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主考官瘋了!瘋了!
不可否認的是,路謙能順利的在這個年紀考上秀才乃至舉人,祖宗是絕對的功不可沒。尤其他還是從小在程家族學啓蒙進學的,若沒有祖宗,他如今只怕還是個童生。
但是!
——我翅膀已經硬了,你啥時候走哩?
得虧祖宗不知道路謙心裏的想法,要不然他只怕能親自清理門戶。
及至二月初八這一日,路謙提前來到了位于京城內城東南方的貢院舉行。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京城內的貢院,那也沒比其他地方的來得強。想也是,畢竟三年才用得上一回。便是算上偶爾加開的恩科,使用的次數也依舊少得很,能保證房舍完整便得了,旁的要求确實沒太大必要。
……才怪!!
二月初的京城啊,那寒風呼呼的吹,昨個兒夜裏還下了一場雪,到了白日裏也不曾完全化去,遙遙的就能看到貢院的屋頂上頭一片白茫茫。
起初的查驗身份文牒、檢查随身物品這些事兒,都是在戶外舉行的,這群文弱書生們險些沒直接凍死在外頭。所有人都是縮着脖子袖着手的,全然看不出讀書人的氣質,就感覺一群鹌鹑在排隊似的。
直到進了貢院,依着分到的號子尋到自己的號房後,路謙急吼吼的将帶來的棉被掏出來裹在身上。
太冷了,實在是太冷了,他如今是一點兒也不懷疑祖宗的話了。
“看,我沒吓唬你吧?就算你穿着再多,在外頭凍上個把時辰一樣會凍得夠嗆。還有啊,這會兒算得了什麽?待得夜裏才叫好玩呢,保準你凍得腦門邦邦硬,整個人特別清醒。”
祖宗一面說着風涼話,一面還伸出手指了指路謙的光腦殼。
路謙瞅了眼外頭,因為才剛入場,正式開考是在明個兒早間的,這會兒來來去去的人還是挺多的,兵差也尚且開始巡視,他便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別忘了咱們先前商量好的事兒!”
祖宗冷哼一聲。
所謂商量好的事兒,指的是別再發生像去年鄉試考場裏的事兒了。
到底已經有經驗了,路謙提前好幾日就跟祖宗商量好了,平時無妨但千萬別在會試考場上搞他。哪怕要反清複明好了,那不得先打好基礎?就老路家如今這情況,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連個使得順手的人都沒有。
想造反?那你繼續想吧。
總之,就是擺事實講道理,路謙的目的就是讓祖宗明白,得當上大官有了權勢後,才有反清複明的資格。要不然,你說如今他們能做什麽呢?
千裏送人頭?禮輕情意重?
這中間的辛苦不提也罷,反正最終祖宗還是不情不願的答應下來,路謙也得以信心滿滿的參加會試了。
但真要說顧慮,也不是完全沒有的。
路謙怕啊,他怕祖宗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結果轉眼間看到他又在考卷上大肆吹捧大清政府……原地詐屍簡直就是祖宗的正常操作了。
作為一顆紅心向着大明的祖宗,他受不得刺激的!憋不住啊!
也因此,趁着貢院內還未曾全面戒嚴之前,路謙抓緊時間有勸了祖宗幾句。
“我原先想着,會試事關重大,祖宗您就稍微受點兒委屈,憋不住也得憋住。不過,後來我仔細一想,咱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這樣好了,回頭您老人家要是真的憋不住,您就去別的地方罵娘,我看會試主考官就不錯,您覺得呢?”
祖宗背過身子,并不想搭理這傻子。
路謙巴不得祖宗一直保持這個态度,對,就是這般冷漠絕情,最好整個會試三場考試階段都不要跟他說一句話。但考慮到祖宗那話唠屬性,路謙沒作任何猶豫,就開始了禍水東引。
“您老人家還不知道這屆的會試主考官是誰吧?人家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大清朝的翰林院跟前朝不一樣的,有兩位掌院學士,滿、漢各一人。這位既能成為會試的主考官,必是真正的帝王心腹!”
祖宗把脖子擰過來,以一種活人絕對做不到的姿勢,無比扭曲的看着路謙:“你就是篤定了你寫的那破玩意兒肯定會氣死我,對吧?”
那不然呢?
就算是鬼好了,咱也得講道理啊!這是科舉現場,科舉的最終目的又是為朝廷甄選網羅人才,那還能不捧着朝廷?他要是敢在卷子上寫“反清複明”,明年的今個兒就是他路謙的忌日啊!
這話路謙沒直接說出來,但他面上的表情卻已經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祖宗臉上陰沉沉的,周遭彌漫着縷縷黑氣。
路謙感覺更冷了。
這倒不是錯覺,而是這天晚間突然就又降溫了。得虧路謙跟那些真正的文弱書生還是有所不同的,這年頭很多書生都是承擔了全家人乃至全族人的希望,打小就埋頭苦讀,真正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路謙畢竟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論身子骨倒是要比那些人強多了,況且他年輕啊!
然而,就算他扛過了二月裏的寒冷天氣,也沒太大的用處。
會試跟鄉試的形式一樣,都是分成三場考的,當然難度方面還是有差距的,要不然怎麽為朝廷選拔出優秀的人才呢?
于是,待全部考完,貢院大門敞開,無數考生魚貫而出。
考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迷茫和絕望。甚至有幾個膽子大的,一出考場就開始罵娘。
“這屆會試是什麽情況?出的這都是什麽見鬼的題目?就不能來點兒正常的?”
“以往幾屆不是這樣的,偏這次非要跟商稅較勁兒,像咱們這等專研孔孟之道的學生,如何會懂商賈之家的銅臭事兒?”
“主考官瘋了!瘋了!”
在一衆崩潰的考生當中,滿臉淡定的路謙無比顯眼。
就有先前在茶會詩會上認識的人見他這副模樣,思及他的情況,忙問道:“路老弟可是把握十足?也是,你跟咱們都不一樣,程氏一族家大業大,便是在金陵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戶。”
其實談不上那麽出名,但考慮到極少有巨富之家的少爺中舉,路謙這種已經是比較罕見的情況了。
然而……
路謙懂個球啊!
他寄居的程家确實是當地望族,在生意場上也是叱咤風雲,稱得上是一方巨賈。可這跟他有關系嗎?甭管是近幾年撂開手不管事兒的程老太爺,還是新任家主程大老爺,都不可能跟他談論生意場上的事兒。
只怕連程大少爺都不知道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他知道個鬼啊!
在考場之上,路謙就連連嘆氣,心說幹嘛非要考這些?考個明朝歷史多好呢,跟前就有個老鬼見天的叨逼,他連百多年前的明朝官場秘辛都知道個一清二楚。
結果呢?
考商稅?考關稅?考晉商、鹽商、廣州十三行?
不好意思,在他之前他都不知道做個買賣還要拉幫結派的→_→
考慮到會試的重要性,路謙當時就拿眼神示意祖宗,別裝了,趕緊說道說道,不然這次就真的涼了。
祖宗:……
他能說什麽呢?他自個兒就是正經儒生出身,談論起經史子集,他就沒懼過。待科舉出仕後,進士出身的他直接被塞進了翰林院,之後倒是去過國子監,但沒過多久就被調去禦學堂,成了老朱家的禦用先生。
哪怕最終他得以成為內閣大學士,但他真的從未接觸過任何關于商人的事情。
“哼,誰在乎那些銅臭味兒十足的奸商!賦稅?那是戶部的事情,同老夫有何關系?”
路謙還用口型跟祖宗溝通了,示意“程家”。
對嘛,程家就是大商戶,祖宗雖然因為羁絆的緣故,無法離開路謙,但其實是有活動範圍的。具體的距離路謙沒試過,但可以肯定的是,祖宗沒少在程家大宅子裏瞎逛。他又是鬼,誰還能防着鬼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按理說怎麽着都該聽到些什麽。
祖宗的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程家啊,他确實沒少在程府裏亂逛,但沒用啊!
“這考題出的不對啊!它要是問,如何應對巨賈商戶偷稅漏稅的策略,那我倒是會答……程大傻子他爹天天在家裏罵朝廷為啥要收那麽高的商稅,就不能跟前朝那樣只收農稅嗎?再不就是變着法子的想咋樣避稅!”
路謙一臉的“要你何用”,氣得祖宗吹胡子瞪眼,轉身就竄出去将那主考官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問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科舉啊,這是科舉啊!難道不應該考經史子集嗎?
……
不過,路謙對這屆會試本來就不抱什麽希望,因此他反而接受起來很容易。
等尋着來接他的程表哥時,不等追問,他就主動表示沒戲了,又道:“其實這次會試考題,倒是蠻适合表哥你來寫的。”
程表哥狂搖頭:“就我肚子裏那點兒墨水,盤個賬倒行,寫那等錦繡文章……饒了我吧!”
對呀,所以這屆主考官難道真的瘋了嗎?為什麽要突然改變畫風呢?明明上屆的考題就非常正常。
這個問題就問得很好。
主考官沒瘋。
大概是因為罵他的人太多了,之後就有人替主考官澄清了一番。大意是,朝廷真的不缺才華橫溢之人,而是急缺能幹實事的。暗示是上頭的意思,選拔一些能做事的人。
這話說得挺委婉的,殊不知康熙帝發了好大一通火。
此時的大清朝也不是那般安穩的,科舉考試三年一次,每次都能選拔出一幫滿腦子之乎者也的人。
談古論今無不知曉,幹起實事直接抓瞎。
朝廷真的不缺文人墨客,康熙帝要的是官員!能真正做出一番政績的實幹官員!
也因此,這一屆的會試考題就變了畫風,以往都是比拼誰的文章寫得好,越是辭藻華麗,越是惹人注意。可這一次,考校的是跟民生息息相關的事情,才華反而沒那麽重要了。
這就尴尬了……
路謙原本就沒抱什麽希望,因此休息了兩天後,就開始在京城裏尋摸起了書院。
他不打算回老家了,程家族學的情況如何,旁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與其回老家,還不如留在京城找個好書院借讀。正好他有舉人的身份在,不需要交束脩,只是食宿的話,就算是在京城也花不了多少錢。
程表哥倒是沒立刻出發,橫豎來都來了,總歸是要等到放榜的。要是路謙真的沒考上,他也要看着路謙安頓好了,再行離開。
半月之後會試放榜,路謙果真榜上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