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有關于南佤人據守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一帶的動機, 你們怎麽看?”

……

“團長, 南佤人無非是圖錢, 給他就是了。”

“團長,領土問題絕對不能有半點退讓!”

“團長,不如犧牲一點兒當地山民的利益?讓他們送幾年便宜的糧食給南佤。”

“糧食?撣邦不缺。但這tmd根本就不是糧食的問題!”

……

傍晚時分, 夕陽西下,在思躺在床上,她閉着眼,監聽器裏的聲音不停地傳入她耳朵。

整整兩天過去了。

她每一天聽到的都是諸如此類的會議內容。

周覺山雖然帶兵趕到了前線, 但通往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的公路卻被南佤人挖斷, 日夜兼程, 埋出了一片地雷陣。那兩個村子位置偏僻, 坐落在山坳裏面, 三面環山, 只有那一條公路可以出入通行, 南撣邦軍無奈派了工兵去排雷,但工作進展得異常緩慢, 兩天了還沒結果。

今天,南佤人又以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一帶的村民當人質,要挾南撣邦軍向後退五公裏,周覺山考慮到當地村民的安全,暫時答應了這個要求。

這場仗,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對當地百姓的傷害降到最低。

這才是周覺山需要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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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他一個人的時候冥思苦想, 四周環境肅靜,在思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手指敲擊鍵盤和翻動紙張的聲音。每逢開會,場面又會變得十分嘈雜混亂,數十名軍官們操着各式的緬甸方言嘶吼咆哮,據理力争,一堆大男人之間的罵戰,沒有情面可講,震耳欲聾。

眼看着罵戰愈演愈烈……

周覺山不耐煩,将鋼筆丢遠。

“停會,休息十五分鐘。”

帳篷兩側厚實的遮光窗簾被慢慢地拉上,與會的軍官接連離席,警衛員從帳篷外走進來給周覺山遞水,他擺擺手,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來一根香煙,點燃。

昏黃的日光漸漸褪去,轉而漸染上一層孤清的藍,月光初輝,映襯着窗外的幾棵古老的枯樹,涼風吹動了他指間的煙火,猩紅閃爍,攪動着這個本就不平靜的傍晚。

……

另一邊,康嫂上樓,叫在思下樓吃飯。

在思拔掉耳機。

嗯了一聲。

她轉頭又看看已經暗掉的電腦屏幕,惋惜,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

兩天過去,她腹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礙事,下樓時腳步也很輕快。

一樓,雅致的竹屋小餐廳裏,康嫂忙來忙去,她今晚做了一桌好菜。

家裏面來了客人,在思第一次見到,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看模樣……

眉清目秀,身材玲珑,小小的個子,臉頰兩側塗着兩抹黃[1],下半身裹着一條洗舊了的特敏,小腹微微地凸起。

對方局促地站在角落裏面,兩只手緊緊地揪着。

康嫂熱情地給在思介紹。“小姐,這是阿珍,她是阿正的老婆,她懷孕了,剛從鄉下老家過來。按照咱們這兒的規矩,她得來見你一面,大家一起吃頓飯,認識認識。”

在思略略地點頭。

擡手,客氣地請那個名叫阿珍的女人坐下。

阿珍碎步走來,她扶着肚子,緊張地坐在了在思的對面。

在思抿唇,細眼地打量着眼前的阿珍。

說是女人,其實都不準确。

這女孩身材瘦得皮包骨,臉頰卻還綴着肉肉的嬰兒肥,稚嫩的五官感覺還沒完全長開……

她能有多大?

十六?十七?

如果她記憶沒出錯的話,康嫂口中的阿正是周覺山的駕駛員,她記得前兩天康嫂還跟她說過阿正的老婆跟阿正結婚五年,不管是吃藥、打針,一直都生不出孩子……

那面前這個阿珍是誰?她是那個與阿正結婚五年的老婆?還是阿正在外面偷偷新娶的老婆?

在思抿唇,蹙眉。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總感覺是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康嫂碰碰她,遞了個眼色。

她站在一旁,彎腰,往她碗裏夾了一片菜。

在思了然,尴尬地微笑,招呼對面的阿珍吃飯,“吃吧,別客氣。”

她知道這個女孩子和阿正并沒有做錯什麽。只是在思她自己到底不是緬甸人,接受不了這裏一夫多妻的思想罷了。

阿珍點頭。

拿起筷子,又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在思悵然地看着她的肚子,漸漸地,心裏難免會有些自責。

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吧……才多大,放在中國,這還是個無憂無慮正要準備高考的年紀,而現實呢,她已經給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當了小老婆,肚子裏懷着孩子,也沒人能照顧她,男人整日奔赴在前線,未來是一片未知。

餐廳裏安靜了一會兒。

在思斂眉,猶豫,夾了一片肉給她,主動問話,“阿珍,你是哪裏人呀?”

“小姐,我老家就在班畢礦場後面。”阿珍連忙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那裏最近公路壞了,水電短缺,生活也不方便,因為她需要養胎,所以阿正才把她接到軍區裏來的。

在思點頭,若有所思,“一邊是政府軍,一邊是南佤人,你們的日子想必很不好過吧……”

在思剛學緬甸語沒幾天,她說的磕磕絆絆,用詞也簡而又簡,不過好在阿珍年紀小,反應快,勉強能聽懂個大概。

“我、我們那兒其實還好……政府軍和南佤人都是奔着黃金去的,我們那裏地方窮,沒得黃金,連大樹都不長幾棵,自然也沒有人愛管我們那裏。”

貧窮也有貧窮的好處吧,阿珍內心是個樂觀的人,她總願意這樣想。

在思笑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阿珍的坦誠。一直以來,緬甸雖然經濟貧窮,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卻是一個很富饒的國家,她始終很欣賞這個地方的人的樸素、單純與坦蕩……

“那班畢礦場真的有黃金?”

在思放下筷子,給阿珍倒水。

阿珍扒了一口飯,搖頭,“沒有,那都是鎮長為了加速開采,瞎說出去的,我們那地方鳥不拉屎,除了鐵礦和鎷值錢,再沒有別的好東西了。”

有關鐵礦開采工作,在南撣邦一直是有明确标準的,每天深挖多少米,可以開拓到哪一片區域,那都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在班畢礦場那裏,鎮長這職位是每兩年一選舉,且鎮長的工資與礦山開采量成正比關系,多開采就能多賺錢,誰不想在自己任職期間多撈點油水出來?

更何況礦場附近都有軍隊把守負責運輸工作,鎮長也不能自己偷偷拿了礦材去賣。新鎮長左右一琢磨,就編出來班畢礦場裏有黃金一說,吸引當地的南撣邦軍下令加劇開采,這速度一上來,那他這一年不也就能賺得個盆滿缽滿了?

當然,這速度上來了,弊端也很快暴-露。

“小姐,阿正叫我來軍區養胎,一方面是因為目前要打仗,再一個也是為了以後的長遠日子做打算。我們那裏的礦挖的太快,礦井不結實,今年坍塌死了好多的人,鎮裏面還不賠錢,山也都快挖枯了。”

一個靠着礦山吃飯的地方,沒有了礦山,她們還能怎麽活?阿珍的家雖然離班畢礦場不近,但她家裏的兄弟都在礦場工作,這些年,兄弟們定時往家裏寄錢,她再用染着煤渣的錢去鎮上換米面,這才能勉強地維持生活。

在思心驚,猶記得,她當記者時曾經聽說過,緬甸當地對于礦産資源的把控極嚴,班畢礦場也算是南撣邦裏數得上號的礦場,沒想到這當地的官員竟然敢拿全族人的資源和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她連忙問道,“那你們沒有把鎮長的行為上報給軍隊嗎?”

阿珍放下飯碗,嘴裏面叼着筷子,“沒有,我們都不敢說啊……鎮長威脅我們,誰如果把這事抖落出去,來年就沒收了誰的土地。小姐,就前些天,有一個新挖的小礦井坍塌,把我哥和我弟埋在了裏面,我哥死了,我弟殘疾了,我過來到軍區裏生活,部隊會給我一筆生孩子的補貼,不然我也是不願意來的,但我得用這筆錢去養我弟……”

在思怔住。

她思索了良久,半晌,移開目光,手心捏成了拳頭,目光死死地絞着窗外的欄杆。

同情心,在這裏一文不值。

像阿珍這樣的人,在緬甸數以萬計,她們孤立無援,整日面臨着階級、壓迫……即便她幫得了一個阿珍……難道又能幫得了千千萬萬個阿珍嗎?

康嫂站在一邊,讀出了在思的情緒,她拍拍她的手背,提醒着她。

“小姐,你累了,你身體還沒好,早點休息吧。”

在思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舒服,心裏面堵得慌,她叮囑阿珍常來家裏吃飯,自己上樓,無力地閉眼,躺在了平軟的床上。

樓上的電腦屏幕波動了一下。

在思沒戴耳機。

她背對着電腦,靜靜地躺着,沒有察覺到信號的變化。

另一端,會議重新開始。

周覺山站在一頂軍用帳篷裏,他将煙扔在地上,踩滅,用軍靴碾了碾。

馮連長突然風風火火地進來,“團長,我剛剛在山後巡視了一圈,聽這附近的村民說,班畢那邊的礦井好像就差幾米就能連通到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啊。”

周覺山不置可否。

“所以呢?”

“我們可以從井巷過去啊!咋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趁着南佤人不注意,從山後繞道,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如果能繞道山後……那就既不需要怕雷,也不需要排雷。打通的那道井巷還能用來疏散村民,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啊。

其餘的軍官聽見這話,眼睛都亮了,這夥人互相看看,頻頻地點頭。

“團長,馮連長說的有道理啊。”

“沒錯。我覺得可行。”

“對對對,萬無一失。”

一夥人一個兩個地站了起來……

忽地,有一道異樣的聲音适時響起。“除非礦井塌了,否則不可能出事。”

馮連長暗啐了一口,“滾,會不會說話?我們的礦井都是按照國際标準開采,地震都不怕,怎麽可能會塌呢?”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把前面幾章小修了一下,又把這章推翻重寫了三遍,發晚了,抱歉。

[1]緬甸當地盛産的香木粉。是由一種叫塔納卡(Thanakha 香楝樹)的樹皮磨成,能夠起到美容養顏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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