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青意洗得很快。傅之齊原以為他腿腳不方便,需要更長時間。
傅之齊知道周青意是怕他等。“不願給人添麻煩”這個觀念幾乎已經深入周青意骨髓,不管是吃飯還是別的事情,周青意都只想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像能“悄無聲息”就已經是逃過一劫。
在過去兩年的形式婚姻裏,傅之齊只以為這是周青意和他劃清界線的一種表示。
但是失憶了的周青意,即使好像已經變得會撒嬌敢黏人了,也依然擁有這種自我壓縮的本能。
周青意是周家的私生子,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去世,被接回周家。
傅之齊想,周青意應該有一段非常艱辛的、寄人籬下的少年時光。
周青意為了方便,只穿了睡袍。他安安分分地系緊了衣帶,但衣服還是顯得松垮,露出鎖骨和一小部分胸膛。
這件睡袍是周青意住進來前傅之齊請管家幫忙制備的。當時還準備了很多其他衣服,除了正裝是搬進來之後量了尺寸做的,其他都是傅之齊大概估計的。周青意一次也沒穿過,所以傅之齊也并不知道衣服大了那麽多。
omega的骨架實在是小。周青意和beta比都算高的,縮在浴缸裏,卻變成了很小一只。
周青意濕漉漉的長發搭在衣服上。傅之齊要撩一下,才能抱起他。
然後周青意的頭發就垂到了傅之齊的手上,随着行走在晃,碰一下,離開,又碰一下。
這一次,周青意圈住了傅之齊的脖子,傅之齊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傅之齊覺得沒有杏仁好聞。
“你喜歡長頭發嗎?”傅之齊忍不住問他。
周青意“嗯?”了一聲,好像在思考傅之齊為什麽會這麽問,但是也回答說:“喜歡吧。”
傅之齊心中某個模糊的猜測放下了,但并不如他所預期的那樣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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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意原本一直是短發。
有段時間沒剪,稍微長了,又趕上過幾天要和傅之齊一起出席一個重要場合,周青意就跟管家說要剪頭發了。傅之齊是正好路過,不知怎地就多嘴了一句,說不用,你長發也好看。
後面周青意就一直留長了。
傅之齊在一次晚飯的時候跟周青意說,不必因為他而把頭發留長,随心就好。
周青意就斯斯文文地回答他,我喜歡的。
然後他們依舊回到了不太見面、不太聊天的生活。
傅之齊思緒從過去中收回來,看了眼懷裏的omega。周青意微微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傅之齊只看到他頭頂一個小小的發旋,有點悶,有點可愛。
傅之齊把周青意直接放在被褥上。周青意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直了,規規矩矩地看着他。
傅之齊突然覺得周青意像個豌豆公主,需要很多很多柔軟的東西,才能隔絕外界傷害。
雖然周青意并不是這樣的。
周青意等了一會,傅之齊都沒有說話。他只能自己開口:“謝謝你。”
傅之齊的想象被打斷了。他裝作并沒有走神的樣子,說:“那我走了?”
周青意點點頭,又說了一次:“謝謝你。”
“那你的頭發怎麽辦?”傅之齊釣魚成功,問他,“不吹了?”
周青意又睜大眼,用他那種無辜的眼神看傅之齊。
傅之齊嘆了口氣,把吹風筒找出來,接了電,拿着走回床邊。
周青意手伸得高高的,想接。
傅之齊擡了下手,沒讓他碰到,說:“收着吧。幫你。”
“啊。”周青意短促地發了一個音節,好像是想拒絕的,但是又忍不住接受,于是什麽也沒說,低下頭了。
傅之齊沒有用手碰他的頭發,就隔了一點距離,幹吹。頭發被吹得亂飛,有些飛到臉上了,周青意會眯一下眼睛,其他時候就呆呆的,好像也在走神。
傅之齊心不在焉地幫他吹頭發,一邊想原來我家洗發水是這個氣味,一邊想周青意起居這麽不方便,究竟該怎麽辦。
解決途徑非常簡單:讓護工一直陪着。
等周青意覺得自己的整個腦袋都被吹得暖烘烘的時候,他聽見傅之齊連名帶姓地叫他名字,然後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周青意花了點時間确認一起住是指住同一個房間,睡同一張床。
雖然傅之齊還在那裏多此一舉地解釋床很大啊,蓋不同的被子不會碰到的啊,住一個房間方便照顧他啊等等等等,周青意已經飛快地同意了。
“你知道我會同意的。”周青意還這樣說。
傅之齊果然又不說話了。守着他一顆正人君子心,不看周青意。
這個晚上太夢幻了。周青意想,那一跤跌得真值。
如傅之齊所言,他房間的床真的很大。放五個周青意排排坐,傅之齊都能做到不碰到他。
傅之齊說睡了,周青意就迅速地躺好,想趕緊入睡,這樣傅之齊看他在這睡得這麽好,就不會趕他走。
他知道傅之齊一向好心。
但是事與願違。時間就像膠質物,變得粘稠而模糊不清。周青意在黑暗中默數着心跳,幻想那股他所熟悉的草木清香。
像是被陽光曬了很久的味道。
時光流逝,而睡意久久不至。周青意有些焦躁,擡起右手按住左胸腔,帶動被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随即周青意聽到傅之齊那側也有窸窣響動。
周青意馬上閉眼,很努力地讓呼吸平緩,身體一動不動,但是傅之齊還是擰開了床頭燈,鵝黃色的燈光傾斜出來,宣告周青意裝睡失敗。
“沒睡着?”傅之齊還這樣問。
于是周青意只能睜開眼睛。
周青意想,你不也是麽。但他只是坐起來,乖乖地嗯了一聲。
“有哪裏不适應嗎?床?被子?枕頭?”
傅之齊不得不問得這樣細,因為真的有不習慣的地方,周青意第一選擇絕對是忍着。
周青意沒有馬上回答,好像在猶豫。
傅之齊:“怎麽了?”
周青意低着頭,不看傅之齊,鵝黃的燈光映在他頰上,給他添了幾分血色,像是有些羞赧的樣子。
“我想要你的衣服。”周青意說。
傅之齊:“……”
“你說了要給我的。”周青意小小聲地抱怨,“你都沒給。”
知道是一回事,要看着周青意真的抱着他衣服睡覺又是另一回事。
“……我人都在這裏,你要衣服幹什麽。”
周青意只是可憐兮兮地問:“你要反悔嗎?”
傅之齊深吸口氣:“周青意,你不能這麽依賴信息素。”
“我沒有依賴信息素。”周青意說,“我感知的是你。”
“……”
傅之齊最終拍了下周青意的頭,像面對一個不省心的晚輩那樣。
“睡吧。”傅之齊說,草木的氣息淡淡地散發開來。
燈熄滅了,但是氣息還在。傅之齊真的在他旁邊,靠得那麽近。
周青意迷迷糊糊地想着,像一個財迷在清點他的財寶,然後很慢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