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結
昨日入涼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又因為路上的那一場劫殺,又要治療傷員、又要連夜審訊俘虜,接風洗塵的宴會安排到了第二日。
接待謝韶的自然是雁山郡郡守夫人。
這位刁夫人也是個心有玲.珑的人物,瞧見謝韶神情倦怠、像是身有不适的樣子,便也不勉強弄些熱鬧,很快就把閑雜人等人打發了,只留了幾位瞧着性子靜的夫人娘子在旁作陪,也只是賞賞景、烹烹茶,不做什麽費腦子的事。半天的相處下來倒算愉快,只是這位刁夫人最後分別前委婉地問了謝韶句,昨日那兩個婢女要不要?
想起昨晚那場烏龍的謝韶:“……”
雖然刁夫人說的是“婢女”,但是謝韶還不至于真的這麽以為。
誰家養那麽漂亮的女婢?還專門挑的姐妹花。
就直接放在卧房裏等着,能為了什麽。
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這位刁郡守的打算。
謝韶也明白為什麽那兩個姑娘将錯就錯、一口咬定了就是來服侍她的。
身不由己罷了。
誰願意去被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睡呢?
謝韶最後也沒能給刁夫人一個準确的回答,只提了“見見人再說”:總要問問她們自己的想法。
刁夫人雖是不解,但還是滿口應下,立刻遣人去叫來,只是不多會兒聽到了禀報,卻神色尴尬下來。
謝韶倒明白過來,前面宴上是有歌舞的。
那刁郡守昨日沒将人送出去,倒也不會幹養着人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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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這事,謝韶等到回到房間裏還是心不在焉的。
她想着謝家後院那群庶出的妹妹、想着那日玉簟口中的“通房”,又想着昨晚一面之緣、今日被刁夫人當個物件一樣送人的姐妹花。
她其實什麽也做不了。
身不由己。
又有誰不是呢?
謝韶不是一個放任自己沉浸于負面情緒太久的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就如同當時在謝家,在“嫁人”和“丢命”之間,她很果斷地選擇了前一個,人總得要先活下去,才能繼續考慮如何活得更好。
謝韶打算明日見過那對姐妹花之後再做打算。
總要問問人家自己的打算,聽聽對方願不願意跟她走。
這也不全是為了幫忙,謝韶覺得她身邊多少要有點自己人。
按理說這些“自己人”多數時候都是陪嫁,但是謝韶情況實在特殊一點兒,謝韶确定這些陪嫁裏面一定有謝父怕她鬧出什麽不體面的事派來盯着她的,但是她又對謝家的情況一無所知,連找人都無從談起,只能幹脆一視同仁地疏遠了。
而那兩個美人昨天既然能做出一口咬定是來伺候她的這種選擇,想來也是很有想法的人。
想通了這些以後,謝韶的情緒稍緩,也終于能冷靜下來思考另一個她先前隐約回避的問題。
——她真的要和一個這個時代裏三觀都格格不入的男人談戀愛嗎?
(段·什麽都沒幹·被背刺·溫:?)
段溫那邊的宴飲應酬更久些,他更兼之要處理昨日刺殺的後續,比謝韶晚了好些才回來。
謝韶瞧見過來的段溫倒是沒有多想,這一路上她都習慣了段溫有事沒事往她這邊湊,只當這次也是一樣的。
到是玉簟沒像先前一樣離開,而是低垂着頭跪坐在側,一副随時準備聽候差遣的樣子。
瞧着倒是比先前穩重多了。
段溫只瞥了人一眼,就随口道:“出去吧。”
玉簟沒動,而是恭謹地俯首,“回禀将軍,我家娘子今日身體不适,恐怕需要婢子在旁照料着,還請将軍見諒。”
段溫挑了下眉,倒是明白過來。
這丫鬟今早看見他從房裏出來,大抵是誤會了。
或許也不算誤會。
溫香軟玉在懷,段溫倒也不能說自己什麽也沒幹,不過卻也沒到那一步。
畢竟懷裏的那個嬌嬌,壓一下頭發都要哼哼唧唧地喊疼,碰一下就縮着要躲,真的強要了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麽樣子。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忍住了。
真的是“鬼使神差”。
段溫現在想想都覺得見鬼,他這輩子就沒這麽正人君子過!
不過這個中故事卻也不必對外人解釋了,對于玉簟這番帶着軟釘子的話,段溫只是揚了揚眉,像是随口,“你家娘子若是同意,你便留下吧。就在旁侍候着。”
玉簟愣了愣,旋即臉色煞白。
是了,這人都悖逆到如此行事,自不會在意做那檔子事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多一個人。可是她家娘子可是要臉面的!若是這等事傳出去,娘子要如何做人?!
玉簟不敢擡頭,不知是怕看見此時娘子的臉色,還是憂心自己的神情落入娘子眼中。
她游魂似的喃喃,“娘子?”
謝韶還當着玉簟是看見段溫吓的,畢竟前一日小姑娘才被那血淋淋的場景生生地吓暈過去,心理陰影不可能這麽快克服,這會兒又看見了人當然害怕。
有人在旁看着,她也不好拉着玉簟安慰,只溫聲:“哪裏用得着你在旁邊?快回去吧,早點歇息。”
玉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應的聲,又是怎麽退的出去。
指甲印在掌心裏,生生地摳出血來。
直到這個時候,玉簟才終于明白,先前在謝府時,為何一向端莊守禮的夫人在得知婚事後會哭得那樣肝腸寸斷?
不單單是所嫁非人、也不單單是遠赴異鄉。
是女郎再也無法受謝氏庇護,再也沒有人給女郎撐腰了。
這不是“婚事”。
是謝家将女郎舍棄了。
……
段溫對玉簟的離開一點也不意外。
他早就看出來了,謝韶待身邊這個小丫頭與其說是當丫鬟使,不如說是當做妹妹照顧。瞧見人臉色不好,指定是緊趕着讓人去休息,怎麽可能留人?
至于那小丫頭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段溫是不在意的。
畢竟真要說起來,對方也不算冤枉了他。
玉簟一走,謝韶習慣性地坐到了琴旁邊。
她一邊彈着琴,一邊走着神。
不只是玉簟瞧見了段溫害怕,連謝韶再一次看見人都經不住想起了昨日那鮮血淋漓的一幕。
只不過她在夢中見過太多比這慘烈萬倍的場景,雖然放在現實是第一次見,但也沒有玉簟那麽大的反應。
目睹同類的死亡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可能是一件輕松的事,但是謝韶在生理性的不适之後,心底卻多多少少松了口氣:會覺得不舒服,起碼證明她是個正常人。
夢境中的情形在醒來之後就變得隐隐綽綽、看不分明,但是有些過于深刻的畫面還是殘留在了記憶之中。
那應當是在戰場,坐下的駿馬在敵陣中穿梭馳騁,握着刀的手因為太過長久的用力早就僵硬到沒有知覺了,刀刃上一個又一個的缺口、有的地方都已經卷了刃,可就是這麽一把刀,仍舊能夠切斷敵人的咽喉。
為防血水浸得掌心濕滑、握不住,這柄刀是被布條纏在手上的,可是這會兒,那塊布已經染成了近乎于黑的顏色,不知道被多少人的鮮血浸了透。
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連謝韶也能明白,殺死敵人沒有什麽可指摘的。
但是在那早已經變得不清晰的畫面中,謝韶卻清楚地記得,當刀刃劃過脖頸、鮮血漫出,從心底迸發的情緒。
腎上腺素飙升,身體緊繃到極致,每一個神經都在顫抖。
“她”在發抖。
興奮地發抖。
說實話,有這麽一幕堪稱心理陰影的畫面在,謝韶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隐藏的很深的反社會人格。
畢竟正常人不會夢到自己在古代戰場上嘎嘎亂殺,亂殺的場景還那麽真實,連人頭都不給打馬賽克的。難道真的是她嫌周圍的世界太平淡如水,所以才在夢裏給自己找刺激?從小遵紀守法,連撿了錢都會老老實實上交的少年期謝韶深陷自己未來會成為法外狂徒張三的困擾中。
這種隐約的擔憂一直持續到昨天看見的那場景。
事後,謝韶冷靜下來回想自己的反應,終于重新将自己劃歸到了正常人行列。
她就說麽。
做夢是不能當真的。
謝韶全程神游、心不在焉地彈完那一曲。等她終于回神,想要放下手臂的時候卻是一僵。
剛才那行雲流水、收放自如的琴聲,真的是她彈出來的?
作者有話說:
音音:我對不起原主。
ps.音音對段狗的包容度其實異常的高
畢竟是夢裏的“自己”,潛意識裏就很寬容(兼之熟練掌握順毛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