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芊芊與關世聿認識三個月來,兩人共單獨見過五次面、吃過五頓飯。

前兩回,她仍是緊張不已,頻頻口吃,之後她逐漸習慣,才終于敢正眼欣賞他,跟他正常對話起來,只是通常都是她在說,他只偶爾應聲。

前三次見面,都是在她前往臺北時約的,後兩次則是他飛去高雄找她吃飯。他沒到她家拜訪,也沒去知會他三舅媽,就只是單純跟她吃頓飯便返回臺北。

她不确定兩人這樣算不算在交往,但每次接到他電話約吃飯時,她都開心得心頭小鹿亂撞、小花紛飛。

她确實很喜歡他,從第一眼迷上他的外貌後,接着更喜歡上他的氣質與談吐。他話雖少但見聞廣,偶爾讨論到對事情的看法都很有深度;他神情看似冰冷,嗓音卻溫厚動人,有時當他唇角淡淡上揚時,她便能感覺到他內斂的情感,因此對他更為迷戀。

今天是他們第六次見面了,他再度前來高雄找她吃飯。

「這是我媽叫我帶來的橘子,是我爸跟大伯父共有的果園栽種的,很甜喔,你可以帶回臺北吃。」她提着一大袋黃澄澄的橘子來見他。

雖不喜歡吃橘子,關世聿仍欣然收下,他來高雄這幾回,她總會從家裏帶一袋水果來給他。

「我媽說……如果你不趕着回臺北,吃完飯可以來我家泡個茶。」即使她現在已能自在跟他說話,可一想起出門前母親的再三叮咛,硬要她邀他到家裏坐坐,她仍是不太好意思開口。

見他擡眸看她,她有些害羞地垂下頭。「我、我只是随便問問……沒關系,我家很亂,茶葉也都是便宜貨,不方便請你喝茶啦。」她徑自傻笑,開始後悔自己唐突的邀約。

他跟她連男女朋友都稱不上,就開口邀對方來家裏見長輩,未免太過尴尬。

「芊芊。」關世聿忽然低聲喚她,打斷她腦海中自艾自憐。

「啊?」她詫異他會直接叫她的名字,還喚得如此溫柔,讓她忍不住耳根微熱,呆看着他。

「你同意我去你家提親嗎?」他神色平靜,帶着磁性的嗓音說,語氣從容。

「什麽」她驚吓得站起身,不小心打翻桌上的水杯。「啊!」頓時,她手忙腳亂,不知該先拾起杯子或趕緊抽面紙擦拭。雖然這次桌面沒有重要的東西,但她翻倒的水卻朝他那方流去,在她慌亂之際已弄濕他的衣褲。

「對、對不起!」她終于回神抽了一疊面紙,繞過桌面奔到他身旁,着急地要為他擦拭水漬,甫低頭卻愣住了。

原來被水潑濕的,是他西裝褲的大腿根處,她完全不敢直視,更別說碰觸了。

「沒關系。」關世聿不以為意,對她瞬間赧紅的臉蛋感到饒富興味。「只是水,一會就幹了。」

「可是,這樣很像尿尿……」她低聲說,臉蛋更紅了。他們已用完餐,這下要怎麽走出餐廳?

「那再點杯咖啡坐一會,我們談一下結婚的事。」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她聽了再度瞪大眼。「你、你不是開玩笑」

「你介意我離過婚?」他問得直接。

她搖搖頭。「我媽說沒小孩沒關系,呃……我是說,我也不介意。」她有些尴尬的瞥開眼道。

她不清楚他跟前妻為何離婚,但聽何阿姨說當初的問題都出在他前妻身上,她也不認為他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當然便不會介意。

「你現在有結婚的打算嗎?」畢竟她才二十六歲,也許尚無結婚意願,而他不打算花時間談長久的戀情。

「如果……如果遇到喜歡的不錯對象,又适合結婚的話……」她輕聲回答,意思沒有反對。其實她并沒設限自己幾歲結婚,同齡的同學也有人已結婚生子,她只是對他的提議太過訝異,才會表現得驚吓連連。

「那我是不是适合的不錯對象?」他沉聲探問。

幾次見面下來,他感受得到她很喜歡他,甚至是迷戀他,雖然他對她只稱得上有好感,卻無法否認她的确是适合自己再婚的對象。

也許,他不愛她卻想娶她的想法太過自私,但他早不打算再愛任何人,原也無意再婚,只是一個人生活久了難免有些孤單,才認為如果能有個人陪伴,有人等他回家,未嘗不是好事。

他不求心靈相通的伴侶,只想找一個愛他、願意為他付出、能提供他家庭溫暖的女人,而相對的,他會盡責照顧對方,給對方無虞的生活保障。

他承認這樣很自私,所以他要找個單純的女人,一個即使不懂他也能一廂情願愛他、不會奢求他回饋同等愛情的女人;一個會依賴他且眼中只有他,不會背叛他的女人;一個只喜歡待在家裏,對外面五光十射的世界毫無興趣的女人。

如今,她完全符合他所要的條件,因此即使兩人僅見過幾次面,根本談不上真正的交往,他仍舊做下結婚的決定。

「你……你……」很久沒口吃的黃芊芊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大舌頭再次發作。「不、不行啦……你條件太、太、太好了,已經超過、超過不錯的對象,我……我一定不适合你……」

關世聿黑眸微眯,低聲問道:「我只問一句,你想不想嫁給我?」他無意勉強,也不會追求她,他早對談感情沒興趣,若她拒絕,他便不會再花時間與她見面。

「想,當然想!」黃芊芊大聲道,随即俏臉绋紅。「我……你一定覺得我很花癡,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如果換成布萊德彼特或威廉王子跟我求婚,我、我也不會這麽緊張,雖然說那是天方夜譚根本不可能,我也沒作過那種不切實際的夢,可是……你也是我不敢作的夢,對我來說,連你約我吃飯我也每次都覺得自己是在作夢。我明明很高興,卻一直告訴自己不可能,因為你太優秀了,我站在你旁邊的畫面很奇怪。用漫畫來比喻,就是一個BL男主角跑到《我們這一家》裏,既突兀又不可思議……」她一邊扭着手指,拉拉雜雜說了一大串。

她的比喻關世聿完全聽不懂,但她對他的迷戀,他聽得再清楚不過,甚至比他以為的更多上許多。他是她的夢,比偶像還遙不可及的幻夢。

他相信,她會欣喜嫁給他,樂意成為他的妻子。

而她心性單純,一旦嫁給所愛的男人,便會全心全意忠誠到底,一生不會變卦。

離開餐廳後,他和她一同前往她家,直接開口向她父母提親。

毫無意外地,第一次見到關世聿的黃氏夫婦對他印象極好,加上他又是朋友的侄子,兩個老人家早從老友口中聽到許多對他的稱贊,他們非常欣賞這個傑出的晚輩,更清楚自個女兒對他的欣賞迷戀,自然很快同意嫁女兒。

結婚三個月,黃芊芊每天醒來仍覺得像作夢。

當初她閃電結婚,令周遭親朋好友都吓一大跳,幾個高中好友又妒又羨,藉故鬧洞房出難題要為難新郎,卻在近距離見到新郎像雕像冷然般的俊容後,一幹女人全不敢再對他開玩笑,乖乖自動讓路,讓他直接進新房。

婚後,他的個性仍是清冷,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但她卻每天都有很多話想跟他分享,天天都笑得很開心,完全沉浸在幸福泡泡中。

淩晨四點,關世聿拖着登機箱回到家,打開雕花銅門便看見玄關處亮着一盞暈黃的小燈。

他踏進客廳,沙發上,妻子嬌小的身子就蜷縮在那兒。

見狀,他心頭一暖,同時也有些不舍。她沒蓋棉被,夜裏的涼意讓她睡得有些瑟縮,他未多想即脫下西裝外套,為她蓋上。

「老公……你回來了。」黃芊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見多日不見的俊容,她唇瓣漾起甜甜的笑。

「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回家不用再面對一室的幽暗冷清,他雖欣慰,卻對她等門的舉動有些過意不去。

「我想等你。」她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眼,依舊笑意盈盈。

每次他飛長途,兩人一分開總要十天半個月,他工作出國期間,她不會打電話給他,因為他不希望她這麽做。不過她每天會發E-mail問候他,報告一日生活,即使他幾乎從不回信,她也不介意。

而他無論飛長班或短班,常都三更半夜才到家,他雖提過幾次讓她別刻意等門,她卻樂此不疲,只希望能早一刻見到他。

「你要先洗澡或吃宵夜?」将他覆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捧在懷裏,她用力汲取他衣服上的氣味。那是一股淡淡的成熟男性沉穩氣息,混合着些許蘋果、佛手柑、檀香、麝香等融合後的清新氣味。

她曾問過他使用什麽香水品牌,可惜聽過便忘了,只清晰記得這個味道。

即便不曾對她甜言蜜語,但她仍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柔體貼,每當她在沙發上等到睡着,他總會先脫下外套為她蓋上,之後才喚醒她回房睡覺。

關世聿目光微凝,每每見妻子聞他外套的動作,他都覺得她像他豢養的寵物,等着他回來,确認他身上的氣味。

她的模樣很可愛,她的忠誠很貼心,但他卻對她開始心生愧疚。

她是溫順乖巧的妻子,他曾說過一次希望出國期間,沒重要的事她盡量別打電話給他,她就聽話的不曾打擾,卻不忘每天一封E-mail問候他及報告自己的生活瑣事,盡管他總是很少回信,偶爾才回覆一兩句話,她也沒關系。

就算沒見面、沒通電話,她每天仍會想到他,叨叨碎語關心他,他卻很少想起她。

當人在國外時,他常有自己仍是單身的錯覺,只有在回到家後,才真正感受到家裏有個妻子等着他。

「給你的禮物。」沒回答她的問題,他先遞上一只免稅商店提袋。

「謝謝。老公你真好。」她笑咪咪接過,很高興他每次出國總貼心的記得買禮物給她。

「先吃點宵夜好不好?我晚上下廚試煮了牛肉面,加熱一下就能吃。」她暫将他的外套及禮物擱在沙發上,起身急着要去廚房為他加熱宵夜。

「你會下廚?」關世聿微詫,他記得她并不會烹饪。

「我媽說既然結婚了,就該學點廚房的事,我想想也是,你經常吃外食,偶爾在家卻還是出門吃飯,我應該學着做菜才對。」她迳自說着,已匆匆奔去廚房了。

他看一眼擱在沙發的免稅商店提袋,其實他買東西給她,只是一種彌補心态,因為他無法回應她真誠的關懷,只能花點小錢表示回饋。

然而,他買的東西從未特地挑選,往往都是一盒巧克力加一組化妝品或一瓶香水、飾品,幾乎是在各機場的免稅商店随手購買的。

明知她不化妝,沒噴香水,更沒戴飾品的習慣,但除了這些東西,他不知還能買什麽送她。而她即使用不到,每次收到禮物總會開心得笑彎眼,她的笑容縱容着他一再重複這沒誠意的送禮行為。

「老公,牛肉面熱好了,快來吃!」廚房那頭,傳來黃芊芊熱切的叫喚。

關世聿并不餓,卻不好掃她的興,且這是她第一次下廚為他準備宵夜,他是該捧場接受她的心意。

只是,當他看着她端上桌的一大碗牛肉面,面容不禁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被她以微波爐加熱過後的牛肉面,面條糊成一團,而他不确定,她原先煮好的面條是否早就過爛。

牛肉面上加了很多他讨厭的青蔥,幾塊鋪在面條糊上的牛肉塊,看來感覺幹巴巴。

他眉頭微微一攏,開始猶豫該不該接受她的愛心宵夜。

「我第一次煮,可能不太美味,你可以老實批評,我會努力改進。」黃芊芊擺妥餐具,站立一旁,等待親親老公品嚐她生平煮的第一碗牛肉面。

這是她特地為他準備的宵夜,所以只煮了一人份,晚上剛煮好時,她曾試了一口湯頭及面條,雖稱不上美味,但感覺還不會太差。至于牛肉,她想全留給他,因此并沒試吃。

關世聿見她一臉期待,只得硬着頭皮坐下來,勉強自己動起筷子。

他先小心翼翼撥開青蔥,夾起一團面條糊吃食,煮得糊爛的面條吃起來很惡心;他又夾了塊牛肉咬一口,又幹又硬,差點咬不動;最後舀一口湯喝,只有湯頭勉強能下咽。

「怎麽樣?」見他動作慢條斯理,黃芊芊莫名緊張起來。

「嗯。」關世聿面無表情,輕應一聲。

他無法實話告知她很難吃,這輩子他從沒吃過這麽難吃的牛肉面,就連飛機餐連續微波三次的面條都沒這麽惡心。

「應該……還可以吧?」她不确定地輕聲問。他一聲「嗯」通常是基本的回應,應該不會太糟才是。

「嗯。」他仍是輕應,吞吃得有些無奈。

「那你慢慢吃,我幫你把登機箱裏要洗的衣服拿出來,替你準備換洗衣物。你吃完面就可以去洗澡,洗完澡好好休息。」首次下廚沒被嫌棄,黃芊芊很欣慰,開心的轉往客廳将他的行李拖往卧房。

關世聿見她離開,低頭再看了眼只吃兩三口的大碗牛肉面,有種想直接倒進廚餘桶的沖動,但一想到她方才愉快的笑臉,他竟不忍抹滅她的努力,只好勉為其難繼續吞食。

不能回應她的感情與熱忱,他已覺心裏有愧,若再糟蹋她的美意,豈不是更對不起她?

翌日,早上六點,鬧鐘響起——

Good morning、Good morning、Good、Good、Good morning——

鬧鈴的聲音愈叫愈大聲,甚至開始跳針。

剛入睡不久的關世聿一雙濃眉蹙攏,随着擺在床頭櫃的鬧鐘音量逐漸加大,他眉心皺摺漸深。

他張開眼,側過身,瞧了下身旁睡得沉穩、毫無動靜的妻子。

他伸手按掉吵鬧的鬧鐘,再度躺平睡覺。

五分鐘後,鬧鐘又響起——

Good morning、Good morning、Good、Good、Good……

啪一聲,這回他長臂往床頭櫃的鬧鐘一拍,直接停止這惱人的嗓音。

怎知才閉上眼不久,它又高分貝地歡愉問候——Good morning、 Good、Good、Good……

他霎時火大地坐起身,伸手拿過鬧鐘,瞪着上面青蛙笑臉的卡通圖案,卻翻來翻去都找不到關掉鬧鐘設定的開關。

她換了新鬧鐘,他記得之前的鬧鐘叫聲沒這麽惱人,而他最讨厭在休假時被鬧鐘吵醒,尤其是他才剛入睡不久。

妻子在家工作,根本不需早起,但她的生活作息比老年人還規律,早上六點起來,晚上十一點入睡,只有在他半夜回來的時候,她才會熬夜守在客廳等待,只是也通常都等到睡着。

找不到鬧鐘開關,最後他索性将電池拔出來,反正她也是等他到淩晨四、五點才入睡,沒有早起的必要。

黃芊芊迷迷糊糊醒來,感覺似乎有什麽事要做,「早餐……早餐……」她無意識地低喃。

忽地,她睜大眼,急忙坐起身,轉頭看向床頭櫃的鬧鐘。「好險,才六點十一分。」她輕籲口氣,還以自己為睡過頭了。「奇怪,怎麽沒聽到鬧鐘叫?」她喃喃自問,拉開棉被要下床,這才發覺該躺在身邊的老公已不見人影。

她納悶,他才入睡不久,怎麽已經起床了?應該是去廁所吧。

看一眼關閉的浴室,她心想自己還是去另一間浴室盥洗,雖然淩晨才睡,她仍想早起為他做早餐,給他一點驚喜。

走出卧房,她前往客房對面的浴室盥洗完,原要轉往廚房,卻發現走道那方由窗外射進陽光的客廳非常明亮。

這個時間天才初亮,就算拉開全部的窗簾也不會這麽明亮,難道是她昨晚忘了關燈?

她狐疑地走往客廳探看,水晶吊燈并沒開欣,前方落地窗的窗簾被拉開,透進一室光亮,而沙發上坐着她穿戴整齊正在翻看報紙的丈夫。

「老公?!你怎麽起來了?」她訏異地走近沙發。「一大早就喝黑咖啡不太好喔,沒吃早餐至少先泡杯麥片墊墊胃。」看見茶幾上的黑色馬克杯裏面剩不到半杯黑咖啡,她不禁擔心地叨念。

擡眼見牆上時鐘時針指在兩點鐘,她有些驚愕。

「欸?客廳時鐘什麽時候停的?」淩晨等他到四點,那時她看時鐘還會動啊?沒感覺到矛盾之處,她迳自說着,「等會可以幫我拿下來換電池嗎?我爬上電視櫃也換不到。」

「時鐘沒壞。」面對她一長串的話,關世聿只簡單回應。他放下翻完的經濟日報,改拿起訂閱的英文版華爾街日報翻閱。

雖有大半時間不在家,他仍習慣訂兩份報紙,只有休假在家時才會翻看,出國期間,就浏覽線上新聞或翻閱下榻飯店提供的報紙。

這只是他長年習慣的基本閱讀,他也喜歡翻閱財經、車訊或時尚雜志,看各類書籍消遙時間。因為工作時需四處游走,休假期間他反而較喜歡待在家裏,除了靜态休閑,便是待在書房隔壁的健身室鍛鏈身體。

「時鐘沒壞?」黃芊芊對他的回答一臉懷疑。「現在兩點十分?」怎麽可能?

「午餐我叫了披薩,還剩一半在餐桌上,你可以微波加熱一下吃。」他中午醒來,見妻子仍在熟睡,便沒叫醒她,自己叫了外賣解決一餐。

「嗄?現在真的是下午兩點十分?!我睡到下午兩點十分?!怎麽可能?!」黃芊芊雙手抱頭,神情震愕,難以置信彷佛自己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

之前就算熬夜等他,隔日她也不曾睡到日上三竿啊。

「對不起,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設了鬧鐘,這新鬧鐘聲音很大,而且五分鐘就叫一次,除非叫到沒電,否則不會停止,怎麽才買沒多久就壞掉了?我本來想早起給你做早餐,結果竟然睡到下午才起來……」她一臉歉然,懊惱地忏悔。

「我沒有不高興。」她誇張的反應,令總是面無表情的關世聿不禁失笑。「你淩晨才睡,就算睡到晚上也無所謂。」他休假時很随興,當然更不會幹涉妻子的作息。

不過她設的鬧鐘,讓他一大早一再被高分貝嗓音吵醒,當時确實有些惱意,只是現在也不想計較了。

「可是……我想替你做早餐……」她樣子顯得沮喪的說。原想在他辛苦工作回來後,隔天醒來便能吃到妻子的愛心早餐,所以從一個星期前她就開始充滿幹勁的研究烹饪,想好好表現,哪知卻錯過了這個機會。

「想做明天再做也一樣。」他對她的早餐不抱任何期待,腦中浮現淩晨時勉強吞下肚的難吃牛肉面,衷心希望她放棄做菜的念頭。

「那晚餐我會好好料理的,待會就去買菜。」錯過早午餐,至少還有晚餐時間可以挽回,她馬上振作起精神。

「晚上出去吃。」不好直接拒絕妻子的熱心腸,他卻也不想再荼毒自己的胃。

「沒關系,我想自己煮。」黃芊芊笑咪咪,以為老公是體恤她才不舍她下廚,因此她決定更要學習當個賢妻。

「歡迎來我們這一家,充滿歡樂的這一家,夕陽依舊那麽美麗,啊明天還是好天氣~啦啦啦……」

廚房裏傳來輕快的歌聲,黃芊芊系着圍裙站在流理臺前,心情愉快地邊做菜,邊哼哼唱唱着旋律簡單的卡通歌曲。

關世聿剛走進廚房,打算再煮杯咖啡,就見她歡樂背影在流理臺前搖頭晃腦。

「如果我可以和你飛向天空,自由自在沒有阻擋,我想飛起來,用不同眼光~看這世界~我可以飛,飛得很高……」她唱得忘我,沒注意已踏進廚房的他。

她的歌聲不算好聽,所唱的旋律有點怪,但她聲音聽起來很歡樂,笑容也很燦爛。

他不知她對自己唱出的歌詞有無感受,簡簡單單的歌詞,卻讓他聽了感到無奈。

他不可能和她一起飛向天空,他與她所看、所領略的,都是不同世界、不同的天空。

「這什麽卡通歌?」他不自覺問出口,因為歌詞令他有所省思。

「呃?啊……」突來的聲音讓黃芊芊頓了下,轉頭才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咖啡機前的老公。

「『海綿寶寶』的插曲『飛向天際——夢想』。」她笑着說,「先前那首是『我們這一家』片尾曲,我每天都在看,很有趣喔。」

「我知道。」他點頭。她常看卡通或兒童節目,還買了不少迪士尼和宮崎駿的DVD,也常看漫畫小說,她所接觸、喜好的,全是他絲毫不感興趣的領域。

「你有什麽夢想?」關世聿不禁問道。他唯一能給她的只有物質享受,偏偏她生活簡樸,既不逛街也不Shopping,幾乎沒花他什麽錢。

蜜月旅行時,他只選擇北海道五日的短程旅行,那是她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搭飛機,興奮無比,天天都開心得不得了,但除了買幾盒餅幹送給親友,她沒給自己買什麽禮物。

「我的夢想都實現了。」黃芊芊對他笑道。

「什麽?」她看起來很容易了解,可他突然覺得自己并沒認真了解過她。

「我的夢想,第一件就是做喜歡的事,繪圖編故事書給孩子們看;第二件就是……」她頓了下,有些害羞,「嫁個愛我的好老公。」她一臉幸福的表示。即使他從沒說過愛,可她知道他向來內斂,一定是不擅将愛說出口。

他聽了一怔,內心頓升一抹愧意。

她錯了,他不愛她,更稱不上是好老公。

「老公,那你的夢想呢?」她轉而問他。

「沒有。」他淡應,動手準備煮咖啡。

「你還要喝咖啡啊?我幫你煮。待會就要吃晚餐了,喝半杯好不好?」她柔聲說着。他咖啡瘾很大,一天可喝上兩三杯的黑咖啡,對身體并不好。

「嗯。」他接受她的提議,打算轉身離開廚房。

「開飛機不是你的夢想嗎?」她突地又問道。

「現在只是工作。」他說得淡然,而後便步出廚房。

曾經,他也對許多事熱中,向往翺翔天際,對婚姻充滿懂憬。

他還記得自己考上機師資格受訓通過的那天,初次坐上副駕駛座時的興奮,以及當他努力累積足夠經歷,終于當上正駕駛的那一日,當天所見的天空,是他見過最美、最令人振奮的。

然而,當他遇到生命中的摯愛,迎娶嬌豔的妻子,正以為人生圓滿幸福再無遺憾時,他的美夢卻被最愛的女人無情摧毀,徹底重傷。

前妻打碎的,不僅是他對婚姻愛情的夢,更奪去了他飛翔喜悅,讓他失去對一切事物的熱情和渴望。

現在,飛行對他而言只是工作,曾有的熱情已無從尋找,所見的天空,一成不變,婚姻更只是一種形式,只為填補生活和心靈的缺口。

他并不後悔娶了她,卻怕給不了她想要的愛,以至于對她的虧欠日益加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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