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來啊,互相傷害啊!……

這頓酒宴算是一場變相的告別宴, 因為在這天之後,那些落榜的應考生就陸續離開了京城。

但秦舉人并沒有第一時間跟着衆人離開,然而, 就算他沒走,路謙也權當他已經走了。

真的是太太太氣人了!

明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兒, 秦舉人自己不樂意那是他的事兒, 憑啥還不讓別人上呢?換個人還會嫌棄軟飯吃相不好, 但路謙是那種人嗎?

他胃不好, 就喜歡吃軟和一點的飯。

于是,等秦舉人酒醒之後,就發現路謙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得古怪, 偶爾還會流露出猙獰的表情。

秦舉人:……

發生了什麽事兒?

好在,路謙很快就忙了起來,倒是沒工夫折騰這個混賬朋友了。

值得一提的是, 這都已經是三月裏了, 距離殿試已經不足一個月了,但康熙帝還沒回京。

他去哪兒了?

這是個相當嚴肅的好問題。

仔細算下來, 自打過完上元節,康熙帝在宮中賜群臣宴後, 又帶着一群人賞元宵燈會,賦詩等等。還寫了《升平嘉宴詩序》,刊石于翰林院。

在這之後,他就跑了。

先是遣官告祭岳渎、古帝陵、先師闕裏。随後又去了景山, 據說是為太皇太後祝壽的, 為此還特地齋戒許久,只為向天替太皇太後祈福。

緊接着,就是東巡谒陵, 不同的是,這次他終于帶上了他兒子,命皇太子胤礽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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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算,随後又康熙帝馬不停蹄的去了福陵、昭陵,後又駐跸盛京,跟着去了永陵。又由山道前往烏拉行圍,望祭長白山。

三月了,他還沒回來!

康熙帝不回來,其實朝臣們更忙,因為他每次一離開京城,就會帶走大批的親信。本來,朝廷的事務就很繁忙,他抽調走了一群人,剩下的可不得繼續加班嗎?加之今年又是科舉會試年,翰林院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還得抽出人手去做別的事兒……

總之,最上頭的老大在游山玩水,而他們這群可憐的倒黴蛋兒們,則在不停的加班。

萬幸的是,康熙帝也沒那麽不靠譜,反正在路謙看來,可比明朝的那些皇帝靠譜太多了。趕在殿試的前三天,康熙帝帶着人回京了。

殿試就跟路謙沒什麽關系了,事實上他連跑去觀摩的資格都沒有。反正等他知道的時候,三鼎甲已定,二榜、三榜的名單也已經下發了。

路謙拿到了名單,邵侍讀告訴他,不光翰林院會進人,他們明史館也一樣,到時候可以由他們先下手為強,多招些有正才實幹的人進來。

三鼎甲就別想了,那是翰林院定下來的。況且就算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三鼎甲,但事實上在正常情況下,三鼎甲還是很有前程的。路謙主要看的是二榜進士。

至于三榜……他們連參加館選的資格都沒有。

值得一提的是,這屆高中之人裏面,路謙一個人都不認識。

那日,雖然喝了離別酒,但其實參加的人也就那麽幾個,路謙也沒想到,他認識的人又全軍覆滅了。

他還在看名單,翰林院派了人過來喊他,等過去以後,他才知道明史館這邊也要參與編題。就是除卻三鼎甲之外的其他有資格參加館選之人,所需要考的題目,是由翰林院和明史館共同完成的。

這話說的就特別好聽,但最終的結果是,路謙一臉懵圈的回到了明史館。

找到了邵侍讀,路謙跟他轉達了這個噩耗:“……他們讓我們來負責這一屆的館選考題。”

邵侍讀先是長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怒其不争的表情:“路侍讀啊,你還是太年輕了!罷了罷了,你既已接了這個任務,那就要好生完成。正好,多出幾道跟明史有關的題目,答得好的直接招進來便是。

路謙:……

不是,這就成了我的事兒了???

這一刻,路謙才明白了,什麽叫做官場險惡,什麽叫做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等回到自己那屋後,路謙轉過頭來,深情款款的看向他祖宗。

祖宗回給他茫然的神情,但随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頓時勃然大怒:“他們坑你,你就回來坑我?路謙你個小兔崽子!我看你就是小時候沒挨過打,皮癢了欠抽!”

路謙頓時叫冤:“這怎麽能是坑呢?這是歷練!他們是見我年輕想着多磨練磨練我,想讓我盡快能夠獨當一面!”

“那你去啊!你去啊!你說的那麽好聽,你看我幹嘛?”

“當然是因為……您想想看,面對如此大好的機會,您就沒有心動的感覺嗎?我招進來的人是做什麽用的?當然是為了編纂明史。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您怎麽能容忍心術不正的人進入明史館呢?那些奸佞之徒,就合該讓外任,讓他們糟蹋朝廷去!”

祖宗就這樣默默的看着他表演,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裝,你接着往下裝,我要是相信你一個字,我就是個大傻子!

看到這一幕,路謙就知道祖宗他成熟了。

那當然了,被他坑一次兩次那是難免的,畢竟路謙那時候年歲小,又是自家的後代,祖宗會掉以輕心才是正常的。等被坑的次數多了,誰還能不警惕起來呢?這都十多年過去了,祖宗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純潔的體面鬼了。

路謙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要怎樣您才能幫我出這份卷子?我是真的不會出考題,我知道個啥呢?”

答題和出題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兒,甚至于兩者的心态都是完全不同的。以路謙的學識而言,如今随便給他一份考卷,就算題目再難,他都能掰碎了作答,頂多也就是答得不夠完美,倒也不至于交白卷。

但假如讓他出題的話……

兩眼一抹黑,說的就是他這種情況。

祖宗本來是想拒絕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但他到底沒能舍得這麽大好機會,遲疑了一下後,終于點頭應允了:“要我幫忙也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兒。”

“什麽?”

“我考慮過了,你不能真的就長久的待在明史館裏,且不說有沒有出息,單就一點,在明史館裏待得再久,也不能幫咱們反清複明的。所以,你得給自己挪個位兒。”

這倒是不難,路謙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不過也提醒道:“那今年肯定是不行的,看朱大人的意思,明顯沒打算讓我走,不然當初散館考核我考了個倒數第四,他就會順理成章的讓我走人了,反正理由是現成的。”

“不用今年,三年後好了。”

祖宗也不是一味的逼迫路謙,提要求可以,但太離譜的沒必要。他後來仔細想過了,當初就不該對着路謙耳提命面的讓反清複明。這個目标太大也太遙遠了,特別容易讓人喪失鬥志。沒有目标肯定不行,但怎麽定目标也要講究一個度。

“三年後,你想法子調去詹事府。”祖宗如是說。

路謙愣住了。

詹事府也是清朝沿襲的明制之一,始創于明洪武年間,其實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特地為兒子弄出來專門的教育機構。

這跟國子監還不同,國子監更像是給皇親國戚權臣世家的福利,但詹事府卻是針對于太子或者皇子的。

事實上,詹事府在最初設定之時,是專門輔導太子的。朱元璋對太子的教育極為重視,疼愛太子卻不寵溺,能狠下心來鍛煉太子卻又不随便委以重任,還獨創了一整套比之前的朝代都要更加完善的東宮官員,以訓導太子。

清朝也學了這個,但說實話,詹事府卻并沒有太大的作用。

原因很簡單,清朝入關也不過短短三十多年,努爾哈赤、皇太極是打下了天下,真正坐擁這如畫江山的人是順治帝。但他也是少年天子,六歲登基,作為輔政大臣的多爾衮才不會特地為他将詹事府立起來,搞不好多爾衮壓根就不知道詹事府那套程序。

之後的康熙帝也是少年天子,他爹才活了二十四年,活着的時候,只怕都沒對康熙這個兒子有多少關注,父子倆感情淡漠得很。

也因此,詹事府在清朝一直都是一個相當于被限制的機構。

“你确定?讓我去詹事府?”路謙有些想不通,如果說待在明史館裏修纂史書對反清複明沒有任何益處,那麽去詹事府就有用了?詹事府一直都是一個相當邊緣化的機構,遠遠沒有翰林院的地位。

祖宗像看傻子一樣的看着他:“詹事府是為了太子而立的,你看狗鞑子皇帝那模樣,明顯是對太子極為上心的。我雖然讨厭那狗鞑子,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太.祖的品格。”

一個國家甚至于小到一個家族想要繼續發展下去,繼承人的人選是相當重要的。首要是選擇,其次是培養,這兩點做得好,才能長久的持續下去。

縱觀歷史,大秦帝國二世而亡,就是毀在了子嗣上。假如公子扶蘇不死,就算大秦帝國不可能傳承萬世之久,也絕無可能二世而亡。

好久沒給路謙上課了,祖宗來了談性,索性盤腿坐在了路謙跟前的桌案上,叨叨的說了不少。

路謙随手拿過一本書裝樣子,倒也認真聽了,聽完之後忽的道:“所以,明朝之所以會亡,就是因為太子朱标死得太早了?”

祖宗:……

說話就說話!咋就突然鬼身攻擊呢?

偏偏,路謙說的也有道理,假如朱标不死,再給朱棣一萬個膽子,他也絕無可能謀反。或者應該反過來說,朱标心性極好,若登基為帝的人是他,絕不會像朱允炆那般手段極為激烈,不給諸王留半點兒退路。從某個方面來說,朱棣是被逼謀反的,他要麽謀朝篡位,要麽全家死絕,二選一的結果……還用說嗎?

路謙渾然不知自己又紮了祖宗的心,只問道:“所以你認為,詹事府就算如今式微,也總有起來的一天對嗎?聖上東巡也不忘帶上太子,他從未對哪個兒子這般上心過。”

“太子跟其他兒子能一樣嗎?還是元後之子,這情況能一樣嗎?清廷要學明朝,最重要的就是名分要正!只要康熙那狗鞑子的太子別像懿文太子這般短命,詹事府只會越來越強勢。”

祖宗嘆了一口氣:“在明朝,詹事府本來就是跟翰林院地位相當的。旁的不論,翰詹大考你總知道吧?要是地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又怎麽可能放在一起說呢?”

路謙也明白祖宗雖然腦子不正常,但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坑他,正要開口答應,忽的想起一事,超小氣幾乎是用氣聲問道:“那你就不怕上頭那位跟他爹他爺一樣命短嗎?”

祖宗無言以對。

是啊,詹事府主要是為了太子服務的,雖然皇帝也可以命令他們,但沒那個必要啊!

一旦皇帝早逝,太子登基,詹事府要麽雞犬升天,要麽直接被閑置。但雞犬升天的前提是,當時太子已經很大了,起碼已經接觸詹事府了。假如,那位早早的涼了,像順治六歲登基,康熙八歲登基,進去詹事府有個鬼用?

祖宗之所以無言以對,還不是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而是被路謙這大逆不道的話給震住了:“我以為你真的是個忠臣……”

“我是佞臣!”人生規劃已經做好了,無緣無故的,路謙才不會去改。

聽到這話,祖宗那是相當得感動,當真是感動得淚漣漣,他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辛苦并沒有白費。看看,路謙雖然人混蛋了點兒,但在關鍵事情上面還是拎得清的,一直盼着狗鞑子去死呢。

那不然呢?

任憑誰從五歲起就被洗腦,也不可能對上頭忠誠的。然而,祖宗不知道的是,路謙對清廷沒什麽好感,但同樣的,他對明朝也沒好感。

反清……複明……

前者可以有,光複我漢家江山。但複明真的沒必要,就好比,朱元璋推翻了元朝,那他也沒光複宋朝而是建立了一個新的朝代,對吧?

當然,這話是絕對不能說的,說了明年的今天大概率就是他的周年祭了。

路謙只是無語的看着祖宗在他面前表演猛鬼落淚,想說點兒啥吧,又覺得自己的立場可能不太對。想了想,索性就由着他哭,反正人大哭一場都不會有事兒的,鬼就更不可能了。

“你放心,雖然我一直盼着上頭那個狗鞑子一夜暴斃,但據我觀察,他應該沒那麽容易死。”

路謙一臉的懷疑:“別告訴我你真的會看相。”

“話不是這麽說的,面向是一回事兒,關鍵你看看他……他親爹只活了二十四年,他親娘我記得死的更早吧?才二十出頭?然後就是他的媳婦們,娶一個死一個,我敢保證再娶還是死。對了,他的兒子們也是,前頭死了好多個了,現在的大阿哥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長子。所以啊!”

祖宗長嘆一聲,在路謙的期待下,朗聲道:“那就是個命硬克親的!”

路謙:……

您可真的是不忘初心,能黑一把是一把啊!

“你別以為我糊弄你,這是真的。一般來說,克親的人命硬,也有可能跟命沒關系,純粹就是心性堅定。就說你吧,你爺奶沒了倒不算什麽,很多人都沒爺奶的。你爹死了,你娘又抛下你改嫁了,就算有你姑母收留你,但那是程家又不是你家。一般人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早就沒了活下去的勇氣,就算勉強活着,也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有一天算一天。哪像你啊!”

路謙斜眼看着他。

說得好好的,這就莫名其妙的開始攻擊他了!

“所以我也命硬?”

“咱們老路家就剩下你這麽唯一一根獨苗苗了,你說你命硬不?”

路謙震驚臉:“那還能不是你學了你家皇帝?”

祖宗一時沒理解這話的意思,表情迷茫的看着路謙。

“大明的皇帝就是子嗣單薄,你學他們什麽不好,偏就學了這一點,所以才會……”

不能再往下說了,老鬼暴動了!

路謙趕緊表示,他願意去詹事府,并且會為了這個目标而努力的。

詹事府從本質上來說,跟翰林院差不多。事實上,一般會被調撥去詹事府的,本身就是翰林出身的。這屬于清水衙門,暫時看不出前程來,因此想法子調過去應該是不難的。

對比一下反清複明這種很離譜的要求,只是調往詹事府,還給了三年時間,路謙覺得他肯定能辦到的。

但就算這樣,祖宗也沒就此放過嘴欠的路謙,他直接将路謙當成了沙包捶着玩兒。好在,路謙心理素質足夠強大,反正又沒有痛覺的,愛咋咋樣。

祖宗不禁感概:“你這哪裏是命硬啊,你渾身上下除了骨頭不夠硬,其他都挺硬的。”

路謙心說,當年沒被你吓死,就已經代表着我不同于常人了。

不過比起命硬的說法,路謙更能接受心性堅定這個說法。就拿他來說,他爺奶其實本來身子骨不錯的,起碼在同齡人裏面算是可以的,完全沒有病弱的跡象。可他爹突然病重,随後沒幾日就撒手人寰了,他爺奶一夜之間滿頭白發,可事實上那時候他們也不過才四十多歲。再之後,倆人相繼就走了,那時候,他家的靈堂都還沒撤掉,甚至他爹的頭七才剛過兩天。

當然,路謙不可能去責怪他爺奶的,誰不想好好活着?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中年喪子的悲痛。

不過祖宗也沒說錯,要不是他打小就心性堅定,在失去了所有的庇護後,可不得從此堕落?還有他娘,長大以後他是能夠理解的,路家窮,本身就只有片瓦遮身,他爹一直身子骨不太好,也不能給家裏掙錢,整個家其實更多的是靠爺奶撐着。

假如只是他爹沒了,他娘未必就會這般決絕的回娘家改嫁,可連爺奶都沒了,她一個沒有生存能力的人,再帶着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這日子要怎麽過啊?

更可怕的是,路家連個族親都沒有,不然有個叔伯或者隔房幫襯一把,興許也能将日子過下去。但事實上,什麽都沒有,沒有錢財都是小事兒了,孤兒寡母根本就不可能自立門戶的,随便出個什麽事兒,到時候就是倆人一起死的結局了。

他娘會離開,他能理解也不會責怪,但有時候想想,假如他娘足夠強大,那興許事情又是另一個結局了。

“答應我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聽見沒?”祖宗大概是出夠氣了,或者純粹是認為正事比出氣更重要,又跑來跟路謙做最後的确認。

路謙點頭:“放心,這事兒我能做到。”

頓了頓,他忽的眉頭一皺。

祖宗跟着心頭一跳:“你幹嘛?你想幹嘛?我告訴你……”

“我有個問題。”瞧着四下無人,路謙一臉凝重的看向祖宗,“當年明朝出事,是因為太子朱标英年早逝,朱元璋花了太多的時間精力在太子身上,以至于他在餘下的兒子中竟擇不出合适的人選,索性立朱允炆為皇太孫。”

“然後呢?”祖宗沒聽明白。

“大明的悲劇在于,太子朱标死得太早。但如果事情是反過來的,要是……”

“死得太晚?你啥意思呢?”

“如果不是太子早逝,而是皇帝長壽呢?”路謙好笑的搖了搖頭,“算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詹事府啊,沒問題的,興許我再努努力,搞不好三年後直接能當上少詹事了呢!”

祖宗一個眼刀子甩過來:“我看你在白日做夢!不過你要記得啊,到了詹事府以後要好好努力,努力将鞑子家的皇太子帶上歪路!”

路謙:……

“考卷呢?考題呢?做人要講誠信,做鬼也一樣。”

祖宗灰溜溜的走了,找了個地方苦思冥想,之後就過來将考題告訴了路謙,再由路謙整理之後遞交給邵侍讀看,确認沒問題後,又送去了翰林院。

不日,二榜進士們齊齊來到了翰林院進行館選考試,看到考題不禁唉聲嘆氣,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怎麽比殿試的題目還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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