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一年過年比較晚，期末考試相應也晚。

張子翔和楊佳吵架過後，或者說是楊佳與張子翔單方面吵架過後，張子翔反省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照常送飯。楊佳沒理他，他在樓下站了一小時。第三天又是一小時，第四天，楊佳下來了。

“我錯了。”張子翔态度良好，“你就算生我氣不吃嗟來之食，也自己去買飯吃啊。我在樓下你就不下來，那不是餓着了。”

然後他補充：“所以我不敢多站，你看這幾天我都只等你一小時。你早晨都吃飯沒有？”

楊佳白他一眼：“這叫嗟來之食？”

張子翔見楊佳終于肯說話了，趕緊說：“不叫，我沒文化。”

楊佳問：“你說說你錯哪了？”

張子翔說：“我該多跟你說話，該多找你在一起。”

這話一出，楊佳看了張子翔一眼。并不是平時那種充滿笑意或嬌嗔，幸福太滿溢因而柔軟得兔子一樣的目光，而是在驚訝中混雜着不可置信和憤怒。這種目光看起來十分複雜。

然後她說：“你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之前，別給我送飯，也別打電話。”

張子翔一愣，可是楊佳斬釘截鐵地甩了下手，走了。

回宿舍之後張子翔特別郁悶，越想越不明白。他忍不住問李磊：“為什麽女孩挑你毛病時候都要讓你自己說錯在哪？”

“種族習性？”李磊玩游戲，頭都沒擡。

“楊佳叫你自己反省錯在哪？”陸越峰在半分鐘的沉默過後寫完最後一筆，大喘一口氣爬上床挺屍，“你說錯了？”

“對啊。她生我氣的時候就是嫌我沒總是跟她說話，不是每天在一起，覺得不像情侶。然後我說了啊，我說我不該跟她說話那麽少，以後多說話多找她出來。可是她說不對，還更生氣了，這不是她自己跟我說的嗎？”

向笑天問：“跟楊佳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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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單方面生我氣了，我沒跟她吵。”

李磊看張子翔一眼：“你以為你不跟她吵就有理了？把自己撇幹淨你就無辜就是純粹受害者了？我早想跟你說你不像話，哪有男朋友像你這樣？”

“我哪樣？”

“你除了給楊佳送飯還會什麽？”

“你連送飯都不會。”張子翔找自尊。

李磊不理他了。

“那我現在怎麽辦？”

“廢話。想想你錯在哪，想辦法哄。”

“我不就是錯在沒總跟她黏在一起嗎！這話我都說了，說得清清楚楚，又認錯又反省，也說了以後改，還是不行，那你還要我怎麽辦？”

“她給你的理由背後肯定還有沒說的呗，你想想你那天幹什麽了，動動腦子不行？”

陸越峰說：“我覺得你這不只是不像情侶的問題，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喜不喜歡她。豆兒說得對，哪有像你這樣的？說談就談了，談了跟沒談一樣，連熱戀期都沒有，就算兩人只黏一起一禮拜就過去了，好歹也要有這樣的過程吧？”

張子翔玩着鋼筆，特別煩：“你憑什麽來說我，你連女朋友都沒有！”

“我就是沒有女朋友也知道。要是我有女朋友，我肯定天天想着怎麽給她打電話，怎麽親她帶她上床。”

“精蟲上腦。”張子翔哼。

“哦，還有個事。”李磊突然擡頭說，“有的女生會比較看重二人世界，楊佳我不知道，但是你下回再跟她在一塊的時候，可以關手機試試。”

可一直到期末考試結束，楊佳也再沒理過張子翔。張子翔找過她幾次，最後實在沒了辦法，只能放棄目前無謂的努力，想等到放假時候想辦法破冰。短信她可以不回，但總不能不看，多發幾條，再試着打打電話，時間久了，說不定就不生氣了。

說實話，沒有了與楊佳每日必要的晚間通話，張子翔反倒松了口氣。他在家悶了一段時間，過年的時候，實在沒能壓住心裏罪惡的渴望，又給梁則正打電話。背景還是安靜的，他問：“一個人在家呢？要不我過去？”

又是同樣的回答：“你家裏人不反對的話，可以。”

過年這幾天又沒下雪，路上幹幹爽爽，張子翔騎着車往梁則正家去。以前過年因為他家裏兩個人，奶奶家只有一個沙發能睡人，恰好住不下，他爸就要陪着他回家。這次他走了，老爸就住在奶奶家，這段時間他老爸一直出差，都沒怎麽回去過，正好借這個機會多聊聊。

梁則正給他開門，說：“你今年又過來，家裏人沒說什麽？”

張子翔笑，舉起手裏飯盒：“你跟去年話說的差不多，我大姑也說的差不多。她這次又說叫我把你帶去過年，我告訴她說，你害羞。”

梁則正鎖好門，正走去開客廳燈。聞言扭回頭斜睨張子翔一眼，眼睛又是特別黑，跟去年把人摔出去那時候的眼神有點像。張子翔果斷縮了，龇牙笑。

他進屋之前，梁則正肯定又是在書房。家裏所有窗戶還是都緊緊關着，從書房那邊有燈光透出來。此時，整間屋子是密閉的空間，像是自成一體的小世界。就在這時，張子翔突然想起李磊說過的話：兩人一起避免打擾，最好關機。

這一年他過來得有點晚，可是不知怎麽回事，還有些人的短信沒有收到。想到過年時短信多，大家都是互相走個過場，很少真的有人在這一天回過信息來聊天，他猶豫了一下，給那些沒發來短信的人先群發過去一條，又特意再給楊佳發一條，然後把手機關上了。

******

半夜的時候，張子翔特意設置成振動的鬧鈴在枕邊嗡鳴。他迷迷糊糊按下按鍵，看看時間，揉了下眼睛。

梁則正那邊沒有動靜，空氣似乎也并不寒冷。張子翔醒的時候就為了避免自己再睡過去，掙紮着掀了自己的被子。他在床上平躺了半分鐘，逐漸清醒過來，然後他下床，光着腳，悄悄摸向梁則正卧室。

走出卧室的時候，萬籁俱靜。張子翔踮着腳尖，靠着牆，一點一點地慢慢移動過去。還有不到兩米摸到卧室門時，梁則正突然出來了，他穿着睡衣，樣子很清醒。看見張子翔，問：“你幹嗎呢？”

梁則正心理素質強大，張子翔卻被吓了一跳。他收起那種明顯欲行不軌的姿勢，半晌，尴尬道：“上廁所。”

“廁所在那邊。”

“呃……其實我是想拍你睡覺流口水收藏。”

“我不流口水。”他上下打量張子翔，“手機呢？”

“我……我想先看看你流不流口水然後再去拿。”

梁則正瞥他一眼，說：“穿鞋。”

張子翔穿好鞋走出卧室的時候，梁則正并沒有在他自己的卧室門口。他走到客廳，果然見到梁則正站在窗邊，這次沒有開窗戶，或許因為張子翔醒了，也并沒有拿煙，只是在黑暗中靜靜地站着。張子翔走過去，和他一起看着不再有煙火綻放的寂靜黑夜。

“其實我是在想，大年三十的，別又看你站在這抽煙。”

“你知道？”

“嗯。”張子翔有點尴尬，“上次醒了。我就是覺得，你那麽怕冷，還在這吹着。萬一感冒。”

梁則正沒說話。他側過頭看了張子翔一眼，微光之中，黑色雙眸靜而暖。

“那你上次想什麽呢？浪費好多煙。想老婆？”

“不是。”

“你……”張子翔猶豫着，還是問了，“真離了？”

“嗯。”

“我都沒看出來。”

“開學沒多久那時候。”

“我還是十月底聽別人說的。他們都知道。”

張子翔說着說着，自己委屈了。他想說的其實是為什麽不告訴他，明明梁則正身邊的其他人都知道，明明他說他是朋友。

可是朋友也分遠近親疏。想到這裏，他又隐隐憂郁起來，說完話，就低下頭不吭聲。

梁則正看看他的表情，淺淺嘆了口氣。“我們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正好撞上高靖輝。”

他說這話時候的聲音低而清淺，張子翔又想起了那天在陽光下梁則正溫和含笑的樣子，幹淨又溫暖，像是映着天空的倒影盛放的白色睡蓮。他忍不住問：“為什麽啊？你對他們那麽好。”

“出軌。”

“誰？”張子翔問完，自己搖頭，“不對我下意識了。你怎麽可能。”

梁則正看着窗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老婆出軌不是應該很生氣嗎？可是我也沒看出來你生氣。”

“早知道了。”他說，“大概有兩年。”

張子翔一瞬間就被梁則正穿透地心的低情商驚呆了，他從來沒見過一頂綠帽子戴得這麽久還能如此淡定的男人。張口結舌半天，憋出一句來：“那你就這麽答應了？”

“給不了她想要的，何必。”

梁則正說起這些的時候表情十分平靜。張子翔明明在心底深處覺得梁則正離婚了最好，可看他這樣子，又隐隐不平起來：“那她想要什麽？你這麽好，年輕有為，長得帥，那麽多人都羨慕你，我還覺得誰能嫁給你是燒高香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張子翔說完話，梁則正沉默半晌，說：“她是個好人。是我的錯。”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她早知道你這樣，幹嘛還要跟你結婚？”

梁則正搖了下頭，什麽也沒說。

“不是……不是你把人家騙到手的吧？”張子翔看梁則正一眼，忐忑地說。

“她比我大五歲。等了我五年。”

“然後呢？”

“适齡女性不結婚會被人指點。既然她等，我應該負起責任。”

張子翔又驚呆了。這簡直已經不是低情商的範疇了，是人格缺陷。他說：“因為她喜歡你所以你就要跟她結婚？”

梁則正沒說話。

張子翔看着梁則正的側臉，沉着冷靜，和平時一點變化也沒有，可是他此刻特別想給梁則正灌下滿滿一桶腦殘片。在他看來，這種結婚的理由很不負責任，就像是他想要對楊佳做的那樣。可他只是想，也還在猶豫不決，梁則正居然真的已經這麽做了。沒想到梁則正也是與他不相上下的人渣。

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對。許多人都是想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在一起，自己是被包容的那一方，過得舒服。而且日子久了，愛情變成親情，那最開始怎麽結的婚也無所謂了。就像再老一輩的人很多都是包辦婚姻，免不了吵架，可是最後還是能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況且現在許多人結婚的理由都不是因為相愛，梁則正要是真的這麽想，本身也沒有錯。

這時，梁則正開了口。他緩緩地說：“其實不用擔心，你們中的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見你夢想中的真愛。只會因為害怕孤獨地死去而選擇随便找個人，互相飼養。”

這句話在黑暗之中慢慢漾開。那種穩而安靜的語氣像是在暗處盛開的曼珠沙華，充滿着在冷寂中綻放的優雅，似乎能把時空撕裂出一個黑洞。

張子翔愣了。他問：“這是誰說的？”

“塞內加。古羅馬悲劇家。”梁則正說。

“那你就是這麽想的？你是不想自己孤獨，所以随便找個人？”

梁則正沉默了幾秒。張子翔問了他兩個問題，他卻只給出一個答案：“不是。”

“那你為什麽啊？因為她想跟你結婚？”

梁則正并沒有正面回答。他淡淡說：“她要的是我這個人，或者是我背後的東西。她等得太久了。既然我不行，又何必堵死別人的路。”

張子翔隐隐地知道梁則正指的是什麽，又本能地覺得他的想法有問題。他皺着眉，問：“她那麽喜歡你，為什麽又不喜歡了？”

梁則正這次似乎在認真思考。然後他說：“不知道。我已經盡量對她好了。”

在那一刻，張子翔忽然覺得這不是老師和學生，是朋友，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他問這麽多問題，要是李磊一定會沒好氣地罵他十萬個為什麽，可梁則正卻不。

原來扒下那些帶着光暈的外皮，他只是個很認真，很笨拙的人。

“對啊。我也搞不懂。”張子翔說，“平安夜的時候楊佳跟我吵架，給我列出不滿我的幾條理由。後來她問我哪錯了，我就把那些理由說給她，然後說我改。可是她更生氣了，說不是這些理由。女人的那些想法有時候真讓人理解不了。”

梁則正嗯了一聲。

“我覺得你其實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她吧，最起碼朋友關系還是有吧？還有我那天聽到的電話，她那是想叫你要股份啊？”張子翔說，“不過你也別傷心啊，她也不一定是只看上你的錢。你看你又大年三十在這站着。”

“或許吧。”梁則正說，“不過我對企業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不會也不想學，從來也沒幫過忙。我哥一定要從他那裏分我一部分，我最開始不要，可是我哥這人，說不聽。最後好說歹說，還是給了百分之一。她大概是還想讓我多要些過來。”

“天星的百分之一？！”張子翔驚訝道，“土豪！”

梁則正很淡定地抿了下嘴。

“總之，你跟她結婚，就是因為她喜歡你，所以你覺得她幸福就行，就要對她好？”

“大概是。”梁則正說。他略略停頓，聲音有點低：“以前，我是真覺得能跟她過一輩子。”

“我也喜歡你！”張子翔一點也不想吐槽梁則正情商為負的這種神邏輯，他抓住梁則正的手特別激動地說，“真的，我特喜歡你，我不只等你五年，我要等你一輩子。所以你要加倍對我好，加一百倍對我好。土豪求你包養我，我明天早晨不吃包子，我要吃煎餅！”

梁則正沒有躲，看了看他，淺淺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兩個低情商渣男之間的談話……= =|||

好吧發展神速主要是因為我實在沒耐心了，再不到手我自己都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