流了下來。想到哥哥在這裏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她心裏好難受。
寶菱抹着眼淚來到街市上,買了些宣紙,這樣回去也好掩人耳目。
她低着頭走在回府的路上,卻迎面撞上了香兒,旁邊還站着大小姐。
“大……大小姐。”寶菱向曾玫行禮。
曾玫見寶菱眼睛紅紅的,納悶了,問:“寶菱,你這是怎麽了,哭了麽?”
寶菱趕緊搖頭,說:“剛才……剛才……好像有個小蟲子飛到我眼睛裏了。”
曾玫一眼就瞧出了破綻,若有小蟲子飛到她的眼睛裏,她無論怎麽揉應該也不會揉到另一只眼睛的,再巧也不會有兩只小蟲子同時往她眼睛裏飛吧。她那一雙紅紅的眼睛分明就是哭過的。
曾玫本就是個不愛多管閑事的主,只是問:“怎麽熱的天,你怎麽還出來?”剛問出這句話她就後悔了,自己不也是這個時候還非要出來,香兒怎麽攔都攔不住。
“我出來給大少爺買宣紙。”寶菱小聲地回答着。
曾玫掃了一眼寶菱手裏的宣紙,暗道,府裏這種宣紙多得是,只需去致遠堂取就是了,哪裏還需出來買。
“哦,那你趕緊回去吧。”曾玫自己還有事,沒心思琢磨這些。
寶菱與她們別過,趕緊往回走。她忍不住回頭看了大小姐與香兒一眼,不禁也納悶,這麽熱的天,又是正午時,大小姐怎麽也出門?
待彼此都走遠了,香兒有些擔憂地說:“大小姐,我們還是別去了吧,若是寶菱說了出去可不好。”
曾玫停下了走步,對香兒說:“寶菱并不是愛嚼舌根的人,何況她又不知我要去做甚。即便讓人知道了我也不怕,我是去與蔣公子鬥詩品茶,又不是私會!”
香兒急了,“大小姐,你小點兒聲音,若讓旁人聽見你一個姑娘說這種話,也是不得了的。”
“瞧你說的,動不動就這個不得了,那個不得了,莫非姑娘家就只能永遠呆在閨房裏。天地之大,地界之廣,憑什麽就沒有女子能跨出的一席之地?”
香兒哪裏能辯得過她,只好閉嘴。
兩人一起向前走着,香兒一直左右留神,生怕被熟人碰見了。
她們一直走向城南,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進去了。
這個小院的确是很小,裏面只有三間朝南的正房,再加上靠着院牆邊的一間雜物房和一間廚房。
而這個小院裏只住着一個人,那就是曾玫所說的蔣公子。
她與這位蔣公子相識是上元節時偶遇的機緣。
上元節本是猜燈謎最熱鬧的,曾玫卻不屑于猜燈謎,而是來到只有男兒願來的一個茶館,鬥詩!
且不說曾玫出衆的相貌令衆位男兒側目,她那出口成章的才學,抿一口茶就能作出一首好詩的機警,更是讓他們不得不嘆服,當然自慚形穢的也不在少數。
在這些衆男兒的眼裏,她簡直高貴如同絕塵、美貌如同仙子、聰慧如同智者,冷豔卻讓人望塵莫及。而且曾玫話語凜冽,性子沉靜,不與他們多說一句閑言碎語,所以他們只敢遠觀,內心敬佩,在行動上則是什麽也不敢。
而這位蔣公子卻偏偏有膽量,在上元節茶館鬥詩結束之後。他跟随着曾玫出來了,說:“這位姑娘請留步!”
曾玫頓步回了頭。
在她看來,剛才衆位男兒之中,也就他作出來的詩還算不錯,意境悠遠,淡淡抒情,甚至還暗貶時政,只要不用心去揣度,是感悟不出來的。
還有他的那一句:紅顏眷顧何止顏,偶來心志蓋如天。這句雖然意淺韻薄,曾玫聽來卻是十分入耳的。紅顏眷顧何止顏,說得倒有點像自己。
若按往常,她到街市上,偶爾會碰到一些膽大的男兒找她搭話,她從來都是置之不理,一走了之的。
這次,她卻沒有一走了之。
“不知這位公子有何事?”曾玫淡然問道,言語輕緩卻帶着疏離感。
“這位姑娘,茶館人多雜亂,且資質參差不齊。若姑娘不嫌在下才淺,可否願意光顧本寒舍一回,以後我們可以聚在一起品茶鬥詩,既清靜又抒意,豈不樂哉?”
香兒直拉着曾玫衣袖,催她趕緊走。
曾玫卻猶疑了一下,說:“此時天色已晚,不宜去的。你且說出貴舍所在何處,我得了空說不定有興趣走一遭。”
蔣公子朝她作了個輯,道:“城南‘悅來’酒家的斜對面,有一處小院,名為‘望秋院’,在下敬請姑娘光臨!”
曾玫并沒有應答,在香兒的催促下,就匆匆地走了。
因長期在閨房裏憋悶,她很憂郁,雖然偶爾逛自家的後花園,仍不解悶。有一日她心血來潮,就與香兒出來尋到了這個小院。
沒想到,來了一回就想來第二回,至今日已是第六回了。
每次都以出門逛街散心為由。其實已四個多月了,只出來六回,也并沒有引起誰的注意。何況她還讓香兒私自允了不少銀兩給守門的幾位小厮,作為他們的封口費。
此時,待她們到了蔣公子的望秋院,蔣公子趕緊奉茶招待。他們坐在院子裏大樹下的遮蔭處,品茶鬥詩,的确有些樂趣。
“姑娘,如今我們也可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且至今還不知你的姓名及年歲呢!”鬥了幾巡詩後,蔣公子突然說道。
曾玫怔住了,思慮片刻答道:“本姑娘姓李名玫,家中爹娘都叫我玫兒,今年十一有餘。”
蔣公子略驚,她才十一歲,以她這般沉靜性子及這般身材容貌,他還以為她應該有十三了呢!本還想問她是否許過人家,此時也就沒有接着問下去。且不說人家若定親了也不會常來他這裏公違閨忌,何況她才十一歲,應該不會這麽早就許了人家的。
思慮到此處,他心裏不禁暗喜。
“玫兒姑娘如此心誠已報姓名與年歲,在下自不能再瞞而不報。我乃姓蔣名儀,今年十五了。”
曾玫心裏一沉,“你與望寧侯蔣家可有關聯?”雖然安國的國事與政事,她了解不多,但望寧侯與靖寧侯政見不合,早有嫌隙之語可是連明羅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的。
蔣儀面容驚愕,良久才道:“确有關聯,我乃望寧侯的幺子,排行老七。我知道望寧侯府如今已成為街頭巷尾百姓的談資,還望玫兒姑娘不要在意。”
曾玫仍然發懵,原來自己六回來訪的詩友竟然是與自家做對的望寧侯幺子!
蔣儀見曾玫如此神情,有些心慌,莫非她對蔣家有忌諱?近日來百姓都知道了皇上下令建皇家園林與偏宮是因為他爹出的主意,因此對蔣家怨言鼎沸。想來“李玫”姑娘肯定也聽來了這些,對他産生了芥蒂。
他急于辯白道:“我雖是蔣家子弟,但我并不以此為榮,平時也不關心家事與國事。因自小與家父頂嘴,不聽教誨,十歲之後就搬來此處獨自居住。開始本有兩位小厮伺候着,我見他們到了娶親年紀,就允了一些銀兩,讓他們回家娶妻去了。家父因此氣惱,還要送人過來。我回他道,若再送來小厮,我照樣會拿銀兩打發了他們,我能自食其力,不需要他人伺候。家父的政見,我也不會茍同,還望玫兒姑娘不要多想。”
曾玫聽了雖有所釋懷,她的确沒有看錯人,蔣儀并非凡夫俗子,也并非如同他爹那般。要知道因望寧侯在皇上進讒言、獻策,以至百姓日子疾苦的事,以至于她對蔣家也是心懷怨恨的。
既便眼前的蔣儀并非此輩,她仍然心有餘悸,與香兒匆匆地走了。蔣儀見她們走得這般匆忙,連一聲告別都無,他起了身,呆呆地立在那兒,失落地瞧着曾玫的背影。
曾玫與香兒回府不多久,婵兒就來傳話,說夫人找大小姐去至聖堂,好像是有要事商量。
第三十回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