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副官被連夜從相好的被窩兒裏揪出來,挨了結結實實一頓抽。

身殘志堅地要求戴罪立功。

最終,帶傷完成任務,總算搶對了。

大帥春宵一度,還沒來得及覺得舒坦,外邊兒的風言風語就把帥府圍攻了。

前一天,相聲茶館兒雞飛狗跳,後一天,戲園子裏雞犬不寧。

這麽一鬧,奉天城裏都知道,大帥跟藝人們幹上了。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唱大鼓的,說評書的全躲了……連擺攤兒算命的瞎子都跟着湊熱鬧,接連三天沒敢出攤兒。

唯有勾欄院內民不聊生,覺得大帥不照應,連生意都被搶了。

怨聲載道,民怨沸騰。

大帥能拳打茶館腳踢戲園子,卻堵不住悠悠之口。

他不能跟老百姓計較,顯得沒身份。

他也不愛聽老娘們碎嘴子,怕自己拿槍崩人。

大帥憋屈地連門兒也不想出。

好在搶了個唱戲的尚小樓回來,還能聊以解悶兒。

尚小樓真是名角兒,身段兒好,嗓子亮,模樣顧盼神飛,在帥府裏粉墨登場,姨太太們還沒來得及叫好兒,先迷翻了大帥七十高壽的老娘。

大帥是個孝子,當着老母親的面兒,什麽心思都得往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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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帥府夜夜開堂會,大帥夜夜空虛。

媽了個巴子的,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

戲臺子搭在了前院兒,鑼鼓喧天正熱鬧。

大帥只能去後院兒轉悠,眼不見心不煩。

沒想到後院兒也很熱鬧。

說相聲的不知從哪找來張桌子,像模像樣兒地鋪了紅絨布,上面擺着醒目、折扇、白手巾。

他自己穿上大褂兒,往桌子後面兒一站,雖說模樣差了點兒,但很有那麽個意思。

幾個不愛聽戲的姨太太在後院兒湊了幾桌子,嗑着瓜子兒添着茶,歡聲笑語地,還挺捧場。

大帥突然想起,這孫子還欠自己一段兒單口。

除去燎褲裆那段事兒不提,“三皇五帝”的那個什麽玩意兒,聽着還挺順心。

大帥不缺錢,不缺槍,就缺一個一統天下的契機。

這小子拿“三皇五帝”來說,正合大帥心意。

于是他站住了,準備聽聽這說相聲的到底要說什麽。

說相聲的輕咳一聲,張口就來:“大将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鼍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蝼蟻豈能逃。太平待诏歸來日,朕與将軍——解戰袍!”

大帥本來聽得挺美,最後一句卻不怎麽是滋味兒。

“朕”你媽了個巴子!

老子還沒稱王呢,你快拉幾把倒!

倒是姨太太們群情激動,鼓掌叫好:“——再來一個!”

被姨太太們這一叫,大帥失了罵人的機會。

說相聲的抱拳回禮,姨太太們起哄架秧子。

經不住莺聲燕語笑鬧不斷,于是說相聲地又來了一個:“曲木為直終必彎,養狼當犬看家難。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烏鴉白不堅。蜜餞黃蓮終需苦,強摘瓜果不能甜。好事總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姨太太們又開始叫好。

大帥卻陷入了沉思。

他出身貧寒,十幾歲亡命江湖,宰過倭寇,也殺過無辜,一路屍山血海地掙到如今這麽個位置。

進一步難,退一步也難。

曾有個牛鼻子老道給他算命,說他殺業太重。

他不愛聽,把老道吊在道觀門口,派人對着老道罵了三天。

可如今回想早年歲月,覺得自己到如今這麽個黑不黑,白不白的境地,跟殺人太多不是沒關系。

前怕虎狼環伺,後怕叛徒捅刀。

這樣的日子,真他媽不是人過的。

得,明天派人去道觀捐點香油錢。

他沒想着做神仙,但也沒準備老實做個凡人。

破財贖罪帶免災,終歸買個理得心安。

大帥這麽一走神兒,後院兒莺燕之聲漸息,竟然又翻篇兒了。

說相聲的神色清淺:“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斯人不堪憐。邀酒摧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釵頭鳳斜卿有淚,荼靡花了我無緣。小樓寂寞新雨月,也難如鈎——也難圓。”

姨太太們的喊好聲帶了無限凄楚。

大帥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不是沒有動過真感情。

沒跟着拜把子二哥造反打仗之前,他在老家說過一門親事兒。

村頭兒趙家的二妮兒,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盤靓條順,是他們村裏一枝花兒。

然而沒等媳婦過門兒,前朝亡了,鬼子來了。

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全讓小鬼子糟蹋了。

二妮兒也死了。

當年還不是大帥的大帥殺紅了眼,拿起刀槍跟小鬼子幹仗,這一仗一打就打到了如今。

仗沒打完,鬼子也沒死光。

大帥倒是成了大帥。

可即便如此,當年那村裏一枝花兒的二妮兒,到底活不過來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

大帥卻自此認定了唯一目标,哪怕過着欺男霸女的生活,認定的模樣卻一如往昔。

包括前兩天搶回來的尚小樓,也是因為他一雙眼睛最像二妮。

當青梅已逝,竹馬老去。

我強搶回來的男女,都很像你。

大帥被自己感動哭了。

這點兒男歡女愛的酸唧唧情緒,都被說相聲的那一首詩勾起來了。

大帥站在帥府後院兒的走廊上,牛眼通紅地擤了一把鼻涕。

老淚縱橫,淚眼朦胧。

大帥淚眼昏花,連說相聲的那張平庸的臉,在他眼裏都顯得順眼了。

搶回來的人,也不能送回去,以後對他好點兒吧。

卻在這時,說相聲的聲音又起。

“馬瘦毛長蹄子胖,兩口子睡覺争熱炕。老頭兒要在炕裏頭睡,老婆兒死乞白賴偏不讓。老頭兒說是我撿的柴,老婆兒說這是我燒的炕,老頭兒說偏睡偏睡偏要睡,老婆兒說不讓不讓偏不讓。老頭兒抄起了掏灰耙,老婆兒拿起了擀面杖,老兩口乒登乓當打到了大天亮,挺好的熱炕——誰也沒睡上!”

大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這話聽在大帥耳朵裏,很不是個滋味兒。

媽了個巴子的,小、逼崽子什麽意思?

這是……諷刺他堂堂一個大帥,搶個民男回來光看不睡?

操,還不是因為你模樣磕碜,讓老子下不去屌。

姨太太們笑翻了場。

大帥面色如土。

大帥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大帥憤憤地想,行,今晚上回去就辦了你!

說相聲的卻立刻又來了一段兒:“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曰:我也沒轍!”

大帥:“……”

媽了個巴子,善了個哉。

這說相聲的怎麽這麽多廢話?

還有,他老瞎幾把背什麽玩意兒,單口呢?

大帥終于覺得不對了。

一後院兒的姨太太們都笑昏過去了,還在喊好,還在起哄:“——再來!再來!”

大帥根本壓不住場,氣也不打一處來。

好什麽玩意兒好?一群沒腦子的傻老娘們!

大帥覺得自己要炸。

喊好聲此起彼伏,說相聲的春風得意,又一拱手:“金山竹影幾千秋,雲索高飛水自流。萬裏長江飄玉帶,一輪銀月滾金球。遠自湖北三千裏,近到江南十六州。美景一時觀不透,天緣有分——畫中游。”

姨太太裏嗓門兒最大的一個尖着嗓子搶了先:“好——”

一聲腔未落,大帥氣沉丹田:“好你媽了個巴子!”

“敗家傻老娘們兒!”

“完犢子了你都不知道愁!”

聲震全場。

連說相聲的,帶姨太太們,全看了過來。

女人們全都像耗子見了貓,刷刷刷全站了起來,溜邊兒站的倍兒齊。

大帥昂周闊步,往園子中間的位置上一坐。

姨太太們捏肩的、捶腿的、端茶的、倒水的,各就各位,忙的不亦樂乎。

“你!那個什麽雲彩糊了眼的玩意兒!”

大帥擡頭看說相聲的。

“小的高層。”

“對,就你。不是要說單口相聲嗎?背哪門子酸詩?說!”

大帥一邊兒說,一邊兒拿腳扒拉開捶腿的姨太太,從腰裏把槍往外掏。

“咔啦”一聲,槍上了膛。

“啪”地一聲,往桌子上一拍。

大帥兇神惡煞:“說!”

高層縮了一下脖子,快哭了:“大帥,來不了!”

“怎麽滴?不給老子面子?”大帥又一拍槍,“快說!”

高層:“大帥……小的學藝不精。”

大帥無動于衷。

高層深吸一口氣:“我只會背定場詩。”

大帥:“……”

感情那天晚上說伺候一段兒單口,诓傻小子呢?

大帥臉上陰晴不定。

高層察言觀色,在姨太太們暗搓搓的加油手勢裏鼓足了勇氣。

他從桌子後面兒溜出來,直走到大帥眼前,接過一盞新沏的茶,雙手奉給大帥:“我……我還會講鬼故事。”

大帥瞪了他一眼:“……”

高層手一抖,一盞熱茶澆向了大帥褲裆。

場面頓時熱鬧了,姨太太們大呼小叫,高層原地跳腳。

大帥表情猙獰,顧不得拿槍,只能捂裆。

他裆疼。

燙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定場詩基本全是郭德綱的……

別腦補顏值問題,看個樂就可以了。

畢竟越腦補越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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