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竹院 我想跟我家阿雪洗個鴛鴦浴都……
打發走了丹蘊峰的一幫長老,寧倏一轉頭沖許子玄走去,臉上挂着“憨憨”的笑容,無比殷勤:“掌門師兄,你可想死我了!你身體可安好?”
饒是閱歷豐富的許子玄,也吃不消寧倏一的假熱情。
“為兄一切安好,”許子玄稍稍後退了一步,一攏袖子半遮面,“倒是為兄照顧不周,讓師弟這些日子受苦了……”
“哎呀師兄,說到這個,我可得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許子玄本是一句客套話,可沒想到,寧倏一借題發揮,接過話題大吐苦水:“一日三餐皆為素食也就算了,我就當給自己減減膘。但是寒絕峰本來就冷,這洞裏徒窮四壁,別說供暖了,連個暖泉都沒有,我想跟我家阿雪洗個鴛鴦浴都辦不到!”
“師弟,修道之人,本就不該貪圖安逸……”許子玄的嘴角不免一抽。
還洗鴛鴦浴?這貨是不是沒弄明白,他可是來寒絕峰受罰的啊!
“我剛入外門時,大師侄給我找了個不錯的洞府,要是內門條件這般艱苦,那我還是不住內門了,就搬回那兒去吧!”寧倏一搖頭嘆氣,擡腿就要往外門方向走。
“胡鬧!”許子玄急忙攔住了他,“我歸元宗掌門的師弟,怎能住去外門!”
“那……”寧倏一的眼珠子轉了轉,收回腿,湊回許子玄身旁,嬉皮笑臉地問,“我聽聞咱們師尊在劍淩峰上有個帶暖泉的竹院,清靜又舒适,不如我就上那兒去……”
“休想!”許子玄狠狠刮了寧倏一一眼,“師尊的院子,豈能給你糟蹋?”
“我怎麽就糟蹋了!”寧倏一不高興地撇撇嘴,手輕輕摸着陸清舟的後背,似是在委屈地告狀,“師尊的院子不給弟子住,給誰住?師兄你住?你不是住主峰的嗎?”
“師尊的院子是……”許子玄差點被寧倏一套出了話,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繞開了這個話題,退讓一步,“師弟莫惱,回頭我給師弟尋一個帶暖泉的洞府便是!”
陸清舟一直觀察着許子玄陰晴不定的表情,見他眉頭微皺,目光複雜,又像是在極力隐瞞着什麽。
這番異常舉動大有古怪。
那院子也不是什麽洞天福地,值不了幾個錢,為什麽不肯讓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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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那院子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會和他丢失的魂魄有關嗎?
看來,他得抽空去瞧瞧!
于是,這天夜幕降臨之際,劍淩峰的一片茂密竹林裏出現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竹林深處,隐着一攏四方被籬笆環繞的小小院落。時有清風拂過那扇微微敞開的小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這院子,便是陸清舟的“故居”。
雖然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屋子,顯得有幾分簡陋,但是這院落清靜怡人,避開了衆人的嘈雜喧鬧,只能聽見山間清風和清泉水潺,甚合陸清舟的心意。
院落中還有一個天然的石坑,坑中有溫度适宜的暖泉,常年熱氣萦繞,霧氣彌漫,小院子仿佛置身仙境。
這是當年他剛一入門,師尊特意為其挑選的院子,方便他淬體淨身用。
後來淬體完成,他倒也懶得搬去別處,索性就在這清靜的院子裏紮了根。
他離去後,也不知這裏有沒有易主,是否會留下蛛絲馬跡?
陸清舟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從門縫之間溜了進去,熟門熟路地跳上窗臺,鑽進黑漆漆的屋子裏。
屋子裏為數不多的擺設一如當初,整整齊齊,幹幹淨淨,一眼便能看得過來。
木器桌案上一塵不染,像是有人時常打掃,卻又不像是有人在這裏常駐。
陸清舟搜尋過所有能藏東西的旮旯,但什麽都沒找着,連當初他留下的一些不值錢的衣物和佩飾也不翼而飛。
他跳上桌案,打算從桌邊的窗口出去。可剛冒出貓頭,他又猛地縮了回來,躲在窗棂邊緣,朝着窗外看去。
乍一眼,他還以為自己的屍身就在窗外。
那身雪白的道袍,那簡單的頭冠,那張不值錢的殘破古琴,無不讓他覺得眼熟。
換作他人,怕是就要以為是他陸清舟詐屍了。可是那背影,卻怎麽都騙不過他的眼睛。
陸清舟總算是明白,為何這孽徒不許寧倏一住進竹院。
原來是他自己霸占了這院子,霸占了他的“遺物”,還打扮成他的模樣附庸風雅,也不知演得是哪一出……
按照寧倏一的話怎麽說來着……真是活久見!
“師尊……”
就在陸清舟為自己收了一個欺師滅祖的孽徒感慨唏噓之時,卻忽然聽見一聲低吟。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音調,卻帶着陌生的凄涼感。
回想當年,還是個小團子的許子玄跟在他腳前腳後,軟軟糯糯地喚着“師尊”,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對自己的仰慕。
少年時的許子玄,喚他“師尊”時,也總是滿懷着濃濃的崇拜與尊敬。
然而後來……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許子玄開始有意無意地回避他的目光,喚他的時候,聲音裏總是充滿了困頓與猶豫。
當年,他只當這是孩子長大了,進入了叛逆的特殊時期。
可不想,這孽徒的叛逆,竟會如此離經叛道,竟使出下作手段陷他于不義!
“師尊……師尊……”許子玄的音色沙啞,透着寒意,“你到底在哪兒……你不是恨我入骨嗎?為何不來找我複仇?”
他的右手輕輕垂下,手中一物滑落于地面,在月色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陸清舟定睛一瞧,那似乎是一塊名牌……
歸元宗的弟子,入門時每個人都有一塊名牌,出門派時會将名牌寄放在主峰,若弟子不幸在外身死,留在宗裏的名牌會化作灰燼。
許子玄手中的這枚,雖然沒有化作灰燼,上面卻有好幾道裂痕。
陸清舟忍不住又伸了伸脖子,仔細看去,卻見那名牌上赫然刻着“陸清舟”三個字!
他頓時全身寒毛直豎。
怎麽會是他的!?
他明明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了!這牌子為什麽沒有……
莫非,是因為他的魂魄還未入輪回?
“師尊,他們都說你死了,師弟也說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你的名牌沒有碎,你根本沒死!”許子玄自言自語,喃喃地道,“既然沒死,你為何不回來?難道你要放過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
一絲絲黑氣從他的身上彌漫出來,在空中袅袅盤旋,猶如妖魔鬼魅。
陸清舟揉了揉眼睛,再次睜眼,确認自己沒有看錯……
許子玄這小子竟然也走火入魔了!
“師尊,你若忘了複仇,弟子便替你出手……”許子玄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身處險境,絮絮念叨着,“雖然那個狡猾的司空舜失蹤了,但徒兒一定會找到他的下落,手刃仇人,殺了他為師尊報仇!”
許子玄猛地一拍地面,暖泉裏的水被他這一掌震得飛濺四起,又如細雨般落下,潑了許子玄一頭一臉一身,将他徹底濕透。
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他的發絲,滴答滴答地滴落,許子玄的肩膀微微顫抖,顯得幾分楚楚可憐。
“呵……殺光他們,師尊你親自來殺我可好?徒兒好想你……”
“……”陸清舟的長須輕輕擺動,放大的黑瞳中折射着寒冷的光芒。
想他?
這孽徒是不是忘記自己做過什麽欺師滅祖的事了?何必獨自在這院落中裝出一副戚戚哀哀的樣子?
還有,司空舜失蹤了?
是仇家太多,終于把那個可惡的魔尊大卸八塊、五馬分屍了?還是……
陸清舟一時有些走神,忽聽許子玄大喝了一聲:“誰!?”
覺察到屋內有動靜,許子玄立即起身,走進了屋子,渾身發出一股逼人威壓:“誰在那裏?!”
陸清舟的心怦怦直跳,可他一身光亮的白毛,在黑暗裏反而十分顯眼,根本無處可躲。
“是你?”許子玄一進門便看見蜷縮在黑暗角落裏的那團雪白團子,渾身的淩冽之氣頓時煙消雲散。
“你怎麽會在這兒?”他上前一步,向陸清舟伸出了手,“是你的主人讓你來打探的?”
眼看許子玄那賊手就要摸到自己的腦袋,陸清舟下意識地揮動爪子,毫不客氣地給了許子玄一巴掌。
尖利的爪子刮着雪白如玉的手背,若許子玄是個凡人,此時怕是要鮮血淋漓。
許子玄沒想到貓兒會對自己有如此巨大的敵意,他微微一怔,卻見那貓兒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摻雜着複雜的神色。
那神色,像極了當年師尊離開歸元宗時看向自己的眼神,似是厭惡,又似是憎恨,好像還有一點失望……
許子玄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這只有着熟悉眼神的貓兒,完全忘了先前被貓兒狠狠撓了一爪子的教訓。
陸清舟直接按着他的手臂,輕輕一躍,跳出了窗臺,鑽過籬笆,朝着竹林深處逃去。
許子玄收回了手,靜靜地看着貓兒的背影,直到竹林裏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被驚擾的幾只鳥兒展翅而飛,掠過青翠蒼竹。
“師尊?”當洛念山聽得動靜,進了院子裏來時,便看見許子玄矗立在暖泉邊,正仰着頭,靜靜地看向那一片泛紅的蒼穹。
他大半個身子被水濕透,烏黑的發絲濕漉漉的貼在耳邊,衣袍略微有些松散,露出泛着光澤的脖頸,顯得格外誘人。
“師尊,快些披上衣服,莫要受涼!”洛念山急忙避開了目光,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搭在許子玄的肩膀上。
“修仙之人哪會這麽容易着涼……”許子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撣灰似的将那披風撣落,只着一身濕漉漉的袍子走向竹屋。
洛念山不敢擡眼看,只是看着那披風被抛入風中,落進暖泉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