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降神罰

清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巳時,京師及周邊城鎮發生強烈地震,對人員、財産的傷害之大幾乎無法想象。

……

此時,人在明史館的路謙還處于迷茫之中。

他是聽到了祖宗這話,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在突發情況中迅速回過神來,他只是下意識的想要穩住身形,腦子裏卻全都是漿糊,完全不明白此時是個什麽情況。

“你個蠢貨!跑啊!跑——”

噢,這次聽明白了。

是聽明白了,路謙還跟着祖宗大吼了一聲,将同屋其他還在懵圈狀态中的同僚吼了出去。

大地在瘋狂顫抖着,路謙等人跌跌撞撞的往外頭跑去,一直跑到前頭院子裏空曠處,這才扶着膝蓋停了下來。

像路謙這樣年歲輕的也罷,盡管都是滿臉驚恐,可總算都平安跑了出來。可問題是,五十鴻儒裏頭,年歲大的占了多數,還有另外一些從翰林院調過來的,盡是長者。

路謙等人複而又往回跑,盡可能大聲的讓同僚們出來。所幸明史館這邊因為資料太多的緣故,還是有一些兵差過來打下手、搬重物。

待兩刻鐘後,大地逐漸趨于平靜,明史館裏的所有人也都被安頓在了空曠的前院裏。

再往後看,原本齊整的院舍,如今卻是一片狼藉。得虧明史館還是去年剛翻新過的,雖然落了一地的瓦片,可總算沒發生房屋坍塌的事情。

至于屋內就別提了,書櫃、博古架盡數倒下,地上全是各種雜亂的書籍,還有破損的杯盞茶壺、硯臺等物。

及至震感完全消失,衆人還是心有餘悸。

就有人面色慘白的開口問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怎麽辦?

饒是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聲名遠播的大儒,像這樣的情況卻也是從未經歷過。

明史館內品階最高之人,便是幾位侍讀學士。

其中,邵侍讀年歲較輕,除了在奔跑中扭了下腳外,也沒太大的傷勢,這會兒他道:“大震之後多半都會有餘震,先別忙着回屋裏,派個人去翰林院瞧瞧……再看朝廷怎麽說吧。”

“朝廷能怎麽說?這是天災,況且還是在京城之中,咱們這兒離宮中這般近,只怕連宮中都出了事兒。”言下之意,上頭顧自己還來不及,又怎會在意黎民百姓。

說這話的是前明高官之後,他們這些人跟前明的關系都太緊密了,區區幾個月的入仕生涯遠不足以改變他們的想法。像邵侍讀這般,已入仕十幾年的自然不同,但更多的人對于清廷還是普遍的抱着懷疑态度。

天災,尤其是像地龍翻身這種事兒,自古以來都會跟帝王不慈聯系到一起。

像他們這般的飽學之士當然不會這般認為,卻架不住百姓愚昧,但凡稍稍點個火,就能被引導着對抗朝廷。

邵侍讀聽着同僚的話,嘆息道:“各位,翰林院的房舍年年都修繕,普通百姓家卻沒這般能耐。若是房舍坍塌,甭管人是否受傷,都得靠朝廷救援。我知諸位很多都對清廷存疑,但如今真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喧嘩,卻是九門提督派人過來了。

先詢問房屋是否坍塌,若有則再問可有人被壓在倒塌的房舍下面,倘若有重傷者,立刻擔架擡走,輕傷者則視具體傷情判斷是否要送至醫療處。

兵差告訴明史館衆人,如今京師內城的九座城門皆設立了臨時救治處,城內所有醫館的坐堂大夫都被帶到了城門處,所有藥房內的藥物都被朝廷統一征收,不計代價的救人。

明史館這邊也是有傷者的,在兵差的指引下,傷者被送去治療了,其餘衆人則一并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就比明史館強多了,掌院學士朱大人頂着額頭上的大腫包,正有條不紊的吩咐着事兒。

見明史館的人過來了,朱大人忙問:“可有人受傷?”

得知只有幾個輕傷者并且已經送去治療後,朱大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忙喚上幾位老翰林,以及所有鴻儒,匆匆去了宮中。

雖是去了宮中,但實則路謙并未見到康熙帝,他們這些人被安排到了南書房旁的一個大房間裏。自然,裏頭桌案紙筆一應俱全,只有朱大人同幾位老翰林再度離開去面聖。

留下的人中,邵侍讀屬于品階最大的官兒,自是管着他們衆人。再之後,原先那些去治傷的人,但凡傷勢不算重的,都被送到了此處,靜候任務。

……

此時的南書房裏,氣氛異常凝結。

諸位朝廷重臣都被喚到此處議事,假如路謙能看到這一幕,就會發現康熙帝與先前的形象大不相同。

年初的博學宏詞科上,這位年輕的帝皇意氣風發,仿佛這世上再無任何難事可以困住他,即便前路漫漫,也不缺艱難險阻,但他絕對有信心戰勝一切磨難。

可如今,康熙帝卻是眉頭緊鎖,整個人壓抑到了極點,一看就知道他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戶部尚書已然年邁,此時正向康熙帝講述戶部情況,存糧是否足夠,能夠調用多少赈災銀兩等等。其他機構哪怕有心幫忙,也得先等戶部将赈災物資準備妥當。

朱大人進去時,康熙帝正在發火。

“朕不想聽誰有難處,只一點,先給朕将各家各戶養的府醫放出去,還有囤的藥材,朝廷全部征收,無償給傷者使用!”

“所有大夫不準在私人館所行醫,不準私藏藥材,不準收取診金,違者重刑!高門大戶一經發現有此類情況,為官者革職查辦,為商者家産充公!”

“在朝官員除重傷者之外,其餘人等盡數原地待命,聽從九門提督號令!如今最要緊的就是赈災一事!”

年輕的帝皇越是在重壓之下,越是鋒芒畢露。

随着他的下令,一道道口谕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京城各處,而外界的消息也迅速往宮中送達。

包括城內的人員傷亡情況、房屋坍塌以及因為某些意外導致的焚毀事件,另外就是地震範圍太大,至今為止尚未明确究竟波及到了何處。

其實,康熙七年也曾發生過大地震,只是當時并未涉及到京畿重地,震感也是很強烈的,但起碼範圍沒這次那般廣。那時,康熙帝才剛親政不久,關于災後如何赈災救援尚在摸索階段,因此處理的結果很是不盡如人意。

這也是康熙多年的心病之一,為此他沒少跟朝臣死磕,也曾列出了種種救災措施。

當時,很多人認為沒這個必要,一則京城附近極少發生類似災禍,二則像地龍翻身這種事兒,本身就是極為稀罕的……

誰能想到呢?這才隔了十多年,又發生了,還是像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超強地震。

為了防止二次餘震,他們根本就不敢在大殿裏議事,像翰林官好歹還能分到一個房間,其他人很多都是索性待在太和殿前廣場議事的。

餘震确實來了,好在這一次多數人都是有心理準備的,捱過了最初的搖晃,之後就立馬進入工作狀态,連吃喝歇覺都顧不得了。

路謙原本是跟着邵侍讀做事的,不過此時等朱大人回來後,自然是聽他的吩咐。

哪怕朝廷的人手再怎麽不夠用,康熙帝都不可能讓翰林官外出救災的。因此,他們要做的是用筆杆子讓百姓安定下來。

這談何容易?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何為天災的,此時絕大多數的人還處于愚昧無知的狀态之中,眼見天降災禍,又恰好是在清軍入關之後發生的,難免會在悲痛之下遷怒于朝廷。這個時候,就算立刻宣傳天災的必然性,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與其忙着解釋,不如直接做實事。

但直接做實事,卻不等于悶頭做事一言不發。

因此,朱大人便讓人将各處做了何事,一一向在場的翰林官說明,又讓衆人将情況闡述清楚,寫成布告由兵差貼在京城各處。

目的自是安撫人心。

如今的京城各處,何止是人心惶惶。很多老百姓都是前一日還全家和樂融融,後一日卻突遭苦難,牆倒屋塌家破人亡。在這種情況下,驚慌恐懼才是人之常情。偏生,當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卻極為容易出事,尤其易被有心人煽動利用。

朱大人也沒說太多的話,只道記住目的是安撫人心就成了。

“一定要将老百姓安撫住!”

不是他多心,實在是因為這是有前車之鑒的。

康熙七年,山東郯城突發地震,沒等朝廷的救援到達,各處已然開始宣揚天子不仁、天降神罰。又因為地震導致數條官道斷裂,以至于救援物資不能及時送達,再度造成了一批不必要的死傷,這下那些反清人士可算是捏到了把柄。

那時候,江南一帶不斷的冒出各種謠言,滿清喪盡天良,康熙德行有虧,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才會降下此次大難。又将因為交通緣故無法及時送達的救援物資,改成是滿清鞑子不顧百姓安危,對災區的情況視而不見,畢竟滿漢有別。

還真別說,當時信這話的人特別多,又有自稱朱三太子的人在背後教唆,差點兒釀出大禍來。

……

路謙看了眼神情不一的同僚們,很快就跟着邵侍讀一起做起了事兒。

邵侍讀是明史館當中,極少數完全傾向于朝廷的人。這其實就算是變相的站隊了,主動靠近邵侍讀的,代表着都是認同朝廷眼下的做法。

“總得先救人吧?”路謙聲音不輕不重的嘟囔了一句,不少人都擡眼看了看他,遲疑着選擇了靠近。

但其實,路謙這話是對祖宗說的。

祖宗從地龍翻身之後,就一直情緒不對。理智上,他是知道這種事情純屬天災,可情感上,他又無比心痛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偏還聽到朝廷尤其是朱大人那席話,話裏話外都是認為民間的抗清人士不分輕重,只會添亂。

他都快氣死了。

你才是添亂,你們全家都只會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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