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遭呂布這一問,項羽沉默良久,不知在斟酌什麽。
就在呂布等得快不耐煩了、開始懷
疑這西楚憨王是不是醉糊塗了的時候,項羽才點了點頭。
讓呂布滿意的是,項羽思考所用的時間雖長了些,态度卻很
明确。
只見他先向仍沉浸在極度震驚中的範增微微颔首,旋即側過身來,淡然向身後楚兵下令道:“照呂郎中的話做
。”
“喏!”
一直呆愣的楚兵們終于能有所作為,他們沉聲齊應,紛紛上前,毫不猶豫地揮劍場中其他人。
殿中瞬間血肉飛濺,哀嚎四起。
楚王心的随從但凡敢反抗的,已被呂布砍瓜切菜,落得人首分離;餘下那不多的人力
,無一不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
當他們親眼目睹了剛那願意配合這尊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殺神、承諾對外說瞎話的人
死裏逃生的示範後,更是争先恐後地沖呂布痛哭流涕,表忠乞命。
至于被劉邦舍棄的那百餘騎從,他們自知難逃一死
,索性拼死一搏,于是先結陣而上,結果就被一力降十會的呂布給酣暢淋漓地殺了一批。至于剩下那一半,也根本不是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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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對手,很快便被就地格殺了。
才過去眨眼功夫,殿中唯一能與‘漢軍’再搭上關系的,便只剩席上張良一人。
項伯悚然而驚,想也不想地站到了與自己情同兄弟的張良跟前,想以自己的身軀擋住向張良湧去的兵士,脫口而出道:“
項将軍請三思!此事實在不可為啊!此子來投不過數日,卻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今日敢害楚王,他日便敢害将軍!”
“哦?”呂布早瞧他不順眼了,這會兒見他迫不及待地擋在了張良跟前,不禁惡意地挑了挑眉,玩味道:“臣下即便
哪日活膩了,害不害得動蓋世武勇的項将軍,且不說,單瞧項左尹這……”
面對怒目而視的項伯,他絲毫無懼,還裝
模作樣地摸了摸這會兒還沒長出幾根毛來的光溜溜的下巴,故作苦思冥想的神情,半晌猛一擊掌:“護一敵軍智囊的殷勤
架勢,簡直快與那畜牲護崽時的奮不顧身無異了。”
“無恥!”項伯幾被這話氣得七竅生煙,暴怒拔劍,劍尖直指大
放厥詞的呂布:“血口噴人!我今日必斬——”
呂布懶洋洋地把玩着手中劍柄,聞言嗤笑一聲,拇指微頂,還鮮血淋
漓、餘溫未散的劍身猛然出鞘。
他微眯着眼,頗感期待地打斷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對方:“楚左尹當真與臣下一決雌雄
、生死不論?”
他可巴不得項伯在不堪受辱下主動尋死來——若真如此,甭管項羽面子有多大,他都必得叫對方得償
夙願,命歸黃泉。
在他眼裏,最該死的‘漢軍餘孽’,俨然就是這個身在楚心在漢、還毫無羞愧之心的狗內奸項伯。
若非對方還為項氏一族之長,又為項羽親叔,關系非同一般,他早要順勢将人給剁了。
項伯很恨咬牙,握着劍柄
的手卻微微顫抖。
即便他腦子充血、恨意沸騰,卻也不至于徹底喪失理智——于是才痛苦地不得不在心裏承認,自己
根本不是方才以一當百、大殺四方的呂布的對手。
面對呂布咄咄逼人的挑釁,他只覺五內俱焚,卻還是恥辱地沉默不
語,已然退縮。
範增見他臉色變幻莫測,顯有萬千屈辱翻湧,不禁冷笑一聲,直白問道:“奉先所言極是。左尹如此
急切相護,安與張良有故?”
範增方才一直沉默,全因事發過于突然。
且親眼目睹呂布行事如此大膽殘暴,叫他
心裏驚疑不定,一時間神思受到擾亂,才未有半點反應。
在稍冷靜後,他不得不承認順着呂布的話走下去,是最能化
險為夷的路徑了——哪怕他們現将呂布拿下處死,因其楚軍執戟郎中的身份,眼睜睜看着楚王遭遇刺殺的楚軍也注定脫不
了幹系,必将授人話柄。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場之人要麽滅口,要麽逼至同一陣營,将罪責推到因逃席而百口
莫辯的劉邦身上,雖不見得騙得動天下聰明人,卻至少能把水徹底攪渾。
旁人不清楚,範增卻是對項羽切切實實地對
楚王動殺心這點心知肚明的:既遲早要走到那一步,不如幹脆利落一些,省得留下無窮後患。
只是平日裏看着不聲不
響、行事甚是低調的呂布自行其是時,竟比他還厲害得多。
他算計劉邦,還需尋項莊之助,最後不僅沒成,還更招了
楚王厭惡。
有這鮮明對比,更襯出呂布禍水東引此計之毒,出手速殺之狠辣,實在叫他震驚無比。
饒是自诩‘好
奇計’的自己,也只能對楚王處處對項羽使絆、項羽怨恨楚王、殺心愈盛這幾點束手無策,最後亦是無奈地任由項羽定計
架空楚王、後徙再殺。
孰料呂布不單定計狠辣,且下手果決,絲毫不懼戰力不足遭反噬。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既
不怕項羽忌憚、更不忌項羽不願配合而過河拆橋……這份對項羽性情的精準把握,更隐約透出此人深不可測的一面。
範增越想越心驚,也越想越迷惑。
偏偏這樣一位智勇雙全、行事高深莫測的奇士,竟甘心在執戟郎中這一職屈就了整
整數日,實在叫他困惑不解。
“哦?”
聽完呂布與範增的話後,項羽微微蹙眉,看向項伯的目光裏,首回摻了幾
分疑慮。
項伯遭被範增與呂布接連質詢,不免心虛。
然他始終自诩以‘義’為先的光明磊落,建立在收受賄賂的
些許心虛之上的,更多還是惱羞成怒:“胡言亂語!将軍枉顧漢軍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将軍為楚王之臣,縱弑君者颠
倒黑白,更為大不義!主上不義,臣下自當勸谏,與是否有舊又有何幹系?”
聽完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後,呂布只面
無表情地掏了掏耳朵,才慢悠悠一邊提劍上前,一邊痛快罵道:“放你娘的屁!休扯些有的沒的,是個大老爺們,甭管是
騾子是馬都拉出來溜溜——要麽讓開來,要麽拿劍同我好好比劃,再要麽幹脆些拿你那最看重的‘義’來發個誓,說諸如
你若與張良有故方刻意相互便豬狗不如天打雷劈不仁不義……瞅項将軍肯信你不。”
見項伯雙目圓瞪,還要再狡辯,
呂布倏然拔劍,直接拿劍尖對準了他那鼻尖,大義凜然地開始睜眼說瞎話:“布雖是個書讀得不多的粗人,卻也知忠于主
公,主辱臣死的粗淺道理。這黃口小兒寸功未立,卻為争權奪勢,枉顧百姓疾苦一昧打壓項将軍,捧着劉邦那坨滾刀肉似
的老匹夫,這是哪門子的義?!虧你還是堂堂左尹,将軍叔父,卻成日以義相壓,非逼着英雄氣概的将軍繼續受那些個酒
囊飯袋的欺負,這會兒甚至還歪着屁股、立于敵軍幕僚身前,擺出個要與他作亡命鴛鴦的架勢!”
說到這,呂布還趁
機公報私仇、沖項伯那張他老早看不順眼的臭臉的方向呸了一口。
可惜呸得不夠遠,沒呸到項伯臉上,卻不妨礙他全
神入戲,擲地有聲道:“布這破命一條,哪怕豁出去不要了,也得給将軍出一口氣,非還将軍一個公道不可!”
項羽
:“……”
聽着這字字铿锵的話,又看着剛還武勇蓋世、豪氣沖天,這會兒卻為他怒氣沖冠,沖項伯大罵的呂布……
渾然不知自己已被對方在心裏扣了個‘西楚憨王’的破印戳的項羽,心底竟不自覺地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微小漣漪。
他不着痕跡地錯開了眼神,指節在戟上輕輕一敲,似在沉吟,實則一片空白。
項伯被呂布連番逼問,已是啞口無言
。
一直眼睜睜地看着這場突變,自知局勢已徹底脫離軌跡,無力回天的張良,終于結束了長久的沉默。
他放下心
裏對劉邦的擔憂,輕嘆一聲,潇灑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出項伯身軀的庇護範圍,平靜道:“項将軍帳中有能人,技高一籌
,良甘拜下風。如今君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而我人之将死,求個光明磊落,不必多餘牽扯旁人。”
項伯悲怆道:“子房!”
他如何不知張良此時主動上前尋死,是為護住飽受懷疑的自己?
呂布微眯着眼看這感
人肺腑的生死離別,在張良那白淨無須的面龐上晃了一圈,略飄了一下,忽改了主意。
這人皮相生得還真不錯!
若是論男兒的俊,那呂布自認是不輸任何人的,哪怕是天生重瞳異相、英武俊美的項羽,在他眼裏,也屈居第二。
但
張良眉眼柔和細膩,有幾分美麗女子的陰柔……
呂布眨巴了下眼。
……罷了罷了,哪怕此人對劉邦那狗賊忠心耿
耿,注定無法被他們所用,但留着當香餌,釣幾條傻魚還是綽綽有餘的。
于是在衆目睽睽下,悄然改了主意的呂布剛
拔了小半截的劍就給幹脆利落地收回去了,嘴上還假惺惺道:“既然左尹與這敵軍軍師兄弟情深,布人微言輕……實在不
敢處置。”
項伯差點沒被呂布的惺惺作态給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他娘的,這豎子忒不要臉!狗嘴裏簡直沒句
人話!
尊貴如楚王,呂布剛都敢眼都不眨地拿琴身将那腦袋砸個四分五裂,現卻在項羽前裝腔作勢、對他陰陽怪氣起
來了?!
“無礙。”
始終一言不發的項羽忽走上前來,右手松松搭在長劍劍柄上,面如寒霜,嗓音低沉冷酷:“
奉先不便動手,我來。”
項伯握着劍柄的手緊了緊,目露絕望。
他敢奮力為劉邦在項羽前周旋,敢在察覺範增派
項莊刺殺劉邦時挺身而出,更敢對步步逼近的呂布大聲呵斥。
可他與項羽的武力差距,就如天與地一般懸殊……
因此剛已懼了武藝超絕的呂布的他,最最不敢的,便是直面阻擋殺意溢出的項羽。
更何況他心知肚明,自己回護張良
的舉止已是過于明顯,連遲鈍如項羽都瞞不過去了。
要當着他的面将張良誅殺,亦不乏是對他的警告。
被呂布方
才那莫名舉動惹得有些困惑的張良,此時自知塵埃落定,倒釋然一笑,甚至還自我打趣了句:“可得項将軍親自動手,良
甚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剛還殺氣騰騰,要親手取張良性命的呂布,這會兒卻成了場中唯一站出來、膽敢阻止
氣怒上的項羽的人:“項将軍且慢。”
更讓在場人吃驚的是,項羽竟當真駐足,漠然回望,賞臉問道:“何事?”
呂布咧嘴一笑:“事關機密,還請将軍借一步說話。”
盡管最初收了對張良的殺心,是因着張良那叫人眼前一亮的
清秀容貌,但冷靜下來仔細思忖後,呂布更意識到此時把張良留着,用處可遠比簡單殺了、只得個一時的痛快要大得多。
項羽微微擰眉。
就在衆人以為項羽将要大發雷霆時,他竟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而向呂布行去,更由着呂布的
話附耳過去!
二人毫不講究,就在一幹人前,光明正大地商量起了不知哪門子的機密。
呂布顯然極為了解此時項
伯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的煎熬,一邊眉飛色舞地在項羽耳邊說着,還一邊沖項伯遞去意味不明的眼色,直叫項伯氣得
狠咬牙根,敢怒而不敢言。
“那便依你所說,先留着罷。”
也不知呂布方才到底說了什麽,聽着項羽毫無波瀾的
最終決定,楚營所有人都無比震驚。
這哪裏是他們認識的項将軍?
項将軍一被徹底觸怒,便将大開殺戒,簡直無
人可阻攔得住。
偏偏呂布如此神通廣大,愣是說服了盛怒下的對方,當真将張良給留下了!
殊不知從沒扯過那麽
多屁話的呂布,在風波暫且平靜後,也悄悄捏了把冷汗。
不愧是老子!腦子就是機靈!
既然逃避不了懲罰,幹脆
就把能罰他的人給宰了了事——這招由他用來,果真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