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解決 一脈相承的狂

李舜華經前一番留影石之見, 對鹿瀝倒是起了惜才之心。

有敢面對百人行屍的孤勇,又能按住少年意氣穩重求取,危急時刻還能劍心達意,悟出劍氣化靈。此番天賦與心性缺一不可, 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見他沉默, 李舜華緩聲問道:“你可有修煉魔功?”

“沒有。”鹿瀝搖頭, “某拜入凝光宗,一直修行的都是宗門心法。”

“可曾被魔修傷過神魂?”李舜華再問。

鹿瀝沉默了半晌:“我不清楚。”

這個回答一下子把事況拉入了死胡同。連李舜華有心幫他, 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溫瑤蹙眉看着他,目光逐漸暗淡。若是無法撇清鹿瀝與魔修的關系,解釋清楚他身上能湧出魔氣的緣由, 即便他未犯濫殺之罪,也得被囚禁起來、看押一輩子。

他們做了這麽多的努力, 難道也只能這樣了嗎?

李舜華為難地看向寒光, 向他請示該如何處理:“仙尊, 您看?”

一時間, 所有人都在等寒光仙尊的決定,心思各異。

萬衆矚目之下, 只見他淡着臉從座上站起來, 一手搭在劍身上,一手背在身後, 自臺階上款步而下。

仙人風姿,熠熠華彩。

長劍淩淩, 霜寒化夢。

鹿瀝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投影, 并沒有擡頭。

直到他的影子被人一腳踩住,清隽絕塵的仙人“唰”地一聲抽出了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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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溫瑤握緊了拳頭,眼尾極快地紅了起來, 差點要脫口而出之際,卻見寒光的劍氣攜着霜寒一舉切碎了鎖在鹿瀝四肢上的鐐铐。

“仙尊!!!”

反倒是殿內的長老詫異地喊出聲來。

光影扭轉,寒光收劍入鞘,動作一氣呵成,甚至賞心悅目。

“他既已證明無罪,便不是囚犯。”寒光神色未變。

不是囚犯,就沒理由還被拘禁。

他瞥了眼仍低頭發愣的少年,漠然喝令:“還不站起來?難不成等我來扶嗎?”

語氣淡淡,卻威懾力十足,也十足地戳人神經。

旁側的都靜婉咽了口唾沫,表情複雜地感嘆:“總算知道溫師妹那股敢與天掙命的狂意是從哪裏來的了。”

特麽的一脈相承。

柳正清卻是松了口氣,眼底轉而染上了笑意。

鹿瀝眨了眨眼,有些潰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想擡膝蓋但沒成功:“謝師祖,但我腳麻了。”

“那就繼續跪着。”寒光面無表情地道。

鹿瀝自然不會繼續跪着,束靈環既已碎掉,他就能招出入獄前被收繳的墨翎劍。用劍撐着,他自己從地上站起,沒讓任何人扶。

“仙尊!這人身上能孕養魔氣,即便非邪魔,也不可輕放!”

李舜華也青了臉:“仙尊,此時關系到各大門派,還請仙尊細說緣由。”

寒光仙尊冷着眉眼,雙手背在身後:“能孕育浩瀚魔氣的只有天魔體。而天魔體是千年難遇的修魔體質,天生的魔修。一旦出世,就如邪魔附體,能統領萬魔。”

“難道他是天魔體?”

“這小子能長到這麽大才暴露出魔氣,自然不會是天魔體。”

“那……”李舜華遲疑道。

“他是天清體。”寒光瞥了那小子一眼,琉璃的瞳色有幾分不明,“天清體與天魔體對生,屬于混沌兩源,相生相克。”

“他身上的魔氣源于神魂之傷,被天清體固納,此次是被激發出來罷了。”

“天清”、“天魔”這等詞彙,李舜華活了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聽聞,雖他比寒光年長,但寒光無論是修為還是經歷都是傳奇,得到過天道賜福之人自是有可能比他知道得多。

遂李舜華虛心請教道:“敢為仙尊這天清體又有何妙處?”

“若是常人沾染上魔氣,早就疾病纏身,虛弱夭亡。他能活到現在,能夠修煉,都是有賴于這體質。”

寒光凜若秋霜,不耐地說道:“至于最實際的好處,單一天靈根,天生劍心,又疊加天清體,你且看他的修煉速度就可知了。”

十七歲築基,四十五歲金丹後期,甚至有望在五十歲前突破到元嬰。

登時,衆人落在鹿瀝身上的目光從厭棄,轉為了端詳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鹿瀝卻沒露出他們以為的欣喜,只是垂眸若有所思。察覺到溫瑤看過來的視線,他擡頭對她笑了笑,卻有些心不在焉。

“還有問題嗎?”寒光掃了一眼。

本想問此番是有何依據的,但看仙尊如此做派,也不敢問了。衆人面面相觑,沒人開口,殿內兀地靜了下來。

還是李舜華:“既然有天清體,那天魔體如今在何處?可會禍亂修仙界?”

“天魔出世,必亂天下,是需要提防。”

衆人聽得一口氣提起,未來得及放下,就聽寒光仙尊接着說道:“你們且提高警惕,自健自強,好及時應對危機。”

就這?

衆人憋紅了臉,無法暢快。

“修行之路,若老想着規避風險,瞻前顧後,如何能走得遠?”

“剩下的人,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寒光甩袖,大步往外走。

這次他走得極慢,溫瑤反應過來,及時扶着鹿瀝跟在他身後。

衆人看着這三人大搖大擺地離開,面色極為古怪,想要阻止,但沒人敢出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鹿瀝病體沉疴,能強撐到現在已是不易。出殿沒多久,他就頭眼發昏。

溫瑤把他交給了跟出來的都靜婉和柳正清,自己猶豫了下,走到了寒光仙尊休憩的院落,叩門。

寒光沒回房間,他站在院中打量着湖心亭旁的落梅,白衣與白梅相映,仿佛遠離浮世的光鮮。

溫瑤沉默了一會兒,才走到他身後,眸光有些複雜:“師父這些天是為了調查鹿瀝的體質?”

寒光瞥了她一眼,不語,但目光似與看那白梅也無多大差別。

溫瑤抿唇,抱拳一禮,回身往院外走去。

但快出院門之際,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所謂的天清體真的存在嗎?”

“你以為呢?”淡漠的聲音比風還輕。

溫瑤搭在門上的手一緊,默默地退了出去,小心地把門合上,不落下一響。

慎思堂內,凝光宗代替寒光仙尊留下來議事的是萬俟峰的長老。

殿上的氛圍明顯好上許多,大家同仇敵忾,一同讨伐作亂的魔修。

塵埃落定之日,溫瑤去旁聽過一回,出來的時候,她撞到了一人。

“華道友。”溫瑤有些詫異,但面上沒顯露,直爽地與她招呼。

華妙柔相對要憔悴許多,眉眼間恹恹而不得興致,只在她看過來之際勉強勾起笑容:“溫道友。”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話。待溫瑤想請辭之時,華妙柔卻突然開口:“溫道友可願陪我走走?”

溫瑤眼裏閃過了疑惑,但還是開口:“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都刻意繞開了悟道堂,畢竟那裏的記憶太沉重了。轉而她們拾階而上,一路到了峰頂,雲霧缭繞,看什麽都不真切。

華妙柔低頭看向萬丈深淵,鞋尖踢落的碎石顆顆粒粒前赴後繼往下滾落。

溫瑤站在她身側,聽她說道:“我們原本打算宗門大比後就舉行合籍儀式。”

“其實我們早該合籍了。師門都把我們視作一對,我們修為也匹配了。但他不同意,一開始說未到金丹不考慮婚事,後來又說想在宗門大比證明自己。”

“人心真是複雜。”華妙柔側頭看向她,“你說他對我可曾有幾分真心?”

當時在煙霧散去時,溫瑤沒看到華妙柔與邊雨蓮,她下意識認為是夏樂和對她們動了手,就如宗文年之于焦信厚那般。

但眼下看來,反倒是夏樂和留了華妙柔一命,把她保護了起來。

“他當着我的面,殺了師弟,還殺了師姐。我倒是情願他把我也一并殺了。”華妙柔雙眼朦胧,豆大的淚珠沿着眼角滑下,“這樣我還有何顏目回去面對同門。”

“活着總是好的。”

真心這種事,誰都說不準,可能當事人自己都掰扯不出一二。

如今也沒有讨論的必要,徒增煩勞。

溫瑤勸慰道:“事已至此,當及時止損。道阻且長,勿要沉溺于過去。”

“溫道友,你真不會安慰人。”華妙柔無奈一笑,“我還以為你能夠理解我。”

溫瑤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們的情況不一樣。”

夏樂和是歡喜門護法,帶着任務卧底,手上人命無數。而鹿瀝只是被陷害罷了。

全然沒意識到她把徒弟拿來與人家的道侶相比。

“是不一樣。你比我勇敢,也比我幸運。但我忍不住想,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華妙柔眼眸微紅,看得出此事已經亂了她的心境,若再無解,必生心魔。

溫瑤鄭重幾分,如她先前那般,往崖底眺望:“你我的道不同,苛求一樣的心境實非必要。但我想着若是有一天他叛離了正道,與所有人為敵,這也是他的道。”

“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是攜手同路,還是刀劍相向,這都不是我們随便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若是最後的結果注定是刀劍相向呢?”華妙柔追問道。

溫瑤垂眸:“道不同不相為謀。”

“不過,”溫瑤頓了頓,側頭對她展顏一笑,“我也相信總有些路,可以殊途同歸。”

華妙柔心思一震,拭去了眼角的淚痕,納納道:“溫道友,你這話說的可不像一個修無情道的。”

溫瑤愣了下,回想起自己自悟道碑林後過來的體悟,搖頭:“我修的不是無情道。”

華妙柔震驚得連悲傷都忘了。果然,能讓失戀之人走出來的不是比慘,而是更大的八卦。

誰曾想創立出無情道的仙尊的唯一弟子,竟沒有沿襲他的道統。

“這事寒光仙尊知道嗎?”華妙柔都已經麻了。這是她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夠知道的事嗎?

會不會溫瑤故意帶她逛到這裏來,就是為了下一秒推她進山溝溝的!

反倒是溫瑤迷惑了:“為什麽要師尊知道?”

寒光仙尊都不知道的事,她配知道嗎!

“溫道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華妙柔尬笑着,踮着腳尖往後挪。加速撤離後,她第一反應竟是:活着不易,活着真好!

世間路萬萬,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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