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算

體內仿佛有一把燎原之火從腳底騰起,沿着熾熱的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明凰難耐地喘了口氣,扯了扯領口,卻仍舊對周身的灼熱無濟于事。

她眯了眯眼,靠在幽徑旁的竹木枝幹上,甚至不用動手診脈,她便知道,自己這定是遭人暗算了。

對方下的是烈性春藥,因着白香玉的突然離席,她的心思被分去了幾分,那杯下了藥的酒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被端到她手中,接着被她飲下了的。

看來,出手的人就在筵席上,并且從頭到尾都一直在觀察她。

但現在,她沒有心思去追究罪魁禍首。

“……人呢?”

“怎麽辦?……明明……離開了……”

“在附近找一找……”

透過竹葉間的縫隙,明凰能看到外頭有幾名形容焦急的宮女正四處尋找什麽。

幸好走的是小道,若是從正道往寝殿的方向走,怕是會被抓個正着。

她現下這般模樣,怕是連幾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也抵抗不過,況且,眼前這幾人當真只是普通的宮女麽?

“彭公子……已經……”

“算了……之前說好的第二套……”

斷斷續續的意味不明的話語隔着一團烈火朦胧地傳進耳裏。

明凰伸手捂住嘴,避免自己一個不小心打草驚蛇,過了片刻,等院裏的人都一一離去了,明凰才算松了口氣,腳下一個踉跄,頗為狼狽地跌倒在地。

她悶哼一聲,将左手從嘴裏拿出來時,才發現手背那排深重的咬痕上竟滲出了絲絲血跡。

就在她強撐着身體,欲邁步離去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沙沙作響的竹葉搖曳聲,有人施展輕功,快速朝她的方向掠了過來。

明凰一驚,便欲閃身躲藏,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誰在那裏?”

那人語氣冷硬地質問。

然而,明凰聞言卻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氣,這聲音她十分耳熟——是雷雨。

“……是我。”

她主動從掩藏的竹木後現身,一身黑衣的雷雨看上去大吃了一驚,見她面上燒灼着一陣異樣的紅暈,連忙上前扶住她,口中道:“王妃怎會在此?這是發生了什麽?”

在雷雨觸碰到她的一瞬間,明凰驟然使力,一把推開了他,雷雨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附近……可有池塘?”

她垂着頭,看不清表情,但雷雨已經聽出了她話尾夾雜的一絲顫抖。

“蕭嫔的宮殿就在附近,她的殿後有一泉活水池。”雷雨快速回答,眼神細細打量明凰,只覺對方裸露在外的皮膚都似乎紅得不正常。

“領我過去。”

明凰言簡意赅地吩咐,她幾乎要用盡自己全身的氣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觸碰雷雨,看來這春藥的烈性比她預估的還要嚴重。

雷雨颔首,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卻被明凰迅速開口制止:“別過來,你帶路就是,我跟在你後頭。”

雷雨不明所以,但也只得點頭,他足下輕輕一點,身體輕盈地在竹林中穿行,明凰一邊發力跟上他,一邊還要費力抑制體內灼燒的熱流,不一會兒,便已是滿頭大汗,貼身的內裳也被汗水浸透。

“……王妃,你究竟怎麽了?……是中了什麽毒嗎?”

朦胧中,她聽見雷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明凰一揮手,心想我若說出這毒的名字,你怕是早吓到一邊去了。

“……到了嗎?”

她沙啞着嗓音問。

“已經近了,就在那兒——”

明凰随着雷雨手指的方向看去,被汗水濡濕的眼睫艱難地眨了眨,她這才發現,之前雷雨所說的活水泉實在是出乎她意料的廣闊,粼粼碧水映照着泛金的光線,俨然就是一座天然浴池。

明凰深吸了口氣,提起所有力氣直直沖進了那池碧水。

當雷雨轉過頭,還想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卻親眼目睹自家王妃撲進了水池。

他吓了一跳,趕緊上前,王妃雖有功夫傍身,但為救王爺才失了不少元神,這天鏡池的深度可不淺,若王妃有個萬一,可如何跟王爺交代!

然而,雷雨不過才往前走了幾步,就被身埋清水中的明凰喝止了。

“別靠近此處!”她喘了口氣,聲音仍舊有些嘶啞,但體內幾乎要将血液煮沸的那把火倒是一下子緩解了不少。

“去告訴齊王,讓他查查今日皇後舉行的百花宴幕後,可有什麽異常?還有,順道看看白将軍家的女兒白香玉可有返回筵席。”

說完這番話,明凰便閉上眼,在沁涼的池水中,開始運功逼出體內的毒素。

這下藥的人着實心狠,即便身處水池中,那股灼心的熱意也只是在褪去片刻後又重新湧了上來。

明凰抛開雜念,一心一意地運功,然而,當她正拼命同體內的藥性對抗時,百花宴上卻上演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故。

自白香玉與明凰先後離去後,殷寒飛就一直緊蹙着眉,眸中憂色愈濃,一番坐立不安的模樣。

離他不遠的梁惜情自是将他的情狀收在了眼底,梁惜情不由得咬起下唇,杏眸黯淡。

不久,她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起身至皇後身邊恭敬地低聲說了一番什麽,随後,皇後挑起鳳眸朝她微微颔首,梁惜情盈盈一拜,便由侍女領着退出了禦花園。

然而,就在她離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領她出園的那名宮女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面上是驚魂未定的慘白之色。

“皇、皇後娘娘,”她跌倒在皇後面前,顫聲道,“不好了!出大事了!白、白小姐她——”

“玉兒怎麽了!?”

坐于下首的殷寒飛猛然起身,一雙陰寒的瞳孔直直射向那欲言又止的宮女。

皇後瞟了他一眼,精心修飾的柳眉輕輕一挑,擱下手中的杯盞,不疾不徐地斥道:“宮禁中如此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這話雖是對伏在地上的宮女所說,但她話裏話外,分明是對殷寒飛的警示。

殷寒飛卻似充耳不聞,一雙虎目急急瞪着那瑟瑟發抖的宮女。

“禀、禀皇後娘娘,白小姐她——她上吊自盡了!”

宮女哆嗦着身體,用驚懼的聲音道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事實。

“胡說!”

殷寒飛一步步逼近那個身材嬌小的宮女,對方被他眸子裏的怒火和煞氣吓得不知所措,竟哭了出來。

“玉兒方才還好好的!怎可能——怎可能——!!”

他伸手指着對方,虎目通紅,手臂微顫。

“殷公子逾矩了。”

皇後淡淡開口,鳳眸透出一抹冷冽的淩厲,但她更為關注宮女口中所言,這麽一個人微言輕的宮女,給她八條膽子也不敢胡言亂語,看來,白香玉果然是出事了。

皇後出身白家,此事對她而言同樣關系重大,她徑直從鳳座上起身,瞳孔不動聲色地掃過在場衆人的神色,接着,她對跪在地上的宮女吐出兩個字:“帶路。”

就在皇後率領衆人往白香玉自盡的宮殿裏趕去時,全身浸泡在涼水中的明凰總算是費勁心力,逼出了體內的最後一絲藥性。

她松了口氣,若不是元神流失,速度怕是還會快得多。

當她游至池畔,起身從池內踏出時,卻恰好對上一位宮裝麗人直愣愣盯着她的眼神。

明凰蹙起眉,她以為雷雨會把周圍打點好,這時候遇上宮裏的人,可有些難以解釋。

不過,當她的目光轉到對方手裏拿着的紗裙時,頓時了悟,眼前的女子既是特地給她送來衣物,那麽,就必定是齊王在宮中埋下的棋子了。

“……可是蕭嫔娘娘?”

明凰一邊開口詢問,一邊朝對方走去。

那名容顏秀麗的女子似是才回過神來,有些驚惶地點頭,将手裏嶄新的衣裙遞了過去:“……明姑娘快換上吧,別着涼了。”

明凰接過衣衫,也不遮掩,當着蕭嫔的面便迅速開始換衣,倒讓後者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

明凰卻沒發現她的害羞,只凝神思考起百花宴上的種種來。對她下藥之人定是在白香玉離去後趁她心思不定之時下手的,在她的印象中,那幾名一道前來敬酒的小姐們倒是有些可疑,她記得自己順手接過了其中一人遞來的杯子,那藥既有可能便下在那杯酒裏,或是抹在杯沿上。

但她不認為幕後黑手會蠢到暴露在明面上,所以,遞酒給她的人很可能也并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了……

不過,眼下她最好找到那位主動遞酒給她的小姐。

那杯酒究竟是什麽地方拿來的?中間又有沒有被他人經手?對方為何會将杯子遞給她,是不經意而為,還是有人提點?

若是前者,那麽幕後黑手倒可能并不是針對她而言,她只是運氣不好被迫牽扯進來。然而,若是後者——

明凰眯了眯眼,敢暗算她的人,無論身份為何,她必要叫對方好看!

待擦幹了身體,換好衣物,她便随蕭嫔進了寝殿中。

蕭嫔招了招手,她身邊的貼身侍女便過來為明凰擦拭還在往下滴水的頭發。

明凰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身邊這位蕭嫔,明相不經意間倒是提起過,說這位兩年前入宮的蕭嫔頗得陛下寵愛,有段時間陛下獨寵蕭嫔,甚至惹來了貴妃的不快。不過,礙于蕭嫔出身平凡,又無子嗣,短時間內也無法将她的名分再往上提升,而蕭嫔也并不貪求名利金銀,只日日在皇帝身邊做一朵本分的解語花,倒使得皇帝愈發看重她。

明凰不由得感概楚辭還真有些手段,竟然兩年前便開始布局,将自己的人安插在了皇帝枕畔。

不過,楚辭選人倒的确有些眼光,這蕭嫔的容貌十分出衆,豔而不妖,媚而不嬌,甚至不笑的時候眉眼間還帶出幾分清冷之意來,可謂是個融合了不同氣質于一身的美人兒。

“……明姑娘,”美人兒柔柔地開口喚她,同為女子的明凰也忍不住心頭一癢,不覺放輕了聲音,“娘娘喚我明凰便好。”

“嗯,明凰。”蕭嫔從善如流,只不過表情卻有些難以言喻的悵然,她上前握了明凰的手,揮退周圍的侍女,方低聲道,“你應該知曉了吧,我是齊王安插在宮裏的暗線,方才王爺身邊的雷雨突然找到我,說你在我寝宮後的天境池裏,要我好好照看你……”

頓了頓,她面上露出一絲微笑,眼底那抹複雜的情緒被掩了去,“王爺之前還從未令人直接在宮中聯系過我,不過,見了你,我總算明白了,為何王爺會為了你拒絕南國公主。”

明凰轉過頭,對美人兒嘴裏輕輕柔柔的誇贊十分受用,她裝作沒聽懂對方話語裏不自覺的黯然,只勾唇道:“娘娘過譽了,明凰倒是十分傾佩娘娘,獨自潛伏于深宮中,伴君如伴虎,又有居心叵測之人在側窺探,想必十分艱難。”

蕭嫔聞言怔了怔,随即,她的眼眶便有些泛紅了,握住明凰手腕的那雙纖纖玉手也緊了緊,她輕聲道:“為報王爺的救命之恩,蕭妩便是舍了這條性命,也在所不辭。”

蕭嫔口中吐出的肺腑之言讓明凰難得呆了呆,這美如畫的蕭嫔娘娘還真是容易感動啊……

但是,這樣的性格也太容易被人套出話了吧……

明凰不禁開始深深懷疑起楚辭派蕭嫔來宮中卧底的正确性。

蕭嫔渾然不知眼前人的想法,她抹了抹眼淚,心下對明凰生出了不少親近感,好不容易有個可以不用提防放心說話的對象,她正準備拉着明凰再說些宮中的要事,好教她傳給齊王,這時,她的貼身侍女卻有些慌張的進屋禀告:“娘娘,不好了,皇後娘娘那兒,像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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