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晨,陽光從沒拉好的窗簾縫裏透進來,照拂在周青意臉上。周青意迷迷糊糊地拉了拉傅之齊的衣服,整個人陷在他懷裏,把光亮擋住了,又将沉沉睡去。
周青意一動,傅之齊就醒了。
昨天,傅之齊幫他清洗完,周青意一點力氣都不剩了。周青意被傅之齊抱上床,連被子也不知道拉一下,就昏沉過去。他依舊是蜷縮的睡姿,但是睡不安穩,總是小幅度地掙動。傅之齊把被子給周青意蓋好,攬住他,一下一下地沿着他脊背輕撫,等周青意不動了,才也慢慢地睡去。
于是他們就仍是這樣親密的睡姿。
傅之齊視線從周青意敞開的領口滑過,看到周青意白皙的肌膚上一片縱橫的暧昧痕跡。傅之齊喉結一動,向後退去,離周青意遠了一些。
他昨天實在是……有些過分。
周青意在睡夢中像是也有所感應,拉住他衣服的手微微用力,像在挽留。
傅之齊等了一會,确認他又睡着了,才小心地把周青意的手“摘”下來,下床。
傅之齊洗漱完,發現周青意不知什麽時候坐起來了,滿臉困倦,但是強撐着沒有閉眼,問傅之齊,是要走了嗎。
他聲音裏還帶着昨夜的沙啞。
确實到了傅之齊上班的時間。但傅之齊頓了頓,說:“不走,你先睡。”
周青意反應了一會,點了點頭。
傅之齊下樓,跟助理交代好上午先不去公司,草草吃了點早餐,拿着筆記本回去。
周青意居然依舊在床上坐着。聽到聲音,他頭轉向房門,表情呆呆的,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怎麽不睡。”傅之齊走了兩步,忽然明白過來。
周青意不相信他說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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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傅之齊按住周青意的肩,承諾,“醒了我還在。”
傅之齊幫周青意掖好被角,坐在了和周青意沒有接觸、但周青意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傅之齊聽見周青意的呼吸慢慢變得綿長,思緒忽然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當時,周洪運向他提出聯姻的提議,傅之齊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們洽談的那個合作确實很重要,但不值得傅之齊付出婚姻。
周洪運試圖多說幾句,但是傅之齊态度堅決。他們從商業角度再度談起合作。
傅之齊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一個青年莽撞地攔住他,周洪運在傅之齊身後呵斥了一句,青年恍若未聞。
“帶我走。”那人聲音顫抖,“求求您。”
傅之齊不置可否,和他對視。
青年漂亮的眼睛裏噙了一層水膜,卻沒有落淚。
傅之齊聽到周洪運在模糊說着什麽“犬子”、“見笑”,但沒有理會。
“你叫什麽?”傅之齊問。
“周青意。”他說,“我叫周青意。”
傅之齊沉默了一會,告訴他:“我考慮一下。”
傅之齊後來查了周青意的資料,明白了他為什麽想要逃離周家。
傅之齊不确定這值不值得,但周青意那雙眼睛總是出現在他腦海。
于是他想,算了,就當是為了合作,順便幫個忙。
合作為期三年,傅之齊和周青意有名無實的婚姻也将存續三年,然後周青意會獲得自由。
所以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傅之齊知道周青意為了逃避聯姻付出過怎樣的努力,他既然給了承諾,就不應該利用周青意的毫不設防。
傅之齊打開電腦,沒有看助理發來的文件,而是搜索“周青意 《奢望》”。
那居然算周青意的代表作。
畫的是漫山遍野的白桃樹,玲珑潔白的桃花成簇成簇地盛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作于一年前。
周青意再醒時,傅之齊果然還在。
周青意下床的時候腿軟了一下,馬上被扶住了。周青意感到那雙手力度猶豫,拿不準是否要離開。
“我可以走。”周青意說,那雙手就離開了。
傅之齊開了燈。他目光莫名有些躲閃,跟周青意說:“快點換衣服吧。”又加了一句“早點去吃早餐”。
周青意站到衣櫃前,傅之齊又說要去外面等他。
周青意想,不是錯覺。過了十二點,仙女的魔法失效了,辛格瑞拉的幸運到此為止,偷來的親密蕩然無存。
他以失憶為幌子,對傅之齊表白,又把發情當苦衷,向傅之齊求歡。
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傅之齊的好心。
周青意求傅之齊帶他走,可是他沒有抱一點希望。
他哪裏配呢。
周青意知道很多人想與傅之齊結婚,因為家世、樣貌、性格。周家在其中并沒什麽特殊的,而周青意就更是不值一提。
可是傅之齊真的帶他走了。
周青意那時幾乎放棄了。他接受了當菟絲花的未來,只希望攀附的是棵大樹,枝幹遒勁,容得下他自己的一隅。
但傅之齊許諾給他自由。
而一年之後,周青意發現自己并不那麽向往離開。
喜歡上傅之齊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對周青意來說。
周青意再翻看他們的協議的時候,只為他們的婚姻聯系而高興。
知道是假的,依舊高興。
周青意對着鏡子,摸到了後頸。腺體的位置是與肌肉組織截然不同的柔軟觸感,因為才發情過,微微突起,但仍然是平整光滑的。
他按下去,但卻找不到那種酥麻的感覺。在傅之齊指下的感覺。
周名博的話閃現在他腦海。
但周青意很快選擇忘記。傅之齊和他上床,本就是他引誘的結果。想要被标記,想要借此一直留在傅之齊身邊,未免太過貪心。
周青意換好衣服,磨蹭得有點久,但傅之齊一直在門外等他,沒有催。
傅之齊已經吃過了,但也陪着周青意坐在飯桌,一開始看着他吃,但是過了一會就移開視線。
周青意漸漸也覺得食之無味。
結合熱過去了,但他依舊想要索取。想要被陪伴,被觸碰,被親吻。
傅之齊确實在陪着他,卻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所以周青意說:“我想要一個人。”傅之齊似乎是愣了一下,但是說好。
下午的時候,傅之齊就離開了。
周青意回到房間裏,找出鑰匙,打開了那個傅之齊見過的、鎖住的抽屜。
裏面有一副精心裝裱過的、滿目鮮綠的畫,一罐茶葉,和一件被防塵袋密封好的衣服。
周青意拿出那件衣服。那是一件長款男士風衣,被仔細地疊好保存,雖然舊,但是很幹淨。
已經九年了。
周青意十四歲那年,在初冬時節,被推進湖裏過。
那其實算是個意外。周名博說他偷東西,帶着他的哥們找周青意讨回公道。那次周名博是真的激憤,應該是真的不見了東西,不是幌子。
周青意說我沒有。但人是不能自證無罪的。
争論間,周青意被逼得後退,踩在結冰不久的湖面上,冰層倏地碎了。
周名博當場就愣了,一動不動。和他一起的那個男生卻慌了,那男生有幾分想幫周名博出氣的心思,卻沒想真把周青意怎麽樣。男生吓得什麽都忘了,頭腦一熱就跪下來,朝周青意伸手。
周青意抓住了,男生卻也被拉了下去。
周名博喊人,有老師過來,把他們都救了上來。
男生凍得不行,馬上去換衣服。剩下周名博在堅稱,周青意是故意的。
掉湖的事情不小,學校請了家長。
周家派的是秘書,問了情況,聽說另一個男生叫傅奕,是傅家的小孩,馬上說要賠禮道歉。
傅家來的卻是個年輕男人,來得晚了一些。傅奕一見到他,立馬就縮了,戰戰兢兢地叫叔叔。
秘書在背後示意周青意道歉。周青意已經麻木了,一句對不起到了嘴邊。
那男人卻眉頭緊蹙,神色嚴厲地質問傅奕:“你把別人推進水裏?”
傅奕幹巴巴地解釋,但是男人神色并沒有緩和。
“做事情要對結果負責。不管你有意無意,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你難辭其咎。”
周名博沒有想到事情如此發展,幫着解釋,男人似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又對傅奕說:“不要為了一面之詞沖動。你确定你知道的就是對的嗎?”
周青意的頭發、衣服都結了冰,又在暖氣充足的室內化成了水,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他沒有換的衣服,只在外面加了一件幹的外套,遮住了濕透的衣服,勉強不那麽狼狽。
但他依舊在克制不住地發抖。
傅奕的叔叔訓斥傅奕到了一半,注意到他的異樣,頓了頓,把身上的外套解了下來,遞給了他。
傅之齊并不知道周青意沒有換衣服,只以為他是冷。
後面傅奕道歉的時候說的什麽,周青意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件大衣上有被太陽曬暖的木質香味,一暖就暖了他好多年。
二十三歲的周青意又一次攥緊了風衣,埋首進去,深深吸了口氣。
一點氣息也沒有。
烏龍茶香裏有極淡極淡的白桃味,只有被沾滿信息素的衣服籠罩時,才能聞到。
那時周青意太小了,沒有分化,對信息素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層感知,和beta一樣。
而等到他分化那天,這件衣服已經一點氣息也沒有了。
但周青意還是把它蓋在身上,痛苦地顫抖着,在濕冷中臆想溫暖,清楚地知道命運滑向了另一個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