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真叫人頭大啊。

哲奈苦惱地想着。

如果是“征君”的話, 欺負起來也不會有什麽心理壓力，但如果是原來的赤司君……

溫和，情緒內斂的赤司, 那副充滿親和力的外表，總是更能夠勾起少女心的。

差點讓她改變了主意。

嗯……差一點。

抛出硬幣的時候, 看着它翻滾落下, 緊張的心懸起來的時候，人們往往才會感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就像現在。

面對赤司的“指控”, 哲奈自然也想起了不堪回首的一周目攻略。

她當然回答不上來, 低頭屈膝, 把臉藏進了膝蓋後面。

就好像縮成一團，就能把自己從這修羅場進行時剝離出去一樣。赤司看着，表情卻緩和下來, 略感好笑，嘆了口氣。

“……不想說嗎？”

他一時無法判斷哲奈對另一個赤司是什麽心理——看上去好像抵觸得有點厲害，他還是有點擔心的, 走上來兩步，卻被火神擋住了。

火神自然也發現了他的變化, 但對先前赤司表現出來的敵意依然十分警覺, 沒出聲，就靜靜地看着他。

赤司只好停下腳步, 氣氛再一次僵持住了。

隔着一道欄杆，阿列克斯望着他們, 扶了扶下滑的紅色鏡框, 輕輕地咳了一聲，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上一次，什麽時候？——小哲奈你, 之前跟他……呃，把他甩了？”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露出震驚到敬佩的表情，突然對日本的年輕人刮目相看。

哲奈：“……”

她還沒來得解釋，另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怎麽可能！”

火神心想，她怎麽可能像是玩弄別人感情的那種人.

“——原來是小赤司嗎？”

他們又扭頭。

黃濑的眼神也變了，看向赤司的同時，有些僵硬地牽扯着唇角的肌肉，像是要擠出一個笑容，卻失敗了。

他心碎地想道，原來之前她口中說的失戀對象，是赤司啊。

……他果然還是晚了一步。

火神：“……”

現在他越來越看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索性不去想那麽多，抓了抓頭發，把先前用定型水打理好的發型破壞得差不多了，也不是很在意。

他低頭看向哲奈，猶豫着說：“還是別坐在這裏吧，會感冒的。”

雖然是夏天，但宴會廳裏的冷氣很足，地磚都泛着一層寒意，禮服的質料輕輕薄薄的，根本擋不住什麽。

像她現在這樣把自己縮成一團，也不知道是為了逃避現實，還是為了取暖……或者兩者都有。

看着火神伸出的手，哲奈慢了半拍才把手放上去，被他握住，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剛松開手，就看到哲奈轉身走上前去，鎮定自若地穿過房間，把黃濑帶來的托盤捧了起來，又轉回來，看着他們幾個人，微微揚起了下巴。

一副攜款跑路的架勢。

“這個我可以帶走嗎？”她禮貌地詢問道。

黃濑這才意識到她在和自己說話，愣了下，立刻說：“本來就是我給你帶的……當然……”

在說“可以”之前，他想到，不過，今晚的自助餐供應來源應該是——

黃濑的聲音停了下來，卻沒去看赤司，又低下頭，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喪。

“我說過，我不會勉強你的，既然你不喜歡，留下來也沒有意義。”赤司說着，神情平靜下來，看向火神。“你們走吧。”

……

穿過樹林的時候，三個人都沒有馬上說話，只能聽到燈籠被風吹動，搖晃間摩擦着樹枝的細碎聲響。

走在中間的阿列克斯腳步放慢，專注地想着什麽，終于開口道：“回不去了。”

哲奈和火神都一愣，看向她。

“我在想，剛才你和赤司說的……那幾句話，”阿列克斯沉思着轉向哲奈，“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你們之間是不是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

“只是之前有點誤會。”她瞥了一眼火神，飛快地解釋，“我們沒交往……或者說，還沒來得及。”

至于游戲BUG，這當然不是她和赤司的問題。

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哲奈剛才并沒有仔細想清楚。無論是赤司，還是在場的火神，黃濑，或者不在場的其他人，都屬于游戲中原本的一份子，不可能反過來控制游戲。

所以她方才猜想，是因為游戲發展的方向超出了程序中設定好的範圍，才會導致系統無法運作，也就無法提供為她登出的操作。

但這樣一來，還有點不對勁。

游戲內測遇到這麽嚴重的BUG，肯定會第一時間搶修，就算沒有修複，也應該讓她的系統先恢複功能，穩定玩家的情緒才對。

還有另一個問題。

作為游戲中的一部分，他們不應該也不可能認識到這是一個“游戲世界”，相應産生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也應該是自動屏蔽的。就像上一次，她不小心掉線時，用來掩飾的人工智能臨時替代了她的身份，明明錯漏百出，卻沒有讓另外兩人懷疑。

但是赤司感覺到了。

等等，在系統建議她退出的時候，好像還是“征君”的人格……哲奈停下了腳步，閉上眼睛回憶着那時候赤司的神情變化。

她有點混亂，露出迷惑的表情。

“黑子？”火神剛要出聲，就被阿列克斯抓住了手臂，沖他搖搖頭。

哲奈很快又睜開了眼睛，望着兩雙關切的眼睛。

她愈發地迷惑。

這真的是一個虛拟的世界嗎？為什麽他們……看起來都這麽真實呢。

體育館外，火神在休息室的門外轉了個圈，不知道阿列克斯所說的“補妝”還要進行多久，看向哲奈。

她蹲在旁邊的板凳上，托着下巴，專心致志地看着遠處流動的燈火。

空空蕩蕩的托盤放在另一端——哲奈的胃口當然沒有這麽好，黃濑精心挑出來的餐點，大部分還是阿列克斯和火神解決的。

他沉思片刻，問：“你不打算回宿舍嗎？”

剛問出口，他又想到剛才阿列克斯沒頭沒腦冒出來的那一句“回不去了”，心裏一咯噔，不會是說，因為哲奈拒絕了赤司，會被帝光趕出來吧？

想到這裏，火神表情微微地動搖了，立刻就被哲奈察覺到，瞥了一眼。

“怎麽可能，火神君想太多了。”她沉着地說，“要是赤司君真的生氣了，應該先讓我把衣服還回去吧？”

“……啊。”

火神轉念一想，也對哦。再低頭一看，哲奈用手臂環着腿，身體微微前傾，晃悠着，發絲散亂地披在肩膀上，從他的角度俯視，禮服後背露出的一片白暇正看得清楚，連忙挪開了眼睛。

如果剛才赤司說出了這樣的話……就變成明目張膽地耍流氓了。

他到底還是溫柔的——同樣，也非常驕傲。

“他好像不太一樣了。”火神回憶着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餘光打量哲奈，“有那麽一瞬間，我還以為他要沖上來揍我一拳呢。”

是他的錯覺嗎？

哲奈也擡起頭，神情嚴肅。

如果是“征君”的話，要說有攻擊性，她是相信的，不過……

“不會的。”面對火神，她還是想挽救一下赤司的形象，“赤司君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啊？”火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把握？”

哲奈揚起頭，仰視的視角，眨了眨眼睛，用兩人身高與體型的差距提醒他：“當然是要先考慮打不打得過呀。”

“……”

“火神君很有安全感呢！”她又贊賞地補充道。

原本的氣氛被她幾句話破壞得一幹二淨，火神心情複雜，欲言又止：“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他看了看沒動靜的休息室大門，也彎腰坐了下來。

哲奈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個足夠的位置。

“那現在……”火神躊躇着。

“不過，學校的宿舍我确實不方便回去了。”她點點頭，接着剛才的話題說下去，“雖然是我自己的意願，但不管怎麽說，做出臨陣脫逃這樣的事情，的确很對不起赤司君，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應該也不想看到我。”

“……那這不就是要把你趕出帝光的意思嗎？”

“不，不一樣。”哲奈糾正，“這是我主動離開的意思。”

火神說：“好吧。但是你的衣服都還在宿舍吧……不換回去嗎？”

哲奈盯着他看了片刻。

火神微微不自在，轉動脖子：“唔，怎麽了？”

“不是說很好看嗎？”

“……是。”他慢慢地點了點頭，“但這是赤司送給你的吧？”

“如果還回去的話，那就是‘借’。”哲奈說。

火神不想跟她計較用詞字眼，說：“而且不保暖，穿成這樣也不适合離開學校吧？”

道理沒錯，但是……

哲奈深深地凝視着他的眼睛，突然嘆氣：“好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沒談過女朋友。”

“……喂喂。”火神抗議，“怎麽突然開始人生攻擊了。”

“陳述事實而已，也算攻擊嗎？”

“你的語氣分明就是！”

阿列克斯曲起食指，咚咚在旁邊的牆壁上敲了兩聲。

“哈啰，”她清了清嗓子，唇角微微彎起，“鞋子的尺碼還合适嗎？”

哲奈迅速抛下火神，起身，從善如流地應答：“是的，非常感謝。”

“不用客氣。”

阿列克斯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聲音無比和善、輕柔地：“雖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事，但無論什麽時候，還是‘現在’更重要……鞋子借給你了，小老虎我也借給你啦。”

哲奈愣愣地點頭。

然後，她突然聽懂了她說的話，臉頰微微地紅了起來。

火神正站起來，也愣住了。看到她臉紅……實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他疑惑地看向阿列克斯，擡了擡眉毛，以示詢問。

你們在說什麽啊？

阿列克斯卻什麽也沒說，在禮服外面披上外套，從容地走了出去，擺擺手說。

“我去找辰也啦，不用管我。”

火神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從方向來看，應該是回到舞會所在的地方，去拯救沒有舞伴的冰室先生。

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飛快地解開外套紐扣，回頭遞過去。

哲奈一直沒說冷，但她的唇色比平時看上去還要透明一些，偶爾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了，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和故事裏的美人魚一樣變成泡沫。

他想，或許赤司的擔心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有時候，哲奈給他們的感覺，确實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她總是發呆，用獨立在外的姿态進行“觀察人類”的日常，過于冷靜，也過于缺乏情感。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對籃球的喜歡，才讓她變得真實起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不，也不是唯一的情感……

火神看着她。

“那我們……現在呢？”

哲奈把手按在臉頰上，讓指尖的涼意覆蓋住升起的溫度。

然後她放下手，冷靜地看向火神：“其實，我已經成年了。”

“……啊？”

“所以，在外面留宿這樣的事……也是完全可以的。”

作者有話要說：  噓。

（看過龍馬篇的話，懂的都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