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重陽佳宴 假如不弄清真相、報複兇手,……
合真與公主交談之時, 越荷始終默然無言。
她仍沉浸在那一瞥的驚濤駭浪之中:縱大公主的身量不足看到,那一口洇染了帕子的鮮血,她卻是看得清楚分明。蘇合真的身子, 竟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麽?
記憶裏的合真, 也不過是柔弱了些,時常有個頭疼腦熱的。怎麽一年不見,竟到了如斯境地。越荷心下有隐約的快意, 可又有着莫名的慌亂,她總不能就這樣死了罷?
這算什麽, 蘇合真豈能這樣清清白白地死去,享着尊榮美名。她原不配的——但是……
越荷不知怎地,嗓音竟幹澀起來。她勉強地笑了笑,擠出句客套話:
“大公主這樣懂事,娘娘很有福氣。”
合真聞言,卻露出幾分悵然神色來:“可惜了孩子……我這身子, 照看不了她幾年啦。”
越荷不能容忍自己的酸楚憐惜之情, 她別過臉:
“娘娘吉人天相, 必不會有事。”敷衍的話, 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合真望向她, 眼眸似秋水兩泓。她的笑意總是那樣溫柔清淺:“不知怎麽的, 這孩子好似很喜歡你——我也一樣。越荷,別聲張我咳血的事好麽?”
“……大公主喜歡, 是嫔妾的福氣。”越荷避而不答, “嫔妾省的。”
蘇合真深深看了她一眼, 唇邊含笑:“多謝你體貼我。”又言:“借你姚黃扶我回宮好麽?半夏才陪着公主去了,我這身子實在是——”
越荷颔了首,姚黃忙下拜:“奴婢遵命。”盡管察覺到魏紫隐晦帶刺的目光, 此時也不及回應了。又聞合真叫起,姚黃忙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感覺如何?”
合真微微喘氣:“無事,我們走罷。”
越荷默在原地,看合真與姚黃的身影漸行漸遠。身旁的魏紫似心中不快,輕輕“嗤”了一聲。越荷無心教導于她,亦再無拜訪楚懷蘭的興致,只道:“我們也回去罷。”
——————
Advertisement
宮裏的日子實在是極相似的。
之後的一段時間,霍妩的孕吐似好轉了些,責罰宮人亦少了,但請安仍是免去。仙都宮氣氛漸漸地好轉,而越荷日子亦過得極清閑松快。
現今她是新入宮的越嫔,頗有寵愛。既無做貴妃的事務纏身,又并不處在前世最後那些絕望痛苦的情緒之中。清淨松散的日子過久了,竟有些恍惚的快樂。
然而,她亦知仙都宮絕非淨土,後宮裏的争鬥沒有一刻是休止的。而蘇合真的重病、江承光暧昧的态度,以及前世的種種謎團,亦糾纏在她心頭。
偶爾半夜驚夢醒來,臉上仍是濕漉漉的。
越荷知道,假如不弄清真相、報複兇手,她終不能平靜。
如今她位份低微、人手有限,要查探那些被刻意隐瞞起來的真相,實在是難上加難。且又有記憶裏空白的後宮一年,那些消失的嫔妃,會否知道些什麽呢?
聽聞,她們是被嚴密看守在冷宮之中的。
越荷心知,景宣六年貴妃薨逝後,宮內大批嫔妃被打落,剩下的這些除位份太低根本摻和不進去的,能夠在風波中保全己身必有本事,所以也不敢小看任何人。
然而打聽到的消息實在有限。
好在,總算旁的有些進展,盡管諷刺好笑了些:近日來江承光待越荷寵眷愈濃,賞賜不斷。而楚懷蘭經傅卿玉指點,亦決心與她們三人抱團,如此已成一小股足以自保的實力。
對于未來,越荷與仙兒之間是心照不宣的。
至少,就算不能重回前世貴妃之位,以越荷姑娘的身份,仔細籌謀,三五年間坐穩一宮主位總是有把握的。再進一步,如昭儀、妃等,則可插手宮權,調動人脈,逐漸剝開真相。
她在鏡前呆坐片刻,但念一定要謹守誓言不忘。否則漫長時日裏和江承光、蘇合真虛與委蛇,焉知幾年後的她不會面目全非呢。
只是……蘇合真的身體又能撐到那個時候嗎?越荷想起那方帶血的帕子,不由久久無言。
“快到重陽了罷。”她輕聲自語,“這是思親之節啊。”
——————
重陽節确實快到了,且宮裏的重陽宴也将要開了。
佳節九月九,新人入宮已月餘,正是同樂之時。
自來重陽便是古之佳節,有登高、賞菊、插茱萸等風俗,亦有敬老之意。貴妃玉河自懷孕來便被拘得厲害,實在煩悶透了,因央着皇帝借重陽名頭大辦一場宴會,也好解悶。
而皇帝亦是風雅之人,又有意彰顯孝心。故囑咐章婕妤,務必将重陽小宴辦得雅致些,叫太後舒舒心。
只是開宴前夕,太後卻因身子不适而未至,卻是成了一樁遺憾。不過無論如何,重陽宴總是如期舉行了。妃嫔們各着盛裝,語笑嫣然,等待着皇帝的到來。
現下後宮之中,玉河、霍妩相繼懷孕,雖寵眷仍渥,皇帝時常探望問候,到底不曾留宿。故而既有舊人趁勢而起的,又有新人占住鳌頭的,争寵之事,手段頻出。
最得寵之人乃金嫔仙兒,皇帝喜她性情柔婉剛烈,待她恩寵尤甚。不僅時常留宿,更招去伴駕了兩三回,将她選秀時縫制的金龍腰帶常系在身,以表情意,可謂是榮寵至極。
接下來便是越荷。說來好笑,此生她不過盡妃嫔之本分,真心早已淡了。也隐約拿地前世相探,卻只淺嘗辄止地看一看江承光之态度便罷,不曾真正拿“舊情”邀寵。但是,許是越荷姑娘确然美貌的緣故,江承光卻頗愛流連于牡丹閣。越荷看出他有心壓抑,否則來的日子許會更多。
她并未清高到以為不靠江承光的寵愛,她便能順當晉封、尋摸線索。但是,每每面對那張曾經愛慕過的面容,她心頭總有微刺,不能全然讨好,郁郁難言。
越荷之下,似洛微言、薛修媛、寧嫔、丁修儀等,亦算有寵。再到其餘人處,自然稀薄了許多。但不論寵愛如何,妃嫔們俱是受邀出席佳宴,這也是不少人難得的面聖機會。
除去卧病的蘇貴妃、慧婕妤、顧芳媛,胎動不适的宜貴嫔與自請陪伴她的薛修媛,妃嫔們俱都來了。
此次重陽宴未時三刻開席,盡管是以哺食的規格招待,開席卻極早,是叫大家盡情取樂的意思。洛微言的布置亦極精心,将小宴擺在了上林苑內。
花匠們移植了許多秋菊,使重陽的氣氛格外濃郁,而宴席便在花叢之中。傲霜的菊花卷着細長的瓣兒,簇擁小小的花|心,開得燦爛而熱烈,似黃金浪潮。
香氣淡淡氤氲開來,令人心曠神怡。
才未時二刻,江承光便由趙忠福領着來到席上。才進來,見莺莺燕燕滿座,又有菊花風雅,不由笑贊:“微言,你的好心思!”
章婕妤急忙起身,溫婉而得體地對答:“聖上滿意便好。”
江承光笑着讓她落座,一面坐在主坐上,擁了身旁嬌豔華貴的玉河:“都別太拘束,貴妃出這主意,原是讓大家松快松快的意思。今兒個是家宴,都玩得盡興才好。”
座下妃嫔自是婉聲應是。
江承光掃一眼坐席,轉向趙忠福道:“重陽糕和菊花酒給太後送去了麽?”
趙忠福忙道:“送去了。亦專門問詢過太醫,太後時節飲些菊花酒也不礙的。”
江承光滿意地點點頭,又道:“今日沒來的妃嫔,也都送一壺菊花酒、一盤重陽糕去,以表同樂之意。若身子不适,如妩兒孕中,賞賜旁人亦可。”
他頓了頓,輕輕“唔”了一聲,問:
“聽說顧芳媛今兒個沒來?她入宮恁久了,身子怎麽總不見好轉?”
章婕妤忙是回話:“顧芳媛身子的确沒見好。她這病最先發作時瞧着不過尋常風寒,誰曉得近日裏愈發嚴重,整個人病得昏昏沉沉,好在尚無性命之憂。”
又補充:“先前太後去瞧過一次,顧芳媛怕過病氣兒,給推了。”
江承光微微點頭:“倒是個知禮的,也罷。傳旨,顧氏入宮以來卧病良久,朕心甚憐。念其溫順知禮,着晉為婉儀,不必謝恩了。”
微言道:“聖上慈愛體恤之意,嫔妾先代顧婉儀謝過聖上。”
江承光微露笑意。座下嫔妃聞聽,俱是先驚後妒。皇帝這般作為,無非是擔心顧盼久病不能承寵,遭人輕視,也是給顧盼做臉的意思——當今聖上,果真純孝!
要知這顧婉儀可從未承寵,聖上也只能是看在她為太後侄女的份上加以提拔。
看來,這顧婉儀身為太後親眷,身份實在是得天獨厚。幸好她現下纏綿病榻,否則風頭說不準比金嫔更甚!一時間,妃嫔們心思各異。
而江承光卻并不理會妃嫔間的暗潮湧動,只是舉杯笑道:“今日重陽佳節,上林苑風光獨好。朕與爾等賞菊賦詩,當真一大快事……”
衆妃俱含笑舉杯回敬,獨玉河撅了嘴道:“聖上又欺負人了,臣妾等哪會作什麽詩。”她孕中有些孩子脾氣,話出口了才想起這會兒不比私下,不由後怕又帶着竊喜,嬌嬌地看了皇帝一眼。
江承光心情本就不錯,又得她這一眼,什麽怒氣也沒了。
只含笑道:“哦?小玉不會作詩,朕倒不奇怪。只是小玉怎麽替諸位愛妃們認了不會作詩呢?難道朕的妃嫔之中還找不出個才女來?”
玉河自知失言,臊得臉兒通紅。
章婕妤已含笑起身道:“聖上這可真是與嫔妾等小女子為難了。阖宮之中若說才女,唯獨薛修媛稱得上。只修媛現下陪着宜貴嫔,可分不出身來。至于新妹妹們是否有此才能,就恕嫔妾不知了,正想借今日小宴親熱了解一二呢。”
語罷,忽而向越荷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