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在這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匆匆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
顧茗伽低着頭,只能看見一片翻飛的衣角,沒等她擡起頭,就被人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在她的鼻息間缭繞,也沖淡了醫院裏濃郁的消毒水味道。
眼淚再一次毫無預兆地滑落。
她抓住來人的衣袖,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別怕。”容青把她的頭壓進自己懷裏,一只手摩挲着她的發鬓,低沉卻柔和的聲音仿佛落在心上,“我在這裏。”
這時急救室的紅燈滅了,一群護士簇擁着醫生走出來。
顧茗伽掙紮着起身追上去詢問,一把抓住醫生,但聲音卻像是憋在喉嚨裏一樣,怎麽都問不出口。
身後的容青跟上來,對醫生微微颌首:“我們是家屬,請問病人怎麽樣了?”
醫生無力地搖搖頭:“抱歉,傷勢太重,我們已經盡力了。”
顧茗伽愣在原地,仿佛沒有聽懂醫生的話,整個人如墜深淵,差點腳一軟就跌在地上。
容青及時扶住她,一只手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
“病人意識還算清醒,你們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我……”手臂上輕微的痛感讓顧茗伽終于找到一點實在感,眼前慢慢清晰起來,她看着容青,眼底滿滿的痛苦:“為什麽?”
容青沒有回答她,攙着她的胳膊将她往急救室裏拉:“走吧。”
裏面彌漫着很重的血腥味,然而容青面不改色,表情甚至有點冷酷,一言不發将她拉到病床前。
陸母微微睜着眼,看到他們進來,蒼白如紙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聲音微弱,幾乎不可聞:“容先生?”
“陸夫人,好久不見。”容青神情凝重地朝她點點頭。
顧茗伽站在病床前,看着這個照顧了自己十年的女人,仿佛迅速蒼老衰敗的面容,再一次感覺到,原來死亡離自己這麽近。
容青把她往前推:“跟你母親說句話。”
顧茗伽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喊了一聲:“媽……”
陸母抓住她伸過來的手,“好孩子……”
剛開口卻也剩哽咽。
陸母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好半天才能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容先生,以後,我恐怕不能幫您照顧悠茗了。”
顧茗伽如遭重擊,整個人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容青:“陸伯母,謝謝您,這些年您做得很好。”
“不,我沒有,照顧好她,辜負了您的期望。”陸母捏了捏顧茗伽的手,輕聲說:“不過,我是真的拿你當自己的孩子。”
說完這句話,她猛地咳嗽起來,嘴邊有鮮血溢出。
顧茗伽咬咬牙,“媽,是我對不起你。”
陸母搖搖頭,這時匆匆趕到的陸父推開了急救室的門。
“老陸……”陸母臉上浮上一點笑容。
容青扳過顧茗伽的肩膀,“走吧,給他們留點時間。”
顧茗伽點點頭,被他帶出急救室,整個人都宛如活在夢裏,腦子一片恍惚,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陪我出去走走吧。”顧茗伽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堂裏,容青卻仿佛聽見了她的話,拉着她的手走出醫院大門。
夜色已濃,冰冷的空氣仿佛能夠穿透厚厚的羽絨鑽進骨頭裏,可顧茗伽卻分不清,到底是身體冷,還是心更冷。
容青将圍巾纏上她的脖子,替她掩好:“想去哪裏?”
顧茗伽任他折騰,臉上倦意沉沉,卻強撐着搖頭:“我就是想吹吹風清醒一下,腦子好亂。”
“好。”容青沒有安慰她,只是陪着她慢慢走在小道上。
街上廖無人煙,只有他們兩個人,像個神經病一樣肩并着肩壓馬路。
偶有人路過,還會投過詫異的目光。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容青接了個電話,然後停下來對顧茗伽說:“陸伯母走了。”
他的語氣有種平靜的殘忍,顧茗伽擡起頭看着他,好半天才有反應,遲鈍地點頭:“哦。”
兩人回到醫院,看見陸父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目光呆滞,直到護士推着病床經過。
躺在床上的陸母已經被蓋上白布。
陸父整個人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肩膀猛地抖動起來。
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大庭廣衆之下,突然捂着臉痛哭起來,壓抑的哭泣聲回蕩在空曠狹長的走廊裏,經久不絕。
顧茗伽走過去,“爸。”
陸父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一雙通紅的眼睛,裏面含着極其複雜的情緒,似乎想說什麽,目光瞥見站在她身後的容青,卻又沉默下來。
顧茗伽動了動嘴唇,想安慰他兩句,卻發現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她依舊無話可說。
最終還是容青率先開口:“陸伯父,節哀。”
陸父點點頭,滿面愁容,聲音嘶啞粗重,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在容青面前卻仍然維持着最基本的禮節:“容先生見笑了。”
陸家是這座小城市裏最普通的兩口之家,沒有接觸過任何跟上流社會相關的人和事,當年之所以收養顧茗伽,一來是因為陸母自己生不出孩子,二來則是因為容青的托付。
他們甚至不清楚容青的身份,只知道他來自A市,身份地位不凡,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在他面前,總會覺得拘束。
陸父站起身,下一秒腦袋襲來一陣眩暈,腳一軟,直接往醫院的地板上栽去。
顧茗伽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卻因為反重力的緣故沒扶得住,差點被他帶倒。
容青連忙幫扶了一把,這才沒讓兩人一起摔在地上。
“您坐着。”他将陸父扶回到椅子上,“接下來的事情我和悠茗會處理,您好好歇着,千萬別再跟着倒下了。”
陸父臉色一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沒有力氣再跟他客氣:“麻煩了。”
“我讓司機送您回家。”容青招來旁邊站着的一個人,囑咐了他兩句,讓他把陸父安全送到家。
那人點頭應下,扶着陸父往外走。
顧茗伽心神恍惚,想跟上去,卻被容青扯住了手臂。
“你幹嘛?”她茫然地眯起眼睛,醫院慘白的燈光照得她臉色趨近透明,她試着掙脫,小聲說:“我要回家。”
“你留下。”容青說。
顧茗伽:“我要回去照顧我爸。”
容青卻不肯放手:“我認為現在你比你爸更需要照顧。”
顧茗伽嗤笑一聲:“所以你要來照顧我嗎?”
她嘲諷的語氣成功讓容青皺起了眉頭,或許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吵架,也或許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根本就不是他的風格,所以他的情緒顯得尤為平靜。
“我有話跟你說。”
“我現在不想說話。”顧茗伽低着頭,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抗拒的情緒,臉上再次爬上深沉的倦意,仿佛下一秒眼一閉,就能直接睡過去。
容青:“陸伯母的死恐怕不是意外。”
顧茗伽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腦因為這句話一瞬間清醒過來,她猛地擡起頭,一臉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容青卻沒有再重複,然而鄭重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剛才還兵荒馬亂的走廊此時已經安靜下來,高懸的白熾燈将兩人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顧茗伽甚至能清楚地聽見自己因為容青那句話而陡然加快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醫院死一般沉寂的空氣中,慢慢凝聚成一種極其恐怖的氣氛。
容青靜靜地看着她,一雙幽沉的眸子仿佛靜水流深般不露聲色,即使燈光再亮,也依舊照不穿裏面的內容。
“為什麽這麽說?”顧茗伽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然而顫抖的尾音卻暴露了她害怕的情緒。
“我先前跟警察了解過情況,也派人去看過現場。”容青說,“那條路上沒有監控,司機駕車逃逸,迄今為止也沒有找到目擊者。”
顧茗伽之前完全沒有想過這些事情,他這麽一提,她才恍然驚醒,卻仍是不敢相信:“但這不能說明什麽,司機或許是因為太害怕,或者其他什麽原因,未必是……”
不是意外?
說明是有人蓄意為之,然而陸家夫婦一輩子本本分分,從未與人結怨。
除非……
顧茗伽咬緊下唇,有什麽答案在她心底呼之欲出,但她不敢說出來,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可容青看她的眼神卻像是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是……那些人嗎?”最終她還是問了出來。
“你覺得呢?”
顧茗伽眸光一閃,突然捂住心口的位置,額角滲出幾滴冷汗,一絲痛苦從她眼底溢出:“為什麽?”
“——他們不來找我?”
說完這句話,顧茗伽仿佛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試圖伸出手去拉住眼前這個人,可還沒等她付諸于實踐,心髒傳來的刺痛感猛地讓她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直直地倒向前方。
失去意識前,她似乎在容青的臉上看到了一抹猝不及防的驚慌,很短暫,卻被明亮的燈光清晰地刻進了她的腦海深處。
——你是在,擔心我嗎?
然而這句話,顧茗伽卻沒有來得及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