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外面等了多半個時辰,時間便已到,廊橋上的家仆把所有箱子撤走,又在廊橋外攔下其他還欲進來的人。

葉檀眼見着就有人來請他和葉依依出去,有些坐不住了。

“依依,時辰已晚,我們快些回去吧。”

葉依依不肯,看着那家仆越來越近,從橋上跳了下來,對那家仆道:“我是葉太醫家的,今日只是新奇,我只在外面看看,絕不打擾!”

葉少邈曾為岑大人治過頑疾,那家仆也知道,頓覺招待不周,忙道:“姑娘到亭內休息吧,夜裏風涼。”

葉依依擺擺手:“不必了,外邊挺好,涼快,我喜歡!”說罷湊到葉檀跟前,“姐姐,你覺得呢?”

葉檀本不想留在這,遑論進亭子裏去了,于是點頭應是。

葉依依轉回臉來,同那家仆道:“岑小姐選婿事大,不用管我們,我們在外面聽聽,沒勁了就回去了。”

那家仆應了一聲,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亭內半晌無聲,片刻方聽一女聲道:“諸位公子有禮了,我是小姐貼身侍婢瑾瀾,今日一應事宜,由我代為傳達。下面我便說與諸位今日詩題。”

“哦?今日恰是乞巧節,岑小姐可是以此為題?”其中一人開口打趣。

瑾瀾笑道:“我也以為小姐是這麽想的,可是小姐說了,今日七夕,怕諸位早作準備,所以特意備題,”瑾瀾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方才緩緩開口,“題目是傷離別,諸位公子還請以此為題,賦詩一首,寫于面前紙卷之上,待我家小姐賞鑒後,再作評判,時限一盞茶,諸位請吧。”

李青看了一下除他之外的四位公子,都是風華正茂的年齡,個個錦衣玉冠,倜傥風流,再看其中二人已動筆,李青不禁額角冒汗。

一盞茶的功夫過的很快,時間一到,瑾瀾便過來把五人的詩作呈給屏風後的岑書音。

岑書音把那幾首品評了一番,又在上面做了批注,拿出其中一份放在一旁,想了想,又拿出另一份,把其餘三份交給瑾瀾,讓她歸還給其他三人,然後把另拿出的那一份,以及另外幾張紙卷交給瑾瀾,并附耳說了幾句,才讓瑾瀾出去。

瑾瀾出去後,先把其中三份交回,那三人見詩作交回,自知無望,心存惋惜,可一見上面岑書音的親筆批注,頓時又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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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那三人,瑾瀾的目光轉向李青,李青詫異的看着她,心突突跳的厲害,手心都浸出汗來。

瑾瀾朝李青欠了下身,把岑書音單獨拿出的那份詩作交還,輕聲道:“小姐說,先生耿直,風月之作,不适合先生,只是……”瑾瀾又拿出兩張紙卷,一張對子一首詩。

李青見狀,頓時明白,他本身并非那可恥小人,何況,才作可以偷來,才華卻如何也偷不到,于是忙将葉檀代他所作,一一道出。

瑾瀾聽罷,轉回屏風,又聽岑書音吩咐了幾句,方才回話給李青。

“小姐說,先生高才,只是過于局限,先生不妨多看些雜文,許是對先生有益的。”

李青聽罷,點點頭,朝屏風做了個揖:“多謝小姐指教,在下告辭了。”

“哎,等等!”瑾瀾忙把李青攔下,笑道,“先生太着急了,我家小姐還有話沒問呢?”

李青有些尴尬的笑笑:“不知小姐有何見教?”

瑾瀾道:“小姐對先生口中那位姑娘的才學深感佩服,有意結交,不知那位姑娘姓甚名誰?先生可知那姑娘家住何處?”

“這……恐怕要讓小姐失望了,我與那位姑娘,也不過是萍水相逢。”李青有些後悔沒有問詢姓名,可又覺得問詢姑娘閨名太過唐突,只能遺憾的搖搖頭離開珍焱亭。

李青剛一出亭子,便見葉檀和葉依依還在,喜道:“你們……”

“噓!”葉依依制止李青說話,把李青拉到跟前,“裏面還剩幾個人?”

“一人。”

葉依依繼續問道:“那人年方幾何?樣貌如何?家世如何?”

李青想着剩下的那位公子,回道:“岑小姐選婿,自是弱冠。”

葉依依瞟了李青一眼。

想到自己年齡,李青有些尴尬。

葉依依沒注意到李青的尴尬,繼續道:“還有呢?快說!”

“樣貌俊朗,氣度不凡,錦衣玉冠,想來家世是不錯的。”李青一一回答。

葉依依一聽,這可不幹了,撸起袖子就要沖進去,卻猛地被葉檀拽住。

葉檀的力氣很大,手腕似乎有些顫抖。

剛剛葉依依和李青說話的功夫,裏面的屏風已經撤去。

葉檀聽到裏面岑書音溫柔的語調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那個聲音,熟悉到葉檀一聽便覺得心尖兒跟着顫抖,那人說:“在下殷晟。”

“皇上?!”岑書音語調微高,急急跪下,“臣女不知聖上親臨,還望聖上恕罪。”

殷晟笑道:“岑小姐這麽說,莫不是要言而無信嗎?回去告訴岑大人,三日後,朕親自……”

後面的話葉檀已聽不清,他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呼吸也開始有些不順暢,他急喘了幾口氣,顫聲道:“依依,我們走。”

葉依依感覺到葉檀的不對,不敢再胡鬧,扶着葉檀一道離開了。

李青看着葉檀和葉依依離開,張了張嘴,把話吞了下去,搖了搖頭也跟着離開了。

回去之後,葉府上下均已睡下,葉檀和葉依依在院子裏分開也回了房。

剛一進門,門後突然有人竄出,緊緊把他抱進懷裏。

“啊!”葉檀驚呼一聲,嘴立刻被人捂住。

“是我。”殷晟的語氣輕快,看起來心情頗好,“幾日不見,我想你了。”

葉檀盡力放松下身體,微微靠在殷晟懷裏:“是嗎?”

殷晟把臉埋進葉檀的頸窩,深深嗅了一口。

葉檀身上沒有脂粉的味道,反帶一股清新體香,讓人忍不住的沉迷。

“自然是的。”殷晟笑着放開葉檀,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柔聲道,“你呢?有沒有想我?”

葉檀垂眸,扯了下嘴角:“自然是想的。”

殷晟聽罷,笑的更是開懷,他打量了葉檀一下,惑道:“我進來你不在,當你是起夜,看你這身打扮,倒像是外出歸來,這麽晚,你去了哪裏?”

“依依想去通鼎河放燈,我同她一起去了。”葉檀不擅說謊,只能真真假假的應着。

“放燈?你放了嗎?”殷晟總覺葉檀少年老成,少些小孩子的頑劣,乍一聽葉檀跟着去放燈,不禁來了興致。

葉檀想着之前放的花燈上那句詩,只覺是天大的諷刺。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那殷晟口中對自己所說的那些情話,又有幾分是真?

葉檀深吸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女兒家的東西,我跟着湊什麽熱鬧?”

“當真沒有?”殷晟心中已經信了,卻還是想磨着葉檀說幾句情話來聽聽。于他來說,葉檀的聲音是過境的清風,讓他在那污垢的深宮內院,得一絲清寧。葉檀的情話是大補的藥劑,讓他在面對朝堂風雲,後宮詭谲之時,能夠意志堅定。

可惜,殷晟注定要失望了。

葉檀依舊搖頭:“沒有。”

“罷了,不逼你了。”殷晟嘆了口氣,想着來年他帶着葉檀同去,一道去放一盞同心燈,思及此,殷晟心下一暖,語氣更是溫柔,他拉着葉檀到床邊坐下,“除了去放燈,還去了哪?”

“還去了……”葉檀看着殷晟,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還去看了岑小姐招婿。”

殷晟的笑僵在嘴角,又快速平複,他刮了葉檀鼻子一下:“怎麽?檀奴還想娶親?莫不是忘了還有我?”

“怎麽會?”葉檀扯了下嘴角,心底抽疼,“只是在外圍看了看,人太多,便走開了。”

“那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殷晟心底升起一股煩躁,隐隐有些不安。

“依依還小,往年都沒出去過,今年好不容易有我陪着,當然要放放風了。”葉檀不願再說,言多必失,他本就不是撒謊的好手,再多,怕就繃不住露餡了,他拉開殷晟的手,別開眼不去看殷晟,“盛大哥,今夜我在外面逛的太久,有些累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殷晟心裏不安,自然不肯走:“今晚我留在這裏。”

“這……”葉檀剛要拒絕,就被殷晟打斷。

“好了,不是說累了嗎?快休息吧。”

葉檀無法,應了一聲去取水了。

二人洗漱幹淨,躺在床上,葉檀打了個呵欠,翻身背對着殷晟,輕聲道:“我實在是困了,盛大哥也早點休息吧。”

殷晟看着葉檀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卻又好似天邊,他靠過去,緊緊抱着葉檀,一下一下啄吻:“檀奴,無論發生什麽,你要相信,我心中,只有你,唯有你。”

葉檀早晨醒來的時候,殷晟已經離開,摸着已經涼透的床鋪,葉檀微微垂眸。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葉檀去哪裏找信心去相信他呢?罷了,葉檀苦笑着搖搖頭,信與不信,又如何呢?這條命都是他的。

葉檀起身換了衣服,剛要開門去打水,就見一十七八歲的女子站在門外。

那女子一身淡青衣衫,鵝蛋臉,眉目間透着股淩厲幹練的味道,見葉檀出來,朝葉檀欠了下身:“廿九見過小姐。”

葉檀愣了一下,疑惑道:“你……”

廿九道:“主子見小姐昨夜晚歸,心中後怕,特遣廿九來伺候小姐的。”

“我、我不用人伺候的。”葉檀忙擺手。

廿九道:“主子說了,小姐日後身邊總是要有人伺候的,還是早日習慣為好。”

“我……”

“主子還說,”廿九打斷葉檀,“小姐性子溫良,這樣最易被一些巧言令色的奴才欺侮,讓小姐先學學怎麽調-教奴才,畢竟日後所居之地,吃人不吐骨頭,主子雖會保小姐無憂,可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還望情急之下,小姐能稍稍自保,讓主子不至于時時挂念。”

“還有嗎?”葉檀緊抿着嘴,看着面前少女提線木偶似的冰冷僵硬的表情,和毫不客氣的語氣,只覺得一口氣哽在喉嚨,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廿九不語,雙手輕擊了兩下,四個少女魚貫而入,都是十五六的年紀,頭上盤了兩個發髻,長的清純可愛。

這四個少女一人奉水,一人捧痰盂,另外兩人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拿着手巾。

先是那奉水的少女向前,朝着葉檀欠了下身:“奴婢春景,請小姐漱口。”

葉檀看着春景,春景眼睛不大,可看起來卻很是靈活,當是個機靈人。

葉檀接過杯子漱了口,另一個婢女忙将痰盂送上。葉檀把水吐進痰盂,拿手巾的婢女将手帕送上。葉檀擦了擦嘴,又還了回去。

捧痰盂的那婢女等葉檀做完,朝葉檀欠了下身,圓碌碌的眼睛分外靈動,讓她顯得極為鮮活:“奴婢夏泠,”夏泠說着,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葉檀笑笑,“小姐長得真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葉檀現下肚子裏有氣,若平日裏有人這麽說他,大不了一笑置之,可現在聽來,卻分外刺耳。他輕哼一聲,轉向拿手帕的婢女:“你叫什麽?”

夏泠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頭,退回原位。

被葉檀點名的婢女聞言,向後退了一小步,有些驚慌的看了葉檀一眼,細聲道:“奴婢冬晴。”

葉檀微微皺眉:“怎麽?我很可怕嗎?”

“奴婢……”冬晴的聲音發顫,葉檀卻已不想再聽,他把目光轉向最後那個婢女。

那婢女見葉檀看她,不待葉檀問話,大大方方的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屈膝:“奴婢秋素見過小姐,請小姐淨面。”

秋素把水盆捧到葉檀面前,葉檀本欲為難,可一想到跟一個姑娘計較,頓時覺得沒勁。他伸手掬了清水淨面,冬晴待他洗完,忙将手巾送上。

待葉檀洗漱完,廿九開口道:“這四個婢子是主子遣來照顧小姐的,小姐可還滿意?”

葉檀不喜歡廿九對他的态度,總覺得有幾分針對的味道,于是故意道:“滿意如何?不滿意,又如何?”

廿九輕笑一聲,直直看着葉檀:“滿意,自然是留下來伺候小姐,不滿意……”廿九的目光掃過春景四人,說出的話毫不留情,“留着也沒什麽用。”

“啊!”冬晴驚呼一聲,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淚已經下來,“小姐饒命啊!”

葉檀皺眉,直直看着廿九:“我若只對你不滿意呢?”

廿九輕笑一聲,語氣中幾分不屑:“廿九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是廿九的命是主子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處置不了你?”

廿九不語,定定看着葉檀,手心有些汗濕。現在自己面對的這個葉檀,和盛四盛五口中描述的哪有一點一樣?盛四盛五明明只說他性情溫和的,可如今和她針鋒相對的人,哪有一點溫和的樣子?

“怎麽?聽不懂?”葉檀雖家貧,身子又異于常人,可他受教顧先生,自有文人的清高傲骨,人敬他三尺,他敬人一丈,可若有人折辱他,他自是“禮尚往來”。

廿九抿嘴:“是。”

葉檀懂了裝不懂:“既然聽不懂,那我就……”

“我是說,小姐不能處置我。”廿九定定看着葉檀,反正已經得罪,倒不如就此豁出去。

葉檀輕笑一聲:“那就請姑娘去你主子那裏領罰吧。”

冬晴心底還有些不安,顫聲道:“小姐,那奴婢們……”

葉檀看了那四個婢女一眼,有些不知如何處置。他雖生于富貴人家,卻長于市井之間。貴人家使喚奴仆皆是常事,葉檀看得多了,倒也見怪不怪,可若讓他用,卻是不習慣的。何況他體質特殊,怎麽可能讓人随意近身?

他抿了抿嘴,想着等殷晟來了再和殷晟商量,便将她們四人暫且留了下來,卻不想這一等便是月餘,直到秋葉落盡,初雪方至,殷晟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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