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佾朝
泰和殿上,一班朝臣低眉斂目。
元成帝剛剛在朝堂上發了火。前青州巡撫郭建平被撤職查辦,總兵宋玉停職,交刑部審查。其餘一衆共犯全部收押,稍後再審。又責令吏部尚書三日內上奏新任巡撫人選。元成帝行事,歷來雷厲風行,此次也不例外。
退朝後,元成帝不着痕跡的朝衆皇子處望去。卻見大兒子宗政淳正與太子宗政晖面上和睦非常,兄友弟恭的搭着話。六皇子宗政霖還是一張冷臉的面對衆朝臣的恭維,只點頭示意,稍有不耐。而五皇子宗政明笑容溫和,甚有風儀的應對着另一撥人。遂領着總管太監顧長德向禦書房而去,只眼底黝黯不明。
朝堂上的變故,着實打了各路人馬一個措手不及。私底下波濤暗湧,都盯着挪出來的肥缺,瞅着怎麽安插自己的心腹屬下。
宗政霖倒是一如既往的事不關己,冷淡的很,整個氣場都顯示着不耐煩再在這事上糾纏,不知道的還以為青州大案與他無關。
事實上,宗政霖早在太子之前就打起青州的主意,後來也只是不留痕跡的順水推舟,該安排的,老早就已按部就班的打點妥當。這之後,各位好兄長必定明裏暗裏的較勁兒,各路人手也會頻繁活動。而他的人,會在這場争鬥中,由他們親手推上去,巡撫一職,離收入囊中,不遠矣。此事相當隐秘,連衛甄這個近侍都不知情。可見宗政霖手上,暗中的力量,不容小觑。
太子雖較宗政霖年長,可惜好大喜功,稍顯浮躁,又首先看中眼前利益。自幼被立為諸君,一直以來對自家兄弟都是頤指氣使,高人一等。很多事情認為理所當然,仗着元成帝寵愛偏袒,私下裏不合規矩的事沒少做。
對于宗政霖這個六弟,一邊拉攏,一邊防備,可心裏又覺得老六為人呆板,不通人情,着實看不上眼。倒不是覺得宗政霖沒威脅,只要是這皇宮裏長大的皇子,從來沒有簡單的,所以人人都得防。不說六弟宗政霖平日裏作态,即便是僞裝又如何,到底根基弱,資歷淺,憑他還翻不了身。
如今最大的刺頭,依然是大皇子宗政淳!李貴妃母家可是百年望族,宗政淳外祖父乃安國公,娘舅又是護軍統領,助力不可謂不大。
此次借青州巡撫一事,打宗政淳一巴掌,只能算是利息。更多的帳,有的是時間,一筆一筆慢慢兒算!
卻說青州這邊,慕夕瑤也沒閑着。她雖是內院女子,各路消息受了限制,卻往往能在晚飯前,從慕大人和于氏的閑聊中,得個只言片語。
今日又聽得慕敬箴告知于氏,過幾日晚飯不在家用,全因五皇子不日将往錦州辦差,路經青州會停留兩日。“五皇子”三字一出,一個人的名字,豁然躍入腦海:第五佾朝(yìzhāo)!!
第五佾朝,此人大才!深謀遠慮,其智近妖。非首席謀士不能與之争!師從一代名士穆遠禛,一腔抱負,卻無意科舉,又頗有風骨,只靜待明主。
與第五佾朝的智謀一樣聞名的是,此人愛妻如命。即使其妻因在閨中時為人所害,生養不易,只得一女,第五佾朝也不以為意,甚至違抗母命,誓不納妾。未免妻子在家時,受母親責難,攜妻女常年在外另居,一生也只有一妻一女。
前世第五佾朝妻女,曾在青州城外法華寺,遇纨绔糾纏。恰逢宗政明經過,施以援手。當日晚間,第五佾朝便遞拜帖,上門道謝。又與五皇子暢談至深夜,方才離去。自此二人結識。
後宗政明回京,多次寫信表示仰慕其才華,欲聘為幕僚。第五佾朝看宗政明為人端方,禮賢下士,謙虛仁義,自有一番政見。覺其雖無聖主之才,但也有明君的潛質。又感念其對妻女的援手之恩,遂自願入府,為其謀劃。
宗政明得其助益,在之後的奪嫡之争中,多番得了好處。更神不知鬼不覺,借八皇子宗政涵之手,一舉将太子一系重創,并嫁禍大皇子有不臣之心,惹得元成帝暴怒,廢了大皇子安王頭銜,終生圈禁盛京。如此驚天巨變,第五佾朝居功甚偉。
卻不想五皇子府中有小人不忿第五佾朝受到重用,恐其動搖自身利益,幾經謀算下,使人挑唆五皇子寵妃所出之庶女,在府內宴席上,聯合所邀京中貴女,處處孤立第五佾朝之妻女,對兩人明嘲暗諷,言辭不堪。又暗指第五佾朝之妻毫無賢德,分明是狐媚子轉世。即使兩人有心避讓,也沒躲開之後的是非。在背後之人暗中推動下,第五佾朝幼女被五皇子庶女失手推入池塘,大病一場。
第五佾朝何其護短之人,愛妻幼女就是其不能碰觸之逆鱗!精明如他,如何猜不出內中隐情,卻不願意自家妻女因此受半分委屈。遂施展手段,攜妻女安然離開,全身而退,再不複出。慕夕瑤懷疑,此間種種,有六皇子宗政霖之手筆。
既然想起此事,便絕不可錯過第五佾朝此人。仔細核對時日,正是這月,第五佾朝舉家到青州訪友。十六日,其妻女到城外法華寺上香許願。
慕夕瑤才進映水軒,就讓蕙蘭吩咐去傳一人來見。
半柱香後,卻見一高大青年快步行來,方才站定,便朝慕夕瑤恭敬一禮。此人目光清明,身材健碩,腳步沉穩有力,一看便習了武藝。
此人乃慕敬箴貼身侍衛趙雲之幼弟趙青,年二十有一。慕夕瑤平日裏外出,均是趙青随侍護衛。慕敬箴便幹脆把趙青撥給慕夕瑤,算是半個映水軒的人。慕夕瑤自得了趙青,每次出行都讓其随侍,平日裏但有需要,也吩咐他外出采買辦事。經了一年觀察,發現趙青為人忠實,行事幹練,頭腦靈活,難得的是不僅懂武,還識字,乃可用之才。此番找他,便是一件大事。
“此次喚你,是有一事,需得你去辦。”慕夕瑤難得端正的坐着,神情認真,頗為嚴肅。又吩咐伺候的丫鬟全數退下。
這是趙青頭一次看見二小姐如此慎重的交代,立馬更打起幾分精神,仔細候着。
慕夕瑤又言:“此次事關重大,即便是大人問起,也不可說。除我之外,僅能入一人耳!你能否做到?”
什麽叫“只能入一人耳”?那便是說,除了慕夕瑤本人,只能趙青一人得知。
稍微猶疑片刻,趙青大着膽子看向慕夕瑤,然後低頭躬身:“趙青定當竭盡所能。”敢這樣應答,趙青不是沒有考慮。
自從慕大人讓趙青跟随二小姐以來,雖然還不滿兩年,但趙青是個聰明人,自然看得出一些端倪。平日裏在映水軒,二小姐的行事便與在長輩面前的乖巧調皮不同。只看小小年紀,就能把自己院落打理得滴水不漏,就知道定不是那般天真無邪,不知世事。趙青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從沒看清過這位虛歲才十三的二小姐,仿佛自己看到的都只是一種表象。
二小姐平日裏安排院裏各人的事情,似乎并不是興致使然,仿佛是有某種關聯,不過卻無法窺見。縱然有這種奇怪的想法,趙青也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只一心辦交代的差事。這也是為什麽慕夕瑤獨獨只相中他的原因。
“這月十六,我會去法華寺……”如此,慕夕瑤慢慢告知趙青那日需做的準備,事無巨細,缜密非常。
趙青越聽臉色越怪異,卻終究沒有詢問,只默默記下,行禮告退。
十六日,天氣放晴,初冬的暖陽,讓人心情愉悅。
慕夕瑤帶着一衆丫鬟護衛,告別于氏,便坐上馬車,往法華寺行去。
今日慕夕瑤特意做過打扮,遮掩了平日的慵懶妖嬈,一派大家小姐,官家貴女的模樣。所用也是青州頂好的物事,連外罩湘妃色織錦鑲邊鬥篷,上面的熏香都是調香館新出的名品“汀芷”。
後面馬車中,各丫鬟也是穿戴整齊,俱是一溜兒的大方得體,鮮活而不張揚。侍衛中也都是精挑細選的高大壯碩之人,統一的深青色服飾,很是精神。趙青尤為突出。
到了法華寺山腳下,慕夕瑤下了馬車,神色一整,一副果真是來山上許願,希望祈求佛祖庇佑,以保全家順遂安康的架勢。
作為唯一的知情人,趙青跟在一衆女眷之後,瞄了眼自家二小姐臉上那分外虔誠,聖潔端莊的表情,忍得很是辛苦。
到了寺院門口,慕夕瑤只留丫鬟跟随,其餘侍衛皆在外候着。進去之後,自是上香,祈願,蔔吉兇,又讓蕙蘭去捐了香油錢,過場走了個遍。午時又在寺裏用了齋飯,稍微歇息,才估摸着時辰,帶人離去。
趙青在門口一眼便看見自家二小姐出來,招呼衆人跟過去,慢步向山下行去。心裏卻很是好奇,二小姐這樣費盡心思,安排這出,到底是為哪般?
更何況還有官道上,自己聽令安排的兩個混混無賴,這又是要阻攔何人?雖說自己全然聽吩咐辦事,但其中的緣由卻是半點不知的。正想着,卻聽前面傳來吵雜聲。
慕夕瑤眼中亮光一閃而逝。卻不着急趕過去,只穩穩當當的,依舊一副閨秀陣仗,如同根本不知前面的情形。只往後吩咐趙青着人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