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虞低頭不語。
身旁走過幾個同事,見了倆重量級領導莅臨,頓足下來問候,想攀談點兒事,見唐副任給他們使眼色,他們一看李總跟前站了個盤起發的女人,低着頭悶悶不樂,還緊抿着嘴,雖然衣着打扮都挺職業,奈何那張臉就是南方女子特有的柔若無骨,李總又是一派嚴肅,好像在訓話的樣子,就直讓人對溫虞生出我見猶憐的感覺。
幾個同事不想摻和這事,低着頭走了。
唐副任正想要不要替溫虞解圍,剛才沉默一分鐘的男人突然說:“不用介紹了,我看過所有參賽者的檔案。”男人伸出手,十指纖長,“溫師的名號我聽過,上次車間的事情是你解決的,我得謝謝你為公司效力,挽回了那筆損失。”
溫虞盯着那只手,發了會兒愣,想起六年前,他們也曾這樣牽着在校園裏逛,親密無間正向所有男女昭示對方身心都有了主,那時候她的掌心是暖的,他的掌心是陽光的。
“杵着做什麽?領導向你問候呢!”
那人出言提醒,溫虞回過神,瞥一眼李謹然,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眼神裏說不出嘲諷譏笑還是別有他意,火氣有點兒大,想是她之前的态度讓他受了氣,這會兒又見她梗性不改,他更加窩火。
溫虞心裏像被他的火燒到,忙握住那只手,一股冷意沖進四肢百骸,語氣疏離:“這是我應該做的。”
何新禹暗查她數方面,她這六年變得翻天覆地,不論性格作風,甚至體質,讓他覺得特別陌生,手心寒得瘆骨。
他看着她皺了皺眉:“你很冷?”
她忙搖頭:“手腳冰涼,天生的。”
他杵着不說話。
溫虞覺得握手的時間過長,斜了斜眼看唐副任,他眼神也極為複雜,她心裏更慌,急着想抽回手,就開口說:“何董需不需要喝咖啡?”
何新禹這才松開,說:“不用了,你回去做事,讓唐副任做就行了。”他擡了擡下颌,示意對方離開。
溫虞心裏松一口氣,想笑着說一句就走,李謹然卻将人攔下,“就讓她煮兩杯來,你既然替曾秘書一段時間,這端茶倒水的事少不了,知不知道何董口味?”
溫虞只是這是李謹然在找她麻煩,又不能在這裏和他擺臉色,只說:“知道,少奶少糖。”
李謹然點頭:“了解得聽清楚,不知道的人得以為你們從前就認識。”
何新禹哂笑,淡然朝兩人望一輪:“可是巧合,我們确實認識,見過幾次面,但不太熟。”他神情松樂,繼續說:“溫師在大學裏的第二外語專業是意大利語,我陪着同學旁聽過幾堂課,記得裏面有個微胖的姑娘表現很好,導師也誇過幾次,一來二去就眼熟了,可惜沒來得及交談上,我家裏有點事,換了學校。”
他再看了看溫虞,笑道:“溫師這幾年變得很多。”
他把謊話說的恍如真實,合情合理,溫虞不知如何作答,抿嘴不說話,心裏有些焦急挫敗,又強作鎮定,猶豫片刻自嘲:“以前長得不太好,只能在學業上下功夫,可數年磨一日苦讀下來才發現,我這平凡實在磨練不出什麽過人之處,也就語言學的成績尚可。”頓了頓,又解釋:“何董從前就是優秀才俊,聞名于全校師生。”
李謹然觑她一眼,調笑:“現在長得也就這樣,除了身材不錯,其他沒什麽優點。進公司到現在,特別好的成績不見得,阿谀奉承的馬屁學會了,你知不知道你這人不适合說那些恭維的話。
有些人他嘴笨,馬屁拍不好,但是眼神真,感情實,态度熱忱,有些人拍的在情在理,但感情進不去,眼睛裏就看不見真心誠意。”
溫虞只能低頭說:“是,我确實嘴笨。”
李謹然說:“你以後怎麽跟別人做生意,怎麽把自己的設計推銷出去?”
午餐的時間到了,不時有同事路過他們身旁,眼神不着痕跡地在幾人身上探尋。
溫虞臉上發熱,更加窘迫。
何新禹接過話道:“溫師別太緊張,李總對下屬要求高,也是為了公司着想,但你既然安經理極力介紹的人總是不錯的,雖然有過不太好的經歷,現在能重見陽光好好做事就行,利源會接納一些有能力幹的員工。”
李謹然忽然笑出生:“我剛才随口說的,新人都需要培養,溫師的能力有目共睹,将來也是個人才。”他看了一眼何新禹,繼續笑道:“聽聞溫師背過冤案,那件事也是替人頂罪的,你現在出來了就要好好努力,可別叫那些人看低了。”
溫虞忙跟着說是,轉身要給兩人煮咖啡。
何新禹立馬阻道:“不用了。”扭頭對李謹然笑道:“你給李總煮一杯就行,這點時間勞煩他動身又動腦,為了公司大費周章找到溫師這樣的人才,應該犒勞。”又對溫虞說:“我和你們蘇總監約好午餐,先走一步。”
溫虞望着他離開,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向陽,戚戚焉回頭,看見李謹然頗費思量地盯着自己,暗含陰鸷冷戾,心中咯噔幾聲:“如果李總沒事,我先回去做事了。”
“站着!我有讓你走麽!”
她搪塞着理由想走,他卻把前路堵上,冷言冷語道:“剛才何董的話沒聽見?去煮杯咖啡送到我辦公室。”
溫虞想把這件事推掉,找了周圍的兩個同事,都約好吃飯的點,其中不乏女生想總經理一堵俊容的,但礙于他一張冷峻的臉和氣場,又望而卻步。
溫虞只能找到李謹然的助理,小助理一聽她要求便直搖頭說:“咱們李總既然讓溫姐您煮您就去吧,若是交給我們這樣的小角色,只怕進去之後就拎着退職信出來,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小助理每個月拿那麽一份薄薄的工資,還要養家糊口的份上……”
他懇求到這步,溫虞也知道沒辦法,去茶水間煮咖啡。
公司的茶水間空間比較逼仄,一旦煮上些帶水的東西,立即讓整個屋子煙袅騰騰。
氤氲之間,溫虞盯着手指甲,把大腦放空。
兜兜轉轉,走到這一步,她想不通是為了什麽,這中間有多少是靠運氣,有多少是推波助瀾,她也沒仔細計較,只想能一步一安穩,沒有許多陰謀算計繞身。雖然偶爾也會怨憤抱怨憤憤不平,但日子還是要好好過,自己和家人的一輩子還長,不能被過去的陰影掩埋。
想到這裏,溫虞想好李謹然攤牌。
站在辦公室門外,那人卻正好在通話:“上面交給你們下去辦事情,你們就辦成這個樣子?我不論你們怎麽查,查出一個結果給我!……你們上次給我捅出什麽烏龍事兒了!幾張跟情婦出去吃飯的照也好意思跟我說這是結果,幾張桃色照就能扳倒人,我要你們做什麽?說白點,我用錢雇刀去捅,你以為他不會花錢買布來遮嗎!”
那頭似抱怨:“那小子捂得太嚴實了,實在查不到……”
他打斷:“我每個月劃過去那麽多錢是白養你們的?繼續查,他總有一天露出尾巴來。”
摔了電話,他起身站到落地窗前,拉起百葉窗簾,現在暖陽高照,外景是一片金碩,公司靠着江淮,遠處能見水波粼粼,近景車水馬龍,人如密密麻麻的蝼蟻。
他聽見身後有人推門進來,也不回頭,說:“你過來看看。”
溫虞想了想,把手裏的咖啡擱在桌上,踱過去,說道:“李總,我終究只是一個小職員,沒那麽大本事去把一個裁決者拉下臺,而且……”她觑了觑他,接着說:“我也不願意給人家當第三者,既然出來了,也想嫁人生子。”
那人卻不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側,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人多不多,那些樹木,車輛小不小,像玩具一樣,好像用手一拎就能撈起來,放在鼓掌裏玩弄。”
溫虞點頭說:“這裏是市中心,外面是購物街,自然川流不息。”
他卻問:“你是想在那人山人海的地方飄走,随波逐流到不具名的鄙陋之地,還是想站在我這位置,有固定安穩的工作收入,不用擔心被生活的洪流沖刷得遍體鱗傷。”
溫虞思考一陣,說:“我确實想有固定安穩的日子,但也不需要站得這樣高,這裏顫巍巍的,我怕雙腳一不小心抖了抖,就摔下去了,粉身碎骨。”
李謹然眸光忽然鋒利,箭一樣削來。
溫虞渾身顫了顫,被他這樣看的毛骨悚然,直覺應該是自己說錯話了,又不知道哪裏錯了,小心說了句:“咖啡快涼了,您盡快喝,我出去了。”
走到門邊,卻聽他嘲弄哼笑:“你以為你想安穩過日子,他就讓你安穩日子過。”
溫虞猛地回頭:“你什麽意思?”
他笑道:“我什麽意思?意思就是我已經把你代入局了,你逃不掉,也躲不了,想退也無從退出,這游戲要麽你死,要麽他活。”
溫虞皺眉低思,不理解的樣子。
李謹然笑着解釋:“公司的戶外活動都是董事會決定的,我股份也不多,沒什麽發言權,這會兒何新禹放在雪林裏做活動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雪林知不知道?廣袤無垠的雪山和密林,不說自然危險,裏面死上幾人也不會有人知道。”說完,站在她身後笑道:“你以為何新禹多溫良呢,他比你會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