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狂風暴雨, 亂箭似的急雨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雨刷器快速地工作, 卻也依舊抵擋不住雨水鋪天蓋地地猛擊。不多時,汽車穿過樹林,一層層茂密的樹葉遮擋住肆虐的雨水, 只剩下樹枝在冷風中瑟瑟地顫抖。
緊接着,能聽見人聲、車聲、槍響聲……
淩晨三點零一刻。
是在思醒過來的時間。
漫漫長夜,屋裏燈光朦胧,她躺在一張大床上, 指尖微動, 眼皮又動了動, 十幾秒後, 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
康嫂正站在飲水機前接水, 回身, 看見她醒了, 又連忙拿了兩粒不同顏色的膠囊過來。
“小姐,吃藥吧。”
她之前淋了那麽的雨, 得預防一下感冒和傷口發炎的病才行。
在思扶額,無力地撐坐起來,她摸了一下脖子,只覺得腦後隐隐地作痛。
“這是哪兒?”
“是盧俊才名下的一個住處。”
康嫂坐到床邊,将藥和水遞了過來。
在思兩手抓着床沿,沒有接過,片刻後, 緩緩地擡頭。等等……“我記得,我讓你跟我一起把苗倫擡上吉普車,然後剛要轉頭,我就失去了知覺。”
康嫂低垂着眼睫,好像完全沒聽到她說的話似的,“小姐,抓緊吃藥吧,就着這杯剛晾好的溫水,溫水暖胃。”
康嫂像往常一樣将水杯又往前遞了遞,只聽“啪”的一聲,在思反手就将玻璃杯甩到了地上。
玻璃杯碎了滿地,溫水也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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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嫂瞬間擡頭看她,很快又垂下了眼睫。
在思靜靜地望着她,神情漸漸地冷漠,“我錯信了你,是我的失誤,但你我好歹相識一場,我現在人在你手裏,哪兒也去不了,你就看在這交情的份兒上,是不是也應該跟我原原本本地講述一下事情的真相?”
如果在思沒記錯的話,之前她追她下山的時候,康嫂還裝作一臉無知地問她“盧俊才是誰”,到了夜裏,倒是反客為主,把她直接帶進了盧俊才的家裏“做客”。
這一出好戲,讓康嫂演得妙啊……
在思低估了這個女人……甚至從未懷疑過她。
“小姐認為我是誰。”康嫂翻出一塊手絹,去撿地上的碎玻璃。
“我之前誤以為苗倫是誰,實際上你就是誰。”
竊取南撣邦軍內部情報消息的人是她;将情報偷賣給盧俊才的人是她;把盧俊才付給她的那兩袋沾了血的巨額現金藏在隧道裏的人是她;甚至于昨晚淩晨兩點鐘,礦場大門監控裏拍到的那個身穿軍裝、體型又矮又胖的士兵其實也還是她。
——那是她穿着苗倫的軍裝僞裝而成的!
在思現在明白了……
苗倫是無辜的,康嫂才是真正的內賊……
都怪她之前太過擔心周覺山的安危,所以對很多細節都沒有來得及深思熟慮,其實,這件事早已漏洞百出。最大的問題……就比如假設真的是苗倫把那兩袋錢藏在了隧道裏面,他何必多此一舉地換掉那兩個原本的袋子,又為什麽不把原本的袋子扔在荒山,而是選擇揣在懷裏一路帶回了軍區,更可笑的是當時是淩晨兩點,他竟然還敢穿着自己的軍裝明晃晃地從大門走過……
這所有的“證據”,似乎都在告訴她苗倫是內賊,然而她甚至都沒有想過,有哪個賊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你知道我疑心重,好奇心重,觀察力強,所以就故意換掉了原本的編織袋,讓我發現到袋子裏的錢其實早已被人調換過順序。”
“你是周覺山身邊的傭人,沒有人會懷疑你,你私下裏又常常假裝熱心幫人洗衣服、縫補衣服,苗倫的軍裝八成就是被你拿這樣的借口給騙到手裏來的。”
“當一切準備就緒,當我真的感到疑惑的時候,你又開始演戲,故意提醒我礦場的大門其實新安裝了監控設備,你讓我去看你精心喬裝假扮過後的監控視頻,最後還不忘了說一句‘苗倫跟周覺山正在一起’。”
“你知道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情,但是不可能不在乎周覺山,我寧願自己出事都不肯願意讓他出事,所以當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你就可以确保我那時已經上當了……”
良久,屋子裏陷入一片冗長的安靜……
在思轉頭,悵然地望着窗外的夜幕,時間過得很慢,一分一秒,度日如年,她感覺到心裏頭空落落的。
她低頭看看,她的心在滴血,好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剜了一刀,那個人将她曾經深信的、堅信的一起連根拔去!生平,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背叛的滋味兒,用這種殘忍、深刻且絲毫不留餘地的方式……如此決絕!
“我冒着雨沖下了山,我像瘋了一樣,而你呢?你是不是正躲在雨幕裏偷笑?考慮着自己應該在什麽時候把我打暈了或者直接殺掉?”
康嫂紅着眼,搖頭,眼角微微地濕潤,“我沒有,在思。我承認,我确實是騙了你,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過你……我把你帶回來也是沒有辦法,但我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你,我一直都把你當一家人一樣看待。”
在思厲目,“你收起你的假惺惺吧!”
“我說的是真的!在思!從周覺山把你帶進軍區的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把你當做親女兒一樣看待!”種種所有,歷歷在目……康嫂記得很清楚,她是怎麽樣把這個連一句緬甸語都不會說的女孩兒放在自己的心尖兒上的。“可是在思,我只能把你‘當做’女兒,但是你也畢竟不是啊……”
說完這句話,蹲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忽地捂住了嘴,漸漸地,兩行淚水滑過手背,肩膀也開始抽-搐起來。
有件事,誰都不知道……
在進入軍區當傭人之前,康嫂有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女兒。康嫂花了一輩子的積蓄和精力去供養她,只希望她能考上一所大學,将來做一份正經的工作。可是誰曾想,那孩子卻像鬼迷了心竅似的,看上了盧俊才的家業,兩個人年齡相差将近30歲啊,她竟然跟着盧俊才鬼混,未婚先孕,成為了盧俊才的第五個老婆……
從那之後,康嫂一氣之下,就跟她那唯一的女兒斷絕了所有的往來。她跟他的丈夫進入了軍區,她丈夫當兵打仗,她也沒什麽別的本事,便負責給幾個長官洗衣服做飯。
直到她丈夫死在了戰場,康嫂跟她的女兒也沒有半點的往來……
“我常常能聽到她過得很好,那也就夠了,我繼續氣我的,我就權當是從來就沒有生過她這個閨女。”但是上一周,就在在思帶着康嫂和湯文一起開車趕到班畢礦場的那一晚,康嫂跟湯文分頭行動,在礦場外圍……“忽然有一個從前在鄉下認識的熟人忽然找上了我。他告訴我,我女兒被查出了心衰,已經中末期了,她要死了,活不長了……要想救她,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換心,換一顆完好無損的心髒給她!”
所以……
在思瞳孔驟縮。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有點不敢肯定。畢竟換心髒,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為此,你替你的女兒做過什麽?”
康嫂抽了一下鼻子,擦擦眼淚,“那天,你跟周覺山在帳篷裏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你們商量着要從盧俊才的身邊人開始調查,我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盧俊才。電話裏……他說他要把能牽連到他的人全都殺了,然後還向我承諾,他會把那些人的心髒換給我們家小星。”
小星就是她女兒的名字。
……
在思瞠目,張大了嘴巴,她如鲠在喉,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無知,是有多麽可怕。
在國際上,換心手術的成功率很低,主要的原因就是很難找到符合條件的心髒供體,受體和供體的體質體标都要相符合才行。康嫂說得輕巧……殺人之後就換一個……
她以為心髒手術是在菜市場買菜嗎?随便拿一個就行?更何況這還是在醫學技術、設備、條件都如此落後的緬甸山區……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等同于是在殺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根本就救不了你的女兒?!”
“不會啊,盧俊才也派醫生查過,昨晚死的那個司機跟我們家小星的血型是一樣的,手術很成功,我們家小星現在就躺在隔壁的卧室。”像之前那個小工廠的老板跟小星血型不同,她就沒答應要動手術,把屍體整整齊齊地扔在了山裏。
“而且在思,那兩個人都是壞人,他們跟盧俊才是一夥兒的,他們害死了達仁鎮多少的百姓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盧俊才不殺他們,那南撣邦的軍隊也遲早會對他們動手行刑。我覺得他們死有餘辜,我就只是想要他們的心髒而已,我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盧俊才為了感謝她竊取情報,給了她那麽多錢,那錢上面的血就是那個貨車司機的。但康嫂并不屑于那樣的榮華富貴,所以她分文沒動,把錢全扔在了人來人往的隧道裏面。
……在思拼命地搖頭,她對康嫂這樣的言論真的無法茍同。
借口,全都是借口……
她憑什麽能靠着一張嘴殺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有資格站在自己主觀的立場上去判斷另一方是否有罪……
“你洩露南撣邦內部的機密消息,你幫了盧俊才,你就等同于在害達仁鎮幾十萬市民。你現在是個殺人犯,你一定會被法律制裁的……”
康嫂聳聳肩,不以為然,實話說,在緬甸這地方,錢、權向來是王道,她從來就不相信什麽法律。但是如果在思勸她去投案自首,那她應該也會考慮一下。
“沒關系,在思,我年紀大了,也活夠了,事後我可以去自首,我死了也沒關系。但我女兒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盧俊才說想帶她出國,我覺得出國也挺好,所以我把你帶到這兒,就是想拿你做個人質威脅一下周覺山,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沒錯,盧俊才是壞,但這世上壞人這麽多,康嫂深想了一番,還是放過他吧,反正壞人永遠都抓不幹淨,左右也就不差盧俊才這一個了。
在思頓住,終于明白了康嫂帶她到這兒的來意,眼珠飛速地一旋,她連忙撇清自己與周覺山的關系。“不,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周覺山不會來救我的。”
“他會的。”
“他不會,我從來沒有他的任務重要。”
康嫂笑了,“在思丫頭,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她随手抽出一個抽屜,遞過來一只望遠鏡給她。
在思咬唇,捏在了手裏。
正趕上黎明日出,晨曦初照,她慢慢地走到了窗邊,舉起手裏的望遠鏡,朝對面的山頭望去。
上百輛軍用吉普車已經聚集在半山腰處,直升機、坦克、火炮……還有一些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重型武器。
最中央的帳篷裏,盧俊才正翹着腿坐在一張椅子上,周覺山站在他對面,盧俊才一臉得意,故意挑釁似的抖了抖腿。
“周團長,你別想了,我在那棟房子裏可是裝了炸-彈的啊。”
他一死,那房子的那些女人就等着跟他一起陪葬吧。
周覺山居高臨下,走到他附近,猛地一腳踹倒了椅子,将盧俊才提了起來。
他屏着一口氣,狠咬着牙根兒,怒目緊絞着盧俊才,五指死死地攥着他的衣領,骨節漸漸地泛起猙獰的慘白。
盧俊才被他憋得喘不過氣,臉已經紫了,他口袋裏震動兩下,他死命地拍着周覺山的手背,催促他趕緊去看。
——是俞在思的照片。
兩張。
康嫂剛又動了點小手腳,她用緬甸當地的迷-藥,将在思給迷暈了過去。
見狀,周覺山輕笑着點了點頭,忽地大臂一掄,将盧俊才按在了石頭地上。
盧俊才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周覺山霍地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紮在了盧俊才的耳邊。他眼中的憤怒、暴戾,遠不及心疼的情緒讓人看得清楚。
“聽着,你放了我的人,外面的直升機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