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黃濑打了麻藥以後, 就一直有點暈，處在半醒半睡之間，反正在病床上躺着也是無聊, 盯着自己打了石膏的腿更覺得頭皮發麻，他幹脆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
可能睡了一會兒, 又可能很久, 腦子混沌時，對時間的判斷也格外模糊。
這也就算了, 當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定神看清房間裏還有個影子飄來飄去的時候……
這才叫驚悚。
“哇啊”地剛叫了一半, 哲奈的目光涼飕飕地飄過來，黃濑清醒了，倏地坐起來, 同時慢慢地閉上了嘴。
“是，小黑子啊……”
“吓到你了嗎？”她一本正經地問。
黃濑：“……沒有。”
他擦掉額頭上沁出的冷汗，露出一個驚魂未定的笑容, 看起來有點勉強。
哦，那就是吓到了。
“下次進門前先敲門啦。”黃濑忍不住小聲抱怨。
“哦, 因為看黃濑君一直沒回應, 就擅自進來了，十分抱歉。”哲奈不無歉意地點點頭, 說是這麽說，但語氣依然很平淡, 更急于把手中熱水杯脫手：“要喝點水嗎？”
手心被燙得有些發紅, 黃濑又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便将玻璃杯在床邊放下——顯然，她剛才在房間裏轉悠, 就是找出熱水壺來倒水。
黃濑讷讷地道謝，笑容裏多了幾分讨好的意思：“麻煩你啦。”
“可以坐這裏嗎？”哲奈又問。
黃濑不解：“當然可以……怎麽了，感覺你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樣？”
Advertisement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黃濑剛準備喝水，又從嘴邊挪開了玻璃杯，非常關切地問：“你昨天和冰室前輩他們，沒遇到什麽吧？”
“沒有。”她搖搖頭，“我們運氣不錯，避開了人群，比黃濑君好多了。”
黃濑苦着臉：“就別再挖苦我啦。說起來他們好沒義氣的！一下子就跳起來往外面跑，把我扔在原地……結果誰想到那些櫃子那麽不穩定，就正好塌下來了！——嗚，要是小紫原沒走開的話，我根本不會被壓到腿的。”
他越說越沉痛，掩面，肩膀顫抖。
“……喔，可以想象。”哲奈點頭，深表同情。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擋在前面，當然前提是……他沒走開。
黃濑嘤嘤地訴苦了半天，哲奈很耐心地聽着，一邊暗自觀察。
好像和之前，也沒什麽不同啊？
也許是他們多慮了……她默默祈禱着，突然被黃濑抓住了手，吓了一跳。
“那個——”黃濑開口，眉毛猶豫地擰起來。
哲奈低頭看着手腕，鎮定下來：“故意反過來吓我嗎？”
“啊、不是，”他趕緊說，擡眼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裏，“就是突然覺得，小黑子好像有點不安……唔，不是我的錯覺吧？”
近距離下，那一張俊美的臉不自覺地露出擔憂，璀璨的金眸中倒映出她的輪廓。
被他握着的手感受到了過于灼燒的溫度，哲奈無意識地往回縮了縮手。
什麽啊這是，互相關心下去，不就變成無限循環了嗎。
她在心裏吐槽道，避開了黃濑的注視。
“因為，這就是對弱者的正常關懷心理吧。”哲奈不緊不慢道。
“……啊？”他一愣。
“因為其他人都很好，但黃濑君卻遭受了這樣的不幸，實在讓人很難放下心來呢。”
“……”
黃濑微微出神，弱者嗎？
聽上去好慘。
他的唇角忍不住向下一垮，一張明媚的臉頓時變得憂郁起來。
“——我餓了。”
黃濑明智地選擇轉移話題。
“唔，我猜也是。要點外賣嗎？”哲奈還沒說完，自己就否定了，“現在應該還沒有外賣服務呢，我去飯堂看看吧。”
說着，她就要站起來，黃濑反而有些戀戀不舍，擡起頭來，眼巴巴地望着她。
然後，哲奈對上了他的眼睛，發了會兒呆。
“感覺，好像調轉過來了。”她沉思地說，“一個月之前，我受傷的時候，大家也是這麽照顧我的呢。這就是命運嗎？”
黃濑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看着她臉上不自覺浮起很淡的笑容，更一頭霧水。
因為被照顧的時候會覺得很不自在，但反過來就值得高興嗎？……啊，應該不是幸災樂禍吧？
黃濑悲傷地嘆了口氣，看着她轉身，掀開床邊的簾子，準備走出去。
真是失敗啊。
他不禁想道，關鍵時候沒能表現出自己“有用、靠譜”的一面，反而淪為了失去行動力、需要照顧的傷患。
真是讓人無地自容。
咔噠，門關上了，但沒一會兒又開了。
哲奈又走了進來，站在門邊愣了一會兒，擡頭看向同樣發愣的黃濑。
“嗯，綠間君過來，順便幫我們把午飯帶過來了。”她定神，舉起手中的塑料袋示意道，“省了不少麻煩呢。”
聞到了咖喱飯的味道，食欲大振，黃濑又高興起來，被轉移了注意力：“小綠間真貼心啊——诶，他不進來看一眼麽？”
他也就随口問了一句，也并不是很希望再被那家夥冷冷地訓斥一通，什麽姿勢太随意，會給傷口造成更大的壓力，根本不尊重醫囑……
一個躺着，一個站着，肉眼可見的差距太大。
何況，哲奈也在這裏。已經足夠了。
哲奈打開便當盒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心裏微微感到抱歉。
綠間來的時候，似乎還不清楚情況，被紫原攔在外面了，看到他倆的态度有異，也覺得不對勁，本來想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午飯的，突然決定回去找赤司問個清楚。
他一走，紫原就放松下來，拆開便當，懶洋洋地吃起來，又跟哲奈說，語氣似乎很随意地：“幫我跟他說一聲抱歉啦。”
但她沒有說。
哲奈拆開筷子，順勢接道：“綠間君只是來拿藥品的，禮堂那邊很忙，他又趕回去了。”
“真不容易啊……當醫生的，不過也幸好有他們。”黃濑果然沒有多想。
不，也不是沒有多想，他完全想入非非了。
“果然護士也很好呢！”
哲奈：“雖然不知道你想到哪裏去了，但事先聲明一句，我可不打算把護士當做未來就業方向哦。”
“也對。”黃濑認真地點頭，嚴肅，“不然就太便宜小綠間了。”
“不要開玩笑了。”
他便有些心虛：“啊，抱歉，我就是不小心……”
“為什麽會說便宜別人呢？”哲奈卻問，很認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如果兩個人兩情相悅，然後走到了一起，這難道不應該是——唔，一個很平等的選擇嗎？”
這反應有些出乎意料，黃濑愣了一下，順着她的話想下去。
“不是說不平等，”他抓了抓頭發，一時覺得表達很艱難，“兩個人之間當然沒有什麽，但從其他人的角度……”
他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哲奈。
她沒什麽表情，很安靜的樣子。換而言之，她的疑問也是真實的，不是在開玩笑，或者故意打岔轉移焦點。
“其實，也和其他人沒什麽關系。”黃濑小聲說，嘆了口氣，口吻也回歸正軌，“如果自己只是別人故事裏的配角的話……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吧？如果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了，不是很自然地會産生忿忿不平的情緒嗎？為什麽他可以，而我不行，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也就是，不夠自信啊。”哲奈沉吟，擡起頭。
“看不出來，黃濑君居然也是內心這麽敏感的人呢。”
黃濑微微茫然。
他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所以，以前也是這樣吧。”
“什麽？”他無意識地接道。
“不是因為沒有朋友，而是因為覺得，不管是別人想和自己當朋友，還是自己主動的，你們之間的關系也并不平等，是嗎？”哲奈靜靜地看着他，“與其說不自信，倒不如說……黃濑君好像很沒有安全感。”
“我……”黃濑張了張嘴，又停下來。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所以在下意識否認之前，他忍不住想了想，是這樣嗎？
“我不是很明白。”
哲奈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像黃濑君這樣的人，為什麽還會覺得自己不夠好呢？”
江之島盾子為什麽選擇黃濑接近，只是因為工作上的巧合嗎？
還是因為，覺得他最容易被感染“絕望”？
江之島無論是洞察能力還是對人心的分析能力，都出類拔萃。表面上的才能是“絕望”，讓人感染絕望，換個角度看，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個很出色的人，再加上蠱惑人心的言語操控，才能讓人情不自禁、死心塌地追随她……
她思考了很久，又看向黃濑。
毫無漏洞。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非常放松，自然的黃濑涼太，對她也似乎不曾設防。
如果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卻因為人們對人心的擔憂，而不得不被困在這裏，與其他人隔離開來，那黃濑真的太可憐了。
哲奈一向覺得自己不是那麽心軟的人，但對上他的眼神時，也忍不住有點動搖。
曾經，她避免自己去思考這個問題，但現在，她不得不多想一下了。
這時，黃濑皺眉思索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地開口：“不是沒有自信。也許正好相反——因為在各種事情上，我總是能夠很輕松地達到別人設下的目标，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久而久之，就變得自大了。就算到現在，我也會覺得，只要我再努力一點，籃球賽也好，還是別的什麽我想要的東西……只要再用心一點，就肯定能得到我想要的。”
“可是，感情不是這樣的。”
“感情是需要別人回應的……你一廂情願的付出，投入，那都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既然沒有得到回應，不是對方故意不在乎你，而是根本不會因為這種手段被感動啊。”黃濑說到這裏，突然露出了一點點苦笑。
“這就是自大過頭的毛病了，我一直以來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很無用功的事情，還覺得信心十足呢。”
他胡亂地揉亂了頭發，突然洩氣地耷拉下腦袋。
“所以，其實你這麽說我，也沒錯啦……不管怎麽樣，說到底就是對自己缺乏認知，太以自我為中心了。”
那一刻，對上他的眼神，哲奈好像明白了什麽，也确認了一件事。
他好感度掉落的原因。
一直以來，她覺得對他的心思無法看透，難以真正地信任他展現出來的“好感”，所以也本能地不敢投入真正的感情。
——對其他人也是。
“并不是這樣的。”她終于慢慢地說道，“并不是無用功，也不是自以為是。我知道黃濑君的意思——只是，現在的我，恐怕還沒有辦法回應，真的很抱歉。”
她擡眼，被對面窗戶照過來的傾斜的日光刺了一下眼睛，神情一時疏忽。
黃濑詫異地望着她，眸光微微閃動着。
他伸出了手，很猶豫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明白了。”他極力保持冷靜，卻依然緊張地不斷咽口水，“那麽，至少你對我……是不反感的吧？”
哲奈這一點可以确認，所以很快點了點頭。
雖然不反感，但喜歡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她還沒确定呢。
結果，就看到黃濑迅速綻放了笑容，然後倏地前傾身體，靠了過來。
這似曾相識的舉動，她下意識地往後回避了一下，但黃濑只是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抓在手心裏擡起來，用嘴唇輕輕地觸碰着手背。
“沒關系，我已經很高興了。”那雙金色的眼眸裏洋溢着神采，某個時刻，變得極為溫柔。
“我可以，再等一等。”
作者有話要說： O了，這條線走到頭了。
如果是單人線就該通關了，不過我說過的嘛……
下面輪到小黑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