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莊主的侍衛們這些日子都有些發愁,按理說這位少莊主一路有驚無險平安歸來已是萬幸,可他自中秋之後便很不對勁,再不像從前那樣每天玩笑度日,反而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知在琢磨些什麽。

高羽猜測蕭素寒此番性子大變多半和那個叫邊旭的劍客有關系,那邊旭是大小姐的心上人,大小姐為他突然離去之事也不知私底下哭了多少回,蕭素寒竟能忍住不聞不問,可見蹊跷。另有件怪事,那柳家姑娘将來多半是要做落梅山莊的少夫人的,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蕭素寒卻把她晾在一邊,再也沒去瞧過,即使被老莊主斥罵了無數次,依然如此,也不知他打得什麽主意。

其實不止高羽,連蕭素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主意,他自那夜回來之後便一直渾渾噩噩,急切地想忘記邊旭說的那番話。可是越想忘記,越是忘不掉,他清楚地記得邊旭說的每個字,然而卻怎麽也想不通怎麽會從好好的兄弟情義變成如今這樣。

這日黃昏之後,他沒精打采地推開屋門,屋內竟有個人影,看樣子是特意在此等他的,他直覺以為那是邊旭,心下又是慌亂又有些欣喜,半天才期期艾艾道:“你回來了?”

那人站在陰影裏,看不清面目,然而笑聲卻是熟悉的:“蕭少莊主。”

蕭素寒一驚,這才發現此人身形并非邊旭,他低呼一聲:“沙漠蠍子,你……你果然沒死?”

沙漠蠍子從陰影中緩緩走出,唇邊始終帶着一抹笑意:“我沒死,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蕭素寒如今見了他,早沒有先前的嫌惡之意,反而覺得有幾分親切,他忍住笑,故意道:“你的死活與我何幹,我又何必不高興。”

沙漠蠍子哈哈大笑:“我先前用計綁過你,你不記我的仇了?”

蕭素寒搖頭道:“要不是你,我也死在大漠裏了,咱們往日恩怨一筆勾銷,”他指了指椅子,“不妨坐下聊聊,告訴我你是怎麽死裏逃生的?”

沙漠蠍子與他相對而坐,微微笑道:“我那日救了你之後,義父大發雷霆,他廢了我武功,把我埋到沙坑裏等死。不過這都沒什麽,沙坑是我活命的地方,我是沙漠蠍子嘛,怎麽會死在沙裏。”

蕭素寒恍然大悟:“你從沙底挖密道逃走了?”

沙漠蠍子點了點頭:“我從沙漠裏逃了出來,知道自己已是義父的棄子,他既然不再用我,往後我便可以為自己而活,不必再替他辦事了。”他看向蕭素寒,“我那時很虛弱,也不知你身在何處,根本救不了你,不過我知道落梅山莊勢力巨大,定有救出你的本事,所以向你家裏傳了訊息。”

蕭素寒點頭道:“我手下告訴我傳訊之人拿着我的玉帶鈎,我就知道那人是你,”他轉念一想,又問道,“莫非你當初向我要那對帶鈎時,便有這個打算?”

沙漠蠍子連連笑道:“我那時根本不知自己會背叛義父,那帶鈎不過是……不過是我想要一件你的貼身之物罷了。”

蕭素寒大為奇怪:“要我的貼身之物做什麽?”

沙漠蠍子止住了笑,一雙狹長雙眼直盯向他,低聲道:“因為我瞧你十分順眼,想和你多親近親近。”

蕭素寒嗤笑了一聲,以為他又在故意說笑,只道:“你在中原無親無友,不如暫且留下,況且你武功已廢,将來總要有別的打算,我改日替你籌謀籌謀。”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什麽要求,只管開口,我盡力替你去辦。”

沙漠蠍子忽然站起身,向他走近兩步,微微笑道:“我确實有個要求,還請少莊主應允。”

蕭素寒擡頭看向他:“你說吧。”

“我想……再摸摸你的手。”沙漠蠍子說着,臉上盡是狡黠笑意。

蕭素寒奇怪地道:“我的手有什麽好摸的。”

沙漠蠍子卻不再回答,一把拉過了他的手握進掌心裏,沿着指尖慢慢摸索到手心,翻來覆去地,把他的手來回摸了幾遍。蕭素寒被他摸得有些發毛,終于忍不住抽回手來:“你怎麽也這樣,莫名其妙的。”

沙漠蠍子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道:“也這樣?還有誰對你這樣了,”他眼珠子一轉,輕聲道,“邊旭?”

蕭素寒微微一驚:“你怎麽知道?”他問完,自悔失言,忙掩了唇別過頭去。

沙漠蠍子冷冷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出來,我在初見時便覺得你們的關系着實不一般。”

蕭素寒登時大怒,臉都漲紅了:“胡說八道!我和他只是至交好友,哪有你說的那樣龌龊!”

“我有說什麽龌龊的話麽,讓你這樣惱羞成怒。”沙漠蠍子咬着牙笑了笑,試試探探地問道,“還是你們已經做了什麽?”

蕭素寒再也忍不住,喝道:“閉嘴,滾出去!”

沙漠蠍子被他這樣怒罵,倒也不生氣,只笑了笑便向門外走去,臨走時仍回頭道:“蕭素寒,我會再回來找你的。”

蕭素寒氣得不輕,又被沙漠蠍子的一番話說得十分心虛,他想起了邊旭那個輕如點水般的吻,不由得掩住嘴角,只覺臉頰發燙,心裏更是糾結得如同亂麻。

接下來的幾個月,邊旭再無消息,更不見蹤影,連同與他大有關聯的武林大會也沒有露面,到場的倒是有許多別的門派弟子,蕭素寒不期然又遇到了一位舊相識,正是陀羅刀的少主南宮翼。

南宮翼的傷大約修養好了,雙臂瞧着與常人無異,仍然是嬉皮笑臉的做派,在各派前輩面前巧言令色,哄得那幫老頭子十分開懷。蕭素寒遠遠瞧着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正想找借口避開,卻已被南宮翼瞧見了,老遠便喊道:“蕭少莊主留步。”

蕭素寒被許多人看着,自然不好再走,只得轉過身來,勉強擡起眼皮拱手道:“南宮少俠。”

南宮翼卻笑意一斂,将他拉到一旁,口氣鄭重地問道:“你這些時候見到邊旭了沒有?”

蕭素寒聽到這話,心裏便不自在起來,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南宮翼眉頭立刻一皺:“他似乎不大好。”

蕭素寒怔了怔,奇道:“他怎麽了?”

“我上個月在南陽與他見了一面,”南宮翼摸着下巴緩緩道,“當時瞧他臉色十分不對勁,所以尋了借口摸了摸他的脈門,只覺他體內內息亂走,似有走火入魔之像。”

走火入魔一事,自是非同小可,蕭素寒渾身一凜,忙問道:“他又沒練什麽邪魔外道的功夫,怎麽會走火入魔的?”

南宮翼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他們天月劍的心法與練劍之人心意相通,若是心生雜念,很容易真氣逆流……”

蕭素寒想起邊旭說過這樣的話,忙道:“這些我知道,可他以往都能冷靜自持,怎麽這次竟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南宮翼苦笑道:“我就是不知原因,才來問你,原來你也不知道麽?”他轉過身,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他把諸事都看淡了,也不知究竟為何事執念太過,他那副樣子一旦入魔,只怕會發狂至死,當真讓人憂心。”

他長籲短嘆一番,再回頭時,卻發現蕭素寒早已不見蹤影了。

蕭素寒這次離家,沒有知會任何人,只騎了他的雪龍駒,一路向南陽而去,他這一路趕得太急,以至于到了南陽山谷裏都還沒想好相見之時要說些什麽。

這已是入冬時節,山谷中林木凋零,澗水枯落,顯得有幾分蕭殺之色,蕭素寒憑着印象終于找到天月先生的那間故舊屋子,他栓了馬,猶豫着向屋內喊道:“邊旭,你在麽?”

無人應答。

蕭素寒等了片刻,幹脆自己推門進去,只見屋內空無一人,四處陳設也十分簡單,不過是桌椅床竈之類,皆是古樸簡陋。床邊搭着一件袍子,正是邊旭往日常穿的那件,蕭素寒伸手拿起來,鼻腔忽然有些酸澀。他想起兩人相攜浪跡江湖的那些時光,又想起邊旭月下離別時的絕決,一時好像有千思萬緒,不經意地扯動着他的心。

他在屋內不知坐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他趕忙站起來,而後屋門便被推開,門外站着邊旭。邊旭提着一把長劍,發絲有些淩亂,似乎是剛練劍回來,他怔怔地看着蕭素寒,動了動嘴唇:“我看見你的馬,你怎麽來了?”

蕭素寒遲疑了片刻,才道:“我路過南陽,所以來看看你。”

邊旭露出一個微苦的笑意,低頭道:“我這裏什麽也沒有,不能招待你,趁着天還沒黑,你早些出谷吧。”

他這是擺明了要送客,蕭素寒沒料到自己千裏迢迢跑來,竟碰了這麽個釘子,不由得有些氣惱:“你趕我走?”

邊旭看了他片刻,卻沒有說出否定的話來,這讓蕭素寒更加生氣,他往桌邊一坐,硬邦邦地道:“我就不走。”

邊旭見他這樣,只嘆了口氣,走進屋,将竈下的火點燃了,而後取水洗米,似乎是要煮米粥。

蕭素寒起先還賭氣繃着臉,然而聞到米粥的香味後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腹內也響了起來。

邊旭聽出他餓了,搖頭笑得有幾分無奈,他低聲問道:“你與柳姑娘的婚事操辦了麽?”

蕭素寒皺了皺眉:“什麽婚事,早就吹了。”

邊旭手中一頓,轉頭看向他:“為何?”

蕭素寒不耐煩地揮手道:“吹了就是吹了,問那麽多做什麽,”他四處打量了一番,“你這幾個月就呆在這裏麽,每天除了練劍都做些什麽?”

邊旭将煮滾的粥盛了起來,搖頭道:“偶爾去打打獵,或是去山谷中走走。”

端上桌的除了米粥,還有一碟魚幹,都是粗糙之物,蕭素寒倒也不挑剔,端起來就喝了大半碗,反而是他對面的邊旭沒動筷子,只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後才道:“吃完之後我送你出谷。”

蕭素寒頓了頓,随即把碗筷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怒道:“你就是要趕我走是不是?”

邊旭平靜地看着他:“難不成你要留在這裏?”

這一下倒讓蕭素寒語塞了,他支支吾吾了一會,而後嘆了口氣:“邊旭,你就這麽見不得我?”

“蕭素寒,”邊旭接下來的話聽來更是無情,“你往後不要來見我了,或許對你來說,來見我只是在意我這個朋友的死活,可是等你走了之後,只會徒留我一個人在痛苦之中,那滋味你根本不懂。”

蕭素寒驚訝得無以複加,他無措地道:“見到我會讓你覺得痛苦麽?”

邊旭苦笑了一聲,掩住臉道:“見到你很痛苦,見不到,更痛苦。”

這句話不期然刺中了蕭素寒的心,他想說見不到時,難道只有你一人痛苦麽,可他不敢說,他驀地覺得有些害怕,好像自己的心都已不是自己的了。

天色已完全地黑了下來,北風把破舊的窗棂吹得呼呼作響,連桌上的燭火都開始搖曳不定,屋內的兩人都沉寂了許久,最終還是蕭素寒走了過去,拍了拍邊旭的肩膀,輕聲道:“要是我真的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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