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V第二彈】……
謙哥兒啊, 他人沒了!
程表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實就擺在面前……
他崩潰大哭。
而随着他的話音落下,程二太太路氏直接兩眼一翻厥了過去。得虧她跟前伺候的丫鬟警覺, 順勢扶住了她,不然搞不好還能發生進階版本的慘劇。
程二老爺既想親眼看看兒子手裏的信, 又擔心妻子, 猶豫了一瞬後, 他還是轉向了他妻子, 邊伸手扶住邊大喊着喚大夫。
倒是年歲最小的程三少爺撲過去搶走了他親哥手裏的短箋,只看了一眼,他就哇啦哇啦的哭開了。
一時間, 程府正堂裏傳來了各種哭聲,就連略晚一步趕到的程大少爺,在得知真相後, 也站在靠門邊的位置, 迎風流淚:“天妒英才啊,這可真是天妒英才!”
直到管家喚來了大夫, 正堂裏仍然是哭聲一片。唬得大夫還以為是不得了的病症,一把脈才知道是受了刺激暈厥的, 但情況也不是那麽糟,反正人是沒事兒的。
等衆人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了心情後,程大老爺表示不能讓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頭,怎麽着也得派人将屍骨迎回來, 葬到路家的祖墳裏去。
有個章程就好辦了, 程家大房父子倆有商有量的說着事兒,程表哥也總算是哭夠了,想起還有一封信未看, 順手拿過來撕開一看……
噢!原來是個誤會啊!
可憐路謙忙活了一通,不光是在得知烏龍事件的第一時間就跟南北商行借了筆墨寫了信澄清,緊趕慢趕的去了驿站,還額外說了一車的好話,又給驿站的卒子塞了茶水錢,盼的就是能盡快将信送到。
結果,兩封信倒是一前一後的送至了金陵城,但因為程府也不是見天的往那頭去的,卻是同一時間到達了程府。
多好的結果呢!
沒屁用!
怪只怪程表哥那個二愣子!
在最初,路謙得知鬧了烏龍事件後,他可慌了。就覺得吧,一頓打肯定是逃不掉的。
事實上他想多了,隔着這麽遠,就算他想挨打,也得夠得着他啊!但換個角度想想,這頓打還是可以有的,譬如讓近在眼前的程表哥代為承受。
是的,程表哥挨打了。
當他看到路謙寫的那封澄清信後,立馬高聲的嚷嚷出來:“謙哥兒沒事兒!弄錯了啊,是弄錯了!謙哥兒啥事兒都沒有,他是被上峰叫去宮中了。哇!他居然還去過皇宮……”
話音未落,巴掌先至。
程二老爺氣死了,伸手就一巴掌糊在了兒子的後腦勺上。他本來還想再來第二下的,架不住處于極度悲痛之中的路氏乍然得到巨大的驚喜,一悲一喜,她又厥過去了。
“老子回頭再收拾你!”
這可真是悲喜交加啊!
程表哥才不在乎挨打,他從小挨的打還少嗎?反正他爹總不能真的打死他。這會兒,他只沉浸在狂喜之中,返身摟着他弟,大喊大叫道:“謙哥兒沒事啊!哈哈哈哈哈沒事兒!”
他弟差點兒被他勒死。
再看程家大房父子……
五味陳雜,滿臉扭曲,似喜似悲,表情失控。
反正就那麽一回事兒吧,畢竟路謙身上也不是第一次發生烏龍事件了,總感覺他就算發生再神奇的事情,也不算什麽了。
不過,程大少爺還是特地拿過信件,認真的看了一遍:“這字看着跟他原先寫的有些差別啊!”
程表哥瞅了一眼信紙,尋思道:“可能是寫得太匆忙了?也是,前頭那信也太吓人了,差點兒沒吓死我。”
行叭,這也勉強算是個理由。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束。
從京城送來的第三封信姍姍來遲,差不多半個月後,程家人就收到了。
這次其實不能說是信,而是一個木匣子。程表哥迫不及待的想要打開,結果被他爹一巴掌拍到了旁邊:“你給老紙邊兒玩去!”
開了木匣子,最上面擱的就是信件,拿了信才發現底下是好幾本裝訂粗糙的書籍。
盡管程二老爺是個名副其實的學渣,但看個信件還是沒問題的,他直接拆開就念。
這一念,可不得了了。
娘喲,謙哥兒可真能耐啊!
聽聽!才半年光景,這就升官了,還是一口氣跨了兩階。
別看從七品跟從六品好像沒啥區別,可事實上,蔚縣的縣太爺也不過是個正七品。這一下子,路謙的官職可就比縣太爺高了,回頭他要是回老家來,縣太爺都得給他行禮了。
其實,程二老爺還是不夠明白官場上的事兒。莫說路謙如今已經升官了,就算沒升官之前,堂堂翰林官,總是未入品的庶吉士,那也不是區區縣令能夠比的。
但那不重要了,程二老爺已經開始盤算着,回頭帶着媳婦兒子一起去給老丈人他們上個墳,給他們講講路謙出息了的事兒。
仔細算算,最近這一年來,上墳的頻率還是蠻高的。去年九月,路謙鄉試中舉後,程家二房當然還有路謙本人就去過的。再就是今年路謙被博學宏詞科取中後,程二老爺又攜妻帶子的去過一趟。
然後就是這一回了。
去!當然要去!
燒個紙上個香,讓老丈人他們保佑路謙這個出息孫兒的同時,也能順便保佑一下程家這兩個愚蠢的外孫。
想起自家這兩個兒子,程二老爺就特別苦。起碼大侄兒是中了秀才的,他家大兒子蠢得喲,那簡直就跟他如出一撤。小兒子如今還看不出來什麽,可正是因為看不出來才更煩人呢,眼瞅着今年也有十一歲了,讀書上頭完全沒看出天賦來,莫不是又要步了親爹親哥的後塵了?
轉個身,程二老爺就去尋了小兒子,揪着他的耳朵好一通罵:“人都說生女兒像姑,生兒子像舅。你說你哥随着你爹我,那你為啥不像你那死去的舅舅?你舅舅啊……反正你給我記住,像你表哥學習,別學你那蠢貨親哥!”
程三少爺一臉懵圈。
外人只知道程家出了位才高八鬥的大少爺,自幼天資聰穎,被家裏送去了金陵城的麓山書院進學,還特地拜在了秦山長門下。也知道還有位二少爺,外人倒不會說他蠢,只道的确不是讀書的料。
因為年歲較小的緣故,三少爺很容易被人忽略,莫說外人了,連他爹娘都經常略過他,畢竟他親哥是那樣的不省心。
然而……
他覺得他還不如被忽略到底呢!!
但現實往往是如此的不盡如人意,伴随着第三封家書,還有一沓厚厚的科舉資料。
路謙都已經分配好了,簡單的版本給小表弟,難的那份就給程大少爺。當然,他倆若是願意的話,也可以互相謄抄一份。假如,程表哥想要的話,也可以抄。
程表哥:……我先走一步,告辭!
伴随着程表哥的主動放棄,程大少爺則不屑于要那份難度較低的,只取了送予自己的那一份。至于天可見憐的小表弟喲,他真的想不通。
“路表哥這人不是最摳門嗎?……不對,他一個人在外頭多不容易呢,照顧自己就可以了,何必在這上頭浪費時間、精力呢?”
話說的再好聽也沒用,年僅十一歲的小表弟承擔起了本不該由他承擔的重壓。
他爹還告訴他,來年二月參加童生試去,咱們争取二月考出縣試,四月考出府試,六月考出院試。然後再苦讀一年,于後年也就是康熙二十年的八月裏,咱考鄉試去!
今年是個白丁,明年成為秀才,後年考上舉人,大後年你就是個進士老爺啦!
開不開心?
小表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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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路謙都不會想到,他一封家書坑了程家三位少爺。
噢,你問大少爺?
程大少爺半個月前,就因為大悲大喜一度病倒,好在他年輕身子骨也結實,沒幾日就康複了。然而,随着第三封家書送到,他徹底不好了。
科舉資料還是叫他拿回了房裏,但他一頁都沒看,只放在書房的架子上,典型的就是——擁有即看過。
随後,可能是因為秋冬冷暖交替吧,具體原因就無需過多追究了,他一病不起,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一般,渾渾噩噩的躺在床榻上。幸好大夫只道病情不重,或是郁結于心,或是焦慮過重。總之,讓衆人別給他太大的壓力。
“……家裏人如今不敢再給大堂哥壓力了,轉而将希望放在了我弟身上。我爹說了,讓我弟争取明年一氣過了童生試,再苦讀一年,後年通過鄉試上京城來找你。”
程表哥的信送到路謙手上時,自然已經過去許久了。
此時的京城,放眼望去那是一片白茫茫。以往在蔚縣老家時,通常要好幾年才能看到一場雪,且還得抓緊機會,看到落雪趕緊出去,略慢一些,雪就沒了。
但在京城大可不必。
還有更可怕的,明史館裏有一位同僚來自于東北,據他所說,在他的老家,每年冬天只下一場雪,初冬落雪到開春雪化,持續時長二三四個月不等。
反正就看老天爺的心情了。
這天是休沐日,路謙坐在他新屋的書房裏,一壺熱茶一碟點心,拆開家信細細品味。
就感覺吧,程大少爺是蠻慘的,但再慘還能有小表弟慘?程家大房是怎麽想的,路謙并不關心。但很顯然,他姑父已經打定注定讓程表哥來繼承家業,那麽身為幼子的小表弟,自然是要走仕途了。
路謙想了想,甭管怎麽說他這邊的态度還是要擺出來了。
于是,他提筆揮毫,告訴遠方的姑父,因為搬了新家太空曠了,他還從原先借住的書院裏挖了幾位仆從,有門房有小厮還有廚娘……
其實就是一家子,當爹的看門以及負責打掃院子,當娘的買菜做飯洗衣幹雜事,才十歲出頭的兒子則在路謙跟前打下手,幫着取個信送個帖子什麽的。
總之,他這邊啥啥都全乎了,假如小表弟後年中舉了,直接過來便是。
三進的院子呢,房舍多得很,絕對夠住!
祖宗看着路謙寫下這般不要臉的話,簡直不想承認這玩意兒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你倒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了,回頭程小三打死你!他才多大?還後年中舉呢,他連童生試都考不過!”
路謙像看傻子一樣的看着他祖宗:“那不然呢?人家正在興頭上,我寫信回去跟他們說,做啥春秋大夢呢,肯定考不上的!”
祖宗:……
行行行,就你有理!
有理也是歪理!
路謙才不這麽認為,他送禮都送禮經驗來了,盤算着回頭還得再謄抄一些資料。先前還是時間太緊了,只能用他先前就準備好的手抄本,如果是為了小表弟的話,他應該再把難度調低的,起碼先幫人把童生試熬過去再說。
實際上,如果只是為了過童生試的話,路謙都沒必要特地找資料。拜祖宗所賜,他的學問還是很紮實,趁着最近明史館很是清閑,索性開始整理童生試的要點。
飯要一口一口吃,考試自然也是要一門一門的過。
路謙格外嘚瑟的開始忙活,殊不知,人家程小三的考試還在年後二月裏,他馬上就要面對考試了。
翰林院每年年末都有考核的,明史館的确是屬于單獨的機構,然而卻還是挂在翰林院名下的。指望逃過這一劫?那沒可能的,朱大人大筆一揮,大家都來考試啊!
祖宗:……這就是報應哈哈哈哈哈哈!
只這般,路謙進入到了年末複習階段。
翰林院的所有考核,包括館選和散館考,全部都是由掌院學士一個人出的題。而朱大人出題又是非常有其個人特色的,簡單地說,先前的會試卷子那就不是他願意那麽出的,而是康熙帝逼着他擇出一群能做實事的官吏。
也因此,當歲末考核時,路謙看到的就是一副風花雪月的卷子。
考詩詞賦文。
又因為今年落雪比較早,朱大人出題之時,更恰逢大雪紛飛時,因此所有的題目都是圍繞着落雪來的。
觀雪、嘆雪、詠雪……
路謙恨不得噴他一臉的血。
作為一個從小就在南方出生南方長大的典型江南水鄉人士,哪怕祖宗再三強調,他們老路家原本就是北方,可那又有什麽用呢?路謙怕冷喲!
頭一次看到這般大的雪,當然還是很新鮮的,但不要忘了,路謙又不是今年才來的京城,他是去年年末就趕來的。
雪呀,他已經看過一回了,不稀罕了!
其實還是挺稀罕的,但別說稀罕了,就算是再怎麽喜歡的東西,一旦出現在了考核的卷子上,你還能喜歡的起來?
反正他是不能的。
尤其,今個兒外頭也在落雪,偏那朱大人搞事,說是為了能夠讓諸位翰林官感受到雪景的美好,特地打開了窗戶,讓大家一起來看雪,邊看邊寫。
我看你就是想凍死我們→_→
于是,伴随着外頭簌簌的落雪聲,路謙等數位今年剛入職的翰林官,皆凍成了傻子。
哦對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參加歲末考核的,或者更确切的說,有幸在冬日裏開着窗戶被凍成傻子的,只有今年剛入職的翰林官。也就是博學宏詞科取中的新人,以及科舉正科裏的那些修撰編修庶吉士們。
老翰林也是有考核的,內容就不太清楚了,但起碼他們不需要跟路謙等人一起挨凍。
大概是因為外界的刺激略大了些,新翰林官們唰唰唰的提筆就是好一通大寫特寫,紛紛以最快的速度寫完了本次歲末考核的題目。
祖宗還在旁邊給路謙劇透,說那個寫了下雪真美,這個寫了雪代表着純潔,還有旁邊的寫了雪如人生……
路謙并不想聽劇透,這又不是策問,壓根就沒有标準答案的,別人寫的什麽玩意兒跟他有關系嗎?
但他又不能讓祖宗閉嘴,再說祖宗也不會聽他的。
就很苦。
還非常冷。
于是,路謙瑟瑟發抖的提筆寫了雪中凄苦,冷是真的冷,苦也是真的苦。冬日裏,寒風刺骨,大雪飄零,多少人沒有過冬的棉衣穿,多少人沒有足夠的糧食吃,還有大雪壓垮了房頂,路面結冰摔劈叉的……
在別人各種高端大氣的詩詞賦文當中,路謙再度成為了雞立鶴群的那一員。
事情是這樣的,盡管朱大人讓新翰林官們好好觀察落雪的景象,但其實他說完考題後,人就跑了。
那他又不是傻子,還能讓自己也跟着挨凍嗎?
然而,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當朱大人親自批閱新翰林官們的歲末考卷時,看到路謙一連好幾題都是透着寒冷悲傷孤苦無依時,他懵了。
同理心太強也不好的,朱大人就是一位格外感性的讀書人,他透過文字,仿佛看到了那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冷就一個字。
報應它是兩個字。
……
歲末考核其實并不是想要針對誰,事實上它同升官調職沒有任何關系。倒是三年後的散館考核更重要一些,通過的自然是能繼續留在翰林院,而通不過的則要放外任當官了。
不過,這跟路謙等人沒關系啊!但凡是博學宏詞科出身的翰林官,招他們進來本身的目的就是修纂《明史》。也因此,甭管考得如何,他們依舊得老實修書。
所以,為啥要折騰人呢?
路謙也就此事詢問過明史館的同僚們,撇開老翰林官不提,新人們都覺得特沒道理。不過,這大概就是翰林院的傳統吧,就好像元宵吃湯圓、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餅、過年吃餃子……
然後多位翰林院就“什麽餡兒的餃子最好吃”一題,展開了激烈的讨論,并引經據典的力證自己才是最對的!
路謙默默的退出了戰場,假裝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一旁的祖宗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記得明史館這些人都是由博學宏詞科出來的,而參加詞科的人都是被精挑細選的,全部都是漢人,且都跟大明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甚至多半還都是原本就聲名遠播的大儒。
所以,跟大明息息相關的……就是這麽群二貨?
找到大明覆滅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