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原來是文豪先生。綠間在哲奈心目中的形象頓時煥然一新。
“所有的劇本都會通過學生會的審核。”冰室慢悠悠地開口, 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不管赤司還是不是隊長，他都會看到的。”
啊, 确實是這樣……
她默默轉頭看向其他人，紛紛幹咳, 只有綠間不動聲色, 點頭：“嗯。”
“嗯”什麽是意思？赤司君呢，看過以後什麽反應？
然而, 看着他臉上的高深莫測, 哲奈覺得應該是沒法從他口中問出來了。
她很想要表達一下心中的敬佩之情, 突然發覺整個場館都安靜了下來。回頭之前，她已經有所預感，跟他們的目光一起追尋過去, 果然是赤司和監督老師走了進來。
體育館內有空調，溫度正合适，哲奈并不覺得冷, 但赤司好像還是習慣性地披了一件外套，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 好像很随意, 但只因為衣服的主人是他，穿在他的身上, 便極具氣勢、威風凜凜。
當然，赤司并不是來問罪的。
他身後還跟了幾個社團部的幹事, 應該只是學生會的例行檢查。
黃濑下意識地擺弄起拿在手上的假發道具, 嚴肅地問他們：“我們是不是要再排一遍？”
飾演女主角——備注，變性後——的是哲奈她們隊裏的中鋒隊員八號，個子高高的, 眉毛濃密又長，一張臉英氣十足，此時卻露出略顯羞澀的表情：“我有點緊張，臺詞還沒背熟呢。”
飾演變性前的女主角……或者應該叫男二號的，是男子二隊的替補，聽到她這麽說，笑容也微微一僵。
私下裏排練，旁邊有人準備好了提詞板。到了複雜的長段臺詞時，提詞板是不夠用的，他們也不是什麽專業演員，很難記住臺詞，一般都是靠即興發揮。
但是有學生會的審查在，壓力好大……
幾個主演交換着目光，表情都不太一樣了。
黃濑倒是沒什麽感覺，開始覺得在哲奈面前有些別扭，但聽到她真摯地誇了自己的演技，心情便舒坦很多，戴上假發，就準備上臺。
麗子則語重心長地教育其他主演：“現在只是排練而已，等到了表演那天，難道你們就不演了嗎？——唉，學習一下你們隊友，看看人家多淡定！”
她擡手一指，落點所在是——黛千尋。
大家順着看過去，一愣，黛自己也愣了下，無言地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冒出一串問號。
“要來試試嗎？”麗子突然問。
黛：“……啊？？”
他終于繃不住撲克臉了，眉毛跟着抖了抖，看起來有些驚慌——或者說，恐慌也不為過。
黃濑也面部崩塌：“為什麽我要和黛前輩演情侶？！”
“和誰不是演？”綠間反問。
“那不一樣！”黃濑下意識地看向哲奈，神情十分動搖。
隊員裏有人沒忍住，笑了一聲，但很快就被打斷了。
“反正男二號的臺詞并不多，我們還有提詞板呢。”麗子說到這裏，似乎想到了什麽，摸了摸下巴，眼睛一轉，豁然開朗。
她捶了捶手心，“呀”了一聲：“要換就一起換，黑子你來替一下女主角吧。正好，你們挺像的——诶？”
“……”
相田麗子教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剎那間，整個場館都陷入一片死寂。
綠間的臉色迅速凝固，而黃濑則由陰轉晴，變為了驚喜。
“會不會太突然了？”
打破沉默的是赤司。
他來得剛好，聽到了最後幾句話，一時間還沒想明白，但他記性好，結合籃球部提交上來的定稿劇本，腦海中很快定位到相對應的演員身份……然後，他的表情也微妙起來。
“黛前輩他們，雖然不用擔心怯場的問題，”他慢慢開口，盡可能客觀地說，“但是在舞臺劇裏，恐怕很難将觀衆的情緒調動起來吧？”
綠間飛快地接上：“比起別的，還是整體演技更為重要。”
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地點頭，表示附議。
麗子有點糾結。她其實沒打算讓哲奈替換原本的女主角，只是她這樣的心理素質，值得大家學習一下，真正上臺時也不會發揮失常。正好還有個氣質相同的黛謙遜，而劇本裏的女主角又身兼……呃，男性和女性前後兩個身份。
這不是現成的教學素材嗎？
可赤司說的話也沒錯，他倆确實很鎮定，很大氣，但完全是另一個極端——缺乏表情，念臺詞肯定也會顯得很生硬，絕對不适合舞臺表演。
麗子猶豫了一會兒，已經準備把這個念頭放下了。
哲奈卻擡起了頭：“那就試一試？”
真的假的？黛聽了身形一晃，沒忍住朝她投來震驚的一瞥。
黃濑猛地眼睛亮起來：“小黑子？”
原來的女主角，八號同學立刻松了一口氣，伸手去解自己的戲服外套，熱情地表示給哲奈換上。
“你認真的嗎？”綠間也難以置信，“你剛剛明明覺得這個劇本很——”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很明顯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沒錯吧！
“怎麽會，”哲奈卻搖了搖頭，開口時，語氣中夾雜着複雜的情緒，“我還沒從來演過女主角的機會呢。”
這話一出，大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情各異，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赤司晦澀地看了她一會兒，好像很是動容，嘆了口氣說：“那麽，期待你們的演出。”
……但他很快就後悔了。
後悔他為什麽沒有在審查劇本時更仔細、更嚴格一點，為什麽會允許小黑屋這種限制級的內容出現在大學生舞臺劇裏面？！
綠間也在後悔，但他不說，用眼神瞪高尾：當初是誰說要越狗血越好的？
給他找了一堆肥皂劇參考的高尾縮了縮脖子，委委屈屈：“可是當時我們商量的時候，女主角并不是……她啊。”
确實不是。
綠間按住額頭，心痛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聽到女隊隊員們的興奮驚呼，此起彼伏，更加揪心了——
“哇，刺激！”
“強制愛，我喜歡！”
第二次排練的黃濑明顯不太一樣了。
原先他演出來的“月下君”只是一個神經質的文藝青年，但……也許是因為哲奈這一回自己站在舞臺上，身臨其境的緣故，她覺得他的情緒比前一次更為失控。
“月下君”不再是昔日的溫柔愛人。他放下了一個面具，露出本性中更為殘酷、自我的一面，堂而皇之将“葵小姐”限制在幽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裏，不允許她出去見任何人。
她揣測着葵的心理，十分困惑而彷徨的。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的愛——從“他”變成“她”，從葵君到葵小姐——這份感情不曾改變，可月下君為什麽會性情大變？他不也應該始終愛着自己嗎，難道喜歡一個人，性別真的這麽重要嗎？
月下君并打算回答葵的問題。他知道對方對自己的認知出現了一些偏差，卻因為時機不對，難以向她解釋。
他顫抖的指尖地觸碰她的臉頰，并不是緊張，或者激動，他只是在極力按捺自己藏在心中的那個野獸一般的欲望，不想傷害到自己珍視的人。
“葵……”
想要逃出去，卻被絆倒在地上的女孩仰起臉，露出一雙驚慌、無措的眼睛，顯得那麽動人，又那麽容易激發男人心中的破壞欲。
“月下”喉結微動，伸手按在了地板上，握住了她的肩膀，眼神逐漸深沉。
哲奈：“……”
她睜開眼睛，突然皺起眉毛，只是這麽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已經将自己從角色中脫離出來。
這裏明明只是擁抱的戲份——劇本描述是“企圖把對方與自己的骨肉融為一體、成為共生的存在”——但到這裏，卻被他發揮成了即興演出。
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看着黃濑擰緊的眉毛，同樣困惑而掙紮。
一個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
哲奈睜開眼睛，對上那雙灼熱的眼睛。
劇本已經偏離，她想了很久，才慢慢擡起手，握住了對方放在自己臉頰旁的手，感受到黃濑溫度過高的掌心和手指，不由深吸一口氣。
回應的臺詞應該是——“我也愛你，月君。”
但她已經出戲了，就算是棒讀，她也實在辦不到。
所以，她醞釀了一下情緒，還是說了出來：“黃濑君……你壓到我頭發了。”
黃濑怔住，撐起手臂，愣愣地坐在她身上。四周也安靜得可怕。
砰！
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這份古怪的氣氛。
哲奈看過去，舞臺旁的展示板倒了下來，激起的漫天灰塵還沒散去，便對上了紫原那一雙冷冷的眼睛。
“夠了吧？黃仔，再下去可是要被警察抓走了的喔。”
轉眼間，黃濑就被他拖走了，還未完全脫離劇本中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嗚哇地叫起來，但已經被麗子非常兇殘地錘了一腦袋。
“自作主張的演員都給我死！”
哲奈慢吞吞地爬起來，仍然坐在地上，赤司已經三步并作兩步踏上舞臺，伸手向她過來，想要扶起她。
但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赤司注意到她明顯的躲閃，然後目光轉到另一邊，似乎走神了。
“在想什麽？”他問，聲音低沉下來。
“我在想，為什麽月下君會有兩個人格。”哲奈并沒有走神得厲害，還能聽到他的問題，一邊想，一邊回答，“他的愛人只不過是做了一個變性手術，為什麽會讓他強烈地開始懷疑自己對愛人的感情是否真實，甚至還出現了一個瘋狂的裏人格？又不是被人逼着分手，也不是愛人移情別戀，這說不通啊……”
赤司沉默了片刻。
“是啊。”他輕聲說，“有些時候，很多問題并沒有那麽複雜，只是一個人自尋煩惱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赤司痛定思痛：脖子以下不可以，額頭以下也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