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作者有話要說: 1.因為視角原因......姜文這個牆角挖的有些突兀啊......
2.我說怎麽昨天寫的不在狀态果然今天就發燒了
3.我覺得為了保證陳葛主cp不動搖所以這一章葛大爺像秦頌裏一樣的渣
8.
我始終想不通嬴政看上高漸離什麽了——你要說愛才,那也不像,我就沒見過哪個君王愛才若此的,想來想去也只有是小時候同生共死留下的情誼了。我同樣也想不明白姜文看上我什麽了,想來想去八成是和這倆小孩一樣,被陳道明說準了,同甘共苦造就的貧賤之交。
我認識姜文絕對要比陳道明早,那時候他還沒演《芙蓉鎮》,我也不過是一個默默無名的演員,兩個人在一起大有意氣相投之感。就算是後來他比我先火起來,也沒忘了我,這就挺好,比在這個圈子裏太多的人都強。在演藝圈混久了,什麽糟心事兒都見過,姜文挺好,至少他能保持清醒知道什麽事兒糟心什麽事兒不糟心,這就行。
姜文說他之所以和我交心交了這麽長時間,是因為我總能在他最暴躁的時候,瞬間讓他安靜下來,像是身上塗了安定劑或是自動附加了安撫野獸技能一樣,難不成就是那傳說中的一物降一物?他說這話時我正看着造型師把我的頭發一點點攏上去,随口說:“你說,其實高漸離跟了嬴政也沒什麽不好,不用衣着不周——起碼有人給梳頭發了不是?”
他就嘆息:“漸離若是有先生一半覺悟,政也不至于抱憾終生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仿佛他就是秦王嬴政,而他面前看着銅鏡裏安靜坐着被人細細绾發的,就是高漸離。我說大王那你是太小看高漸離,好歹也是男主,你梳個頭發就收買了啊?他哈哈的笑,說只要先生願意,寡人的錢財,寡人的子民,寡人的疆土,都是先生的。就算先生想要寡人,政也必然雙手奉上。
周導在一旁插話:“還得是洗幹淨了,雙手奉上。”
這時候許晴那小姑娘——那時候從年齡上來說她的确還可以算得上是姑娘——還有些不滿:“不對吧導演,劇本裏不是說葛大爺是我男人麽?怎麽和我父王攪合到一塊去了?”
姜文嗤笑一聲,手上拿着個劇本甩啊甩:“閨女,你看清楚了,什麽你男人,劇本上寫的那明明是你後娘!要男人,找王贲去。”
王寧正在旁邊玩兒他那柄道具劍,聽了這話立馬一抱拳:“公主!公主有什麽吩咐!王贲定誓死效勞!”
周導一豎大拇指:“姜文老師,對劇本理解的,透徹!”
許晴“哼”了一聲跑了,我極力的扭過頭去對他們喊:“你們——能不能別教人家孩子那些有的沒的啊——”可說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夠了就看見姜文一直看着我,目光柔和的要命:“現在開心點兒了?”
我幾乎是心虛的轉回頭去,故意裝作沒聽清他說話的樣子。周曉文說:“這一幕要是加到劇照裏,應該能加不少分吧?”
Advertisement
我覺得他們就是故意的,天天編排那些有的沒的——還嫌姜文入戲入得不夠深。黃河岸邊坐車那場戲,許晴硬插進我們兩個中間,他擡手把她扔在一邊的怒氣怎麽看也不像是假的。之後我就聽他和導演背地裏嘀咕:“導演,我覺得其實女人在這部戲裏特礙事兒。”
導演說:“蘆葦說了,沒女人,這部戲就要被封殺了。”
姜文說:“《霸王別姬》都沒被封殺。”
導演說:“所以你得感謝鞏俐。”
我還是比較喜歡許晴在這裏的,起碼能緩和一下我在片場的緊張情緒。我對許晴說,你和你的父王一樣咄咄逼人。可咄咄逼人的不止嬴政與嬴栎陽,還有姜文。更要命的是他的那個老對頭陳道明,此時倒不是那麽咄咄逼人了——或者他是在用沉默的方式來對我咄咄逼人。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拿起手機給他打個電話——我真不想打這個電話,可兩個人總要有一個人先低頭。我這時都想先問問小剛了,自打拍完北紐的時候他們兩個是怎麽和好的,可是人和人的經驗用在身上畢竟是不合适,他馮小剛做得來的我未必做得來。于是我還是找到了電話簿中“陳道明”三個字,看着屏幕幽藍幽藍的閃,心想,就打這一個,他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吧。
電話“嘟——”的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非常快,好像就是在那故意等着一樣。我“喂”了一聲叫他:“哥,是我,優子。你現在——”
他“哼”了一聲,啪的挂了電話,比接的時候速度都快。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的去找小剛:“老道還沒生完氣啊?”
他說:“難說,反正我看這次他是氣的不輕。你知道的,老道從來不喝酒——”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還喝酒了?”
小剛仿佛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中:“別提了,簡直不堪回首,你可把我害慘了——回去的時候就拉着我喝酒,我喝,他看,不喝醉了還不讓回去。他自己就拿瓶礦泉水兒在那吸溜——你說這叫什麽人呢......”
我悻悻挂了電話,走出屋子透口氣。這時我看見了姜文,他坐在布景外的臺階上,我從他身邊經過,被他拉住袖子,對我說:“葛大爺,陪我對戲吧。”
我說:“好啊,哪一場?”
他沒回答我,自顧自地開始背臺詞:“漸離,你知道麽,我從娘胎裏一爬出來就是個人質,刀斧寶劍在我脖子後面懸架了十二年,什麽時候砍下來,你沒法知道。而只有你高漸離——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讓我從死亡的恐懼中擺脫出來。”
我聽着有些不對勁:“大王,你說的是高漸離的曲,還是高漸離的人?”
他說:“你的曲和你的人已經融為了一體,我得到了你的曲,就是得到了你的人。”
我試圖把袖子從他手中拽出來,可是他拉的太緊,我要想把袖子拽出來就只好割斷它,于是我放棄了。我低下頭看他,他也仰起頭看我,這時我看清了他神情中有什麽東西燃燒了起來,在他的眼中流動,燦若星火。
我說:“王上,這場戲你是要喝酒的,你醉了。”
他說:“我醉沒醉,漸離知道。”
他說:“我是醉了,醉在你三十年前就為我彈奏的曲裏。”
他說:“漸離,是天道把你賜給了我,你已經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走?”
我瞠目結舌的看着他,幾乎逃一般的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空落落的攤着手心。陽光在他身邊毫不掩飾的潑灑,無知無覺般游走,我逃了好遠回頭看的時候還能看見他坐在臺階上,迷茫的盯着自己的掌紋,好像要看破紅塵賜給他的命運。這時不知是誰在用手機放歌,或者是來電話,我倉促中只能零星聽見幾句歌詞。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獨的自由。
到底是人生入了戲?還是戲入了人生?我想不明白,可戲裏人生悲喜,戲外衆生百相,都是一樣的。晚上的戲拍攝起來向來是有條不紊還帶着點慌亂的——可能是因為天黑吧,我想。我其實不怎麽喜歡黑夜,太安靜,就算此時現場人員聲嘈雜,可出了燈光照射的那一小塊兒,還是黑的,安靜的讓人心悸。你站在燈光的邊緣,背對着黑夜便覺得那是張赤裸無情的大口,随時會肆無忌憚嘲笑着把你吞噬。周曉文導演還在那裏忙:“二號機——再往左挪一點兒——”
我走過去,低聲對他說:“你覺得姜文會不會太入戲了?我覺得不大好。”
他很奇怪的看着我:“你們演員最高的贊揚不就是入戲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解釋那種奇怪的感覺——總不能說我覺得姜文喜歡我?:“可戲裏的事兒過了,戲外的人要怎麽活呢?”
我的手撫過那些擺放着編鐘的架子,敲一敲它們就會發出嗡鳴,嬴政就從這些架子後面轉出身來,喚我:“漸離。”
我低頭行禮,語調中帶着自己都不曾發現的顫抖:“高漸離見過王上。”
他搖頭,那神情是苦澀的:“別這麽叫我。”
今天的月亮怎麽那麽圓啊,圓的讓我分不清能讓我們看清彼此輪廓的那一層灰蒙蒙的光,究竟是月亮,還是劇組的燈光。月亮就很安靜的挂在那裏,我想起似乎陳道明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月亮,清冷溫和,一點也不嚣張的俯瞰着人世。嬴政向我走過來,彎下腰從下面看我的臉,一半身子隐在黑暗裏,一半照在光下,也沒什麽表情。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你還是想離開我?”
我說:“高漸離身家性命都是大王的,怕就是死了,也算不上離開吧。”
他搖頭,臉上的表情愈發苦澀:“不對,你是離不開,不是不想離開——你說,你怎麽就那麽不待見我?”
我沉默,我無法反駁他說的是對的。嬴政在大殿裏踱步,突然一個轉身,疾走兩步走到我面前拎起我的領子把我抵到鐘架上,堅硬的木料嶙峋地硌着我的脊背:“你說,你想要什麽?我什麽都能給你,你愛琴,我便給你找來最好的桐木;你說停止屠殺燕囚,我照辦了;你就是說要娶栎陽——”他狠狠閉了閉眼,“我也會盡力為你們創造機會。你說,你還想要什麽?”
我搖頭:“大王,這些都不是漸離想要的。”
他把我拎起來,又掼在木頭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我說了別那麽叫我——你說你想要什麽你告訴我?!”
我說:“漸離此生,唯求嬴政一人。”
他說:“嬴政就在你面前。”
我說:“不對,嬴政在你我十二歲那年就死了,現在我面前站着的,是秦國王政,即将成為天下主宰的那個人。”
他說:“漸離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可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明白。我要怎麽對你說,我這些年都在想再次見到你會是什麽樣子,可你卻用最殘酷的方式迎接了我——也許暴虐的影子在你我十二歲那個夜晚随着埋着活人的土坑被填平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你說這是活下去的唯一選擇,可我還是不願見你眼中的淡漠冷厲如同實質一般,劍鋒一樣的抵在我的心髒。
我要怎樣告訴你,你是錯的?我又怎樣對自己說,這些年你愛着的不過是一個癡迷中的幻象?
我不知道,求你放過我。
我突然就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對所有東西的興趣,遲緩又堅定的握住他的手腕,試圖從那個桎梏中解救我的衣領:“大王,夜深了,就放我回去吧。”
他說:“你回去要做什麽?找栎陽?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看上的東西沒人能搶得走,我自己的女兒也不行。”
我說:“可是大王,我不是你手中的玩物我是高漸離。”
他用盡全身力氣壓制即将從胸膛掙紮出來的嘶吼:“別叫我大王!世上有多少只螞蟻就有多少人叫我大王,沒幾個是真心的。人世間,叫我大哥的只有你一個——漸離,我放你走,我把栎陽嫁給你,可在這之前,你再叫我一聲大哥——”
他多麽期待啊,可是我聽見我自己說:“大王。”
發生了什麽?我看見他身上所有只會在我面前顯露出來的狼狽不堪的激動在一秒鐘之內如潮水般退去,看我的眼神如同陌生人一般可怖。然後——我感覺到了唇齒間激烈碰撞的疼痛感,靠在我身後的鐘架禁受不住轟然倒塌,我就這樣被他撲倒在這裏,頭磕在實木的邊緣上,在眩暈與舌間苦澀的血腥味中我聽見他說:“漸離,是你逼我。”
他在做什麽?我幾乎被吓傻了,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劇本上有這段麽?你小子擅自加戲?你這麽突然的加戲我會很難辦的。就這幾秒間的空檔內,他已經扯開了我身上的戲服,半個上身都裸露在空氣中——那場戲我只穿了一件單衣啊,我擡頭就看見了他背對着光,撐在我身上姿态像一頭擇人欲噬的獸,他狠狠看着我,俯下身一口咬在了我的鎖骨上。我吃痛大叫:“嬴政你做什麽嬴政你清醒點我是葛優嬴政嬴政嬴政嬴——”
其實我知道只要喊一聲“姜文”就能讓一切恢複到正常,可我喊不出來,那兩個字随着我的呼吸一同卡在了喉嚨裏,脫口而出的只能是他在戲裏的名字,嬴政。攝像機就在我們的周圍,工作人員的臉躲藏在青蒙蒙的暗影裏,像是鬼魅一樣的審視着我們的荒唐,這讓我越發的不安。姜文雙手用力按着我的肩膀,尖銳的指甲劃過我的皮膚帶來痛楚,然後他顫抖而又虔誠的俯下身,吻在了我額頭的“囚”字上。
“停——”周曉文急吼吼地跑過來,死命抱住姜文往後拖。我難得的見他發了火:“停!都別拍了別拍了!你們怎麽回事兒!都這樣了就不知道拉着點兒?!”
這時我才看見所有工作人員的臉上都浮現了恍然大悟的驚慌,手忙腳亂的沖上來把我們兩個分開。其中一個年紀不大的攝影師嘀咕:“不能怪我們啊,誰知道這不是戲啊?”
周曉文惱火:“閉嘴!”
蘆葦寫的戲太暧昧,我們又演的太真,這讓他們分不清這是劇本還是一時情急的發揮。我把掉落在腰下的衣服拉起來緊緊裹着自己,止不住的一陣又一陣打着冷戰,與姜文對視。他的目光中帶着痛楚和絕望,讓我不忍心,可又挪不開目光。
周導跑過來苦着一張臉對我說:“葛老師,對不住,我這就回去把這段洗了。”
我嗓子幹澀的發啞:“我覺得這段剪到片子裏一定很刺激。”
他說:“算了吧,我還沒做好被總局炮轟的心理準備。”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越過他向外面走去:“那你可以拿給蘆葦啊。”
姜文像白天一樣,坐在臺階上大口大口的吸着煙,我走過去把煙頭從他嘴邊拿走,扔到地上踩滅:“別抽了。”
他苦悶地撓撓頭:“葛老師,對不住。”
我扯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難看的笑試圖安慰他:“演員麽,入了戲就剎不住,我懂。我上一次看入了戲就停不下來的演員還是張國榮。”
“可是葛大爺我覺得拿入戲這個借口騙自己我都不信——”他聲音中帶着從來不曾有過的迷茫,我又把自己裹緊了些,伸手去拉頭上發套垂下來的幹枯的頭發——多好啊,幹枯的頭發也是頭發,我已經很久沒能體會到在自己頭上摸到頭發的感覺了:“那就把自己變得好騙一點吧。”
“葛大爺,問你個事兒。”他說,我努力的使自己不去看他,“你介意——喜歡一個男人麽?”
我說:“什麽樣的男人啊?”
他說:“比如像我這樣的。”
我說:“我可以喜歡男人,可是不是像你這樣的。”
他說:“我知道你喜歡誰——可那是溥儀那不是嬴政!”
我說:“可我是葛優,我也不是高漸離。”
之後我們再也沒談論過這件事情,他似乎也可以把戲與現實分的很清楚了,只不過在戲外他再也沒有和我單獨說過一次話。不過不要緊,我們很快就要殺青了。劇組撤離那天我最後一次抱着我在劇中用的琴,盤膝坐在黃土地上,把琴橫放在膝頭,一弦一弦撥過去,宮商角徵羽。姜文從我的身後走來,在我身旁停下:“這麽多天,學會了麽?”
我自嘲:“哪敢說學會,就是能作幾個手勢,擺弄出幾個音罷了。”
他和我一樣盤膝坐下,目光裏滿是期待:“那你給我彈一個簡單的吧。”
簡單的我倒是會一個。都快要走了,我不忍拂他的興,便調了音律,撥了幾個弦:“不好聽,就是戲裏那個。汪——汪——汪——汪——汪汪——兩只小狗,夢見骨頭......”
他就這麽安靜的聽着,突然跪坐起來打斷我:“先生。”
我被他吓了一跳,手指崩在琴弦上發出一聲斷音:“幹嘛?”
他像是在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日姜文對先生所說之話,句句是真。”
我就嘆氣,像對孩童一樣的無奈:“我知道。”
他把手覆在我放在琴面上的手指,神情莊重:“那麽先生,可願一生為寡人撫琴?”
我說:“你求的是高漸離還是葛優?”
他說:“都有。”
我說:“那你是秦王還是姜文?”
他說:“這有什麽不一樣嗎?”
我說:“夫秦王者,天子也,胸有雄兵百萬,天下之志,不該為小小一個高漸離而止步——當然實際上也沒有止步,這很好,大秦之幸。”
他說:“可是姜文,只願求先生與我攜手,在污濁之世道,淘金礫于泥沙,世人皆濁,唯你我二人獨醒——相識多年,這你都不能點個頭麽。”
我說:“你想多了年輕人,你面前這個人沒有那麽遠大的理想。”可我這時卻悲哀的發現,我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陳道明。想像他聽到這番對話的樣子,會不會像那天一樣,沖過來對姜文怒吼,不行,這個人是我的。我完了,這個想法讓我眼角的肌肉不受神經控制地泛起了笑紋,慢慢的把手從姜文的手中抽離,手指劃過琴弦發出一串聲響,随即消散,在這個空曠的片場只是一閃而過的影子,捉也捉不住。
姜文問我,語氣卻是篤定的:“你是有什麽顧慮麽。”
我說:“我怕陳道明會不高興。”
他說:“陳道明高不高興很重要麽?”
我說:“沒有比這還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