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急,別跑

昨夜才下過一場秋雨,涼風飒飒,桃源裏的梧桐樹葉落了滿地,被晨起外出的行人和着雨水踩過。

時歡略顯笨拙地推着自己的自行車跟在周箨身旁,在一衆趕路去學校的家長和小朋友中向小區大門外擠去。

她低下頭,視線逡巡片刻,還是看到方才不小心踩進小水坑裏濺起的泥水在自己的褲腿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污漬,不由得有些沮喪。

這是她去東華中學初中部報道的第一天,身上穿的是媽媽新給她買的牛仔背帶褲。她很喜歡這條背帶褲,可是還沒走出小區就弄髒了。

時歡十二歲,身量還沒太長開,即便小學畢業後和爸爸苦練了一個暑假的自行車,把控起這輛車來還是稍微有一點點吃力。

而走在她旁邊的少年就顯得從容很多。少年和少女的發育差異在這個年紀已經逐漸明顯,周箨身材修長,東華中學的校服襯得他更顯身姿挺拔。

東華的普通校服分夏秋兩季,衣服上只有白色和葡萄紫兩種顏色。不同的是,夏季校服以白色調為主,秋季校服以紫色調為主。

少年墨色的發梢底下是一雙如水墨勾勒而出的眉眼。白色襯衫和白色長褲本來就很有仙氣,穿在他身上簡直再合适不過。哪怕紫色的那一身款式只是全國中學生通用的寬大運動服式校服,周箨穿着也很引人注目。

雖然周箨只比時歡大兩歲,但他跳過級,學業上領先她三個年級,所以今天也是周箨升入東華高中部的第一天。按理說,他也應當是同時歡一樣沒有校服的,但周箨曾是本校初中部的學生,所以穿的是老校服。

不過時歡知道,周箨之所以會這麽穿,肯定不是在炫耀自己本校生的身份。以他的性格,百分之一百只是覺得這樣穿省事,不用費腦筋思考另外的穿衣搭配。

她的視線偷偷下移,看到周箨穿的那條白色的夏季校服長褲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雨水的污漬,幹淨得好像在發光,心裏又羨慕起來,于是停下腳步,動作極快地抹了抹自己褲腳上的污漬。

這一個小動作就讓周箨又把她落下了幾步,時歡連忙擡起頭,雙手把着車把手就要小跑着追上去,卻見少年自己停在了前面,正等着她,淡淡地對她說:“不急,別跑。”

好不容易擠出小區大門,兩個人蹬上車子向東華中學騎去。

周箨輕車熟路。自從他讀中學,和時歡分開,時歡的爸爸沒辦法再接送他,他就學會了一個人騎自行車上學放學。

時歡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才拐出小區的街道,周箨就忽然将速度減了下來,時歡一愣,也狼狽地一個急剎車,然後聽少年說道:“你不要跟在我後面,我看不到你,你騎在我裏側。”

畢竟自己對路不熟悉,時歡只好對他言聽計從,蹬着腿在地上挪動車子,艱難地挪到周箨裏側的路上,應道:“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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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騎上車子,速度卻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寬大的柏油馬路上,兩旁的梧桐樹在視野中緩緩倒退,空氣裏是清晨霜露和草葉的清爽氣息,時歡簡直有種在郊游的錯覺。

周箨突然解釋道:“是因為你爸爸拜托我帶着你,一路上照看你的安全。”

這句解釋有點沒頭沒尾,但時歡點頭表示理解。時爸爸在她讀六年級那年升職,工作變得更忙,每天沒辦法按時接送她,所以就教會了她騎自行車自力更生。又因為她和周箨又就讀于同一所學校,所以就拜托他搭伴照看一下。

騎出幾百米,時歡找到了感覺,對單車逐漸掌控得當,可以分出神來偷偷看周箨。

這一路上,他好像半點沒有向她這裏看的意思。時歡反倒是注意到,周箨的車筐裏攤開了一本厚厚的書,上面用眼鏡盒輕輕壓着。

她趁着周箨的車子經過小坑窪時微微颠簸,帶着車筐裏的書也動了動,才隐約看到那本書紅色的封面上寫着“四級詞彙”的字樣。

……不會吧?

時歡瞠目結舌。

而她的猜想在他們停在第一個紅燈路口時得到了無情的證實。時歡目瞪口呆地看到周箨微微傾身,掃視了一遍書上的內容,然後把書往後翻了一頁。

“你在一邊騎車一邊背單詞?”

周箨終于轉過來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這樣很不安全的。”時歡覺得自己承擔着在交通事故中拯救一個天才的重任,真摯地勸說,“萬一你低下頭看書的那一瞬間,路上那有什麽意外怎麽辦?”

周箨搖了搖頭:“不會,我只有在紅燈停車的時候才會看。”

時歡驚詫:“那你怎麽背?五秒背一頁?你別騙我呀。”

她一直在偷偷留意周箨,所以非常确定,剛才他停下車子以後,低下頭去翻書之前,視線至多只在書頁上停留了十秒。

時歡才不相信他能夠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背下來整整兩頁單詞。她又不是沒看過那種單詞書,兩頁單詞加在一起,起碼也有二十個,就算扣除裏面之前已經認識的,也不可能背得這麽快吧?

“等紅燈的時候其實我并不是在背單詞,”周箨微微皺眉,似乎是在醞釀措辭,“是在腦海裏給翻開的那兩頁書拍個照。就是快速短時記憶,在還不知道具體內容時,把書上的內容在腦海裏留下一份影像。而紅燈間騎在路上時,我再根據腦海裏的‘照片’把內容解析背誦出來。”

時歡聽完差點沒從車座上跌下去。

早就對周箨的聰明程度不抱懷疑,也對全市最好的中學競争的激烈程度有了心理準備,現在看來事實好像要更誇張一些。

顯然理論上她可以理解,但實際上她很想敲開周箨的腦殼,看看裏面是什麽神奇構造。

雖然她背起單詞來也不需要用在紙上重複抄上百遍那樣的笨辦法,但也要遵循人腦的運行規則,認認真真把拼寫、譯文和例句看上幾遍才能記住,過一段時間還要反複溫習。

周箨的背單詞方法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降維打擊了。

……總不會是他的腦子裏面真的裝了一架照相機?

時歡正看着周箨的腦袋出神,眼前的少年忽然開口,簡單明了道:“跟上。”

紅燈變成綠燈。馬路上移動的車流變幻了方向。

大概在周箨的人生理念裏,時間高于一切。能同時騎車上學、背英文單詞、順手照看麻煩的安全,就不會只像她一樣一邊騎車一邊悠然四顧、走神發呆。

還沒有從方才的震驚裏回過神來,時歡又忍不住向周箨的方向瞟了一眼。

沒有什麽表情。

迎面而來的風揚起他墨色的短發,灌進寬大的秋季校服外套。

雖然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到現在也沒有徹底消失,但幾年以來,時歡家倒沒有像其他鄰居一樣對周阿姨和周箨避而遠之,甚至還有些親近。

沒有人知道傳言的真僞,但周阿姨和周箨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周阿姨是天城第一中心醫院的外科醫生,說起話來語調輕緩又溫柔,舉止得體、氣質出衆,工作還很努力。她常常早出晚歸,哪怕是休息時間也會因為急診手術的電話匆匆換好衣服驅車出門。

她會在時歡頑皮地跌破膝蓋後用家裏的醫藥箱幫忙處理傷口,也會揉揉她的頭溫柔地沖她笑。

時歡不相信這樣的阿姨會做壞事。她覺得大概自己的爸爸媽媽也是不信的。

周阿姨忙的時候,時歡的媽媽就經常會叫沒有人看管的小周箨來家裏吃飯和做作業。再加上兩家孩子成績都很好,在教育上也比較有共同話題,自然而然就熟稔了起來。

所以時歡有幸近距離圍觀了神童的成長全過程。

從小學開始,背單詞只要看上幾眼就能牢牢記住;最難的數學題也在他面前迎刃而解;作業從不會拖到家裏,一起做作業的時候,周箨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看課外書。

時歡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年幼時超過周箨的夢想。而眼下她忽然格外真實地體會到,連周箨這樣聰明都要這樣争分奪秒地努力,自己就更沒有理由松懈了。

她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思緒随着拂過臉頰的風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時歡忽然想到,小區裏那些在幾年前被提着耳朵拎回家做作業的玩伴,好像也并不是十分冤……

東華中學。

自校門外就依稀可見,飽有歲月痕跡的青磚建築被掩映在夏末初秋的滿院綠葉之中。無數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懷揣着緊張或期待的神情,在負責接待的學生的指引下踏入這所百年名校的大門。

這是全天城學生夢寐以求的中學。

二十世紀初由著名愛國教育家創辦,民國時期就有着“知華國者必知東華”的盛譽,建校百餘年來培養出無數政界與學界的中流砥柱。哪怕是在填鴨式教育愈發大行其道的今天,堅持素質教育的東華仍然保持着全天城考高成績最優的地位。

與此相匹配的則是近乎嚴苛的招生規則。比如新高一是取全天城七萬考生中前八百名,而周箨所在的理科實驗班更是在中考分數位列全市前二百名的條件下,必須另有五大學科競賽獎項傍身才被獲準進入。

而時歡所在的初中部,則除去以因“減負”而被刻意模糊成等級而非确切分數的小升初成績作為要求之外,還需要另行通過東華的小卷考試,才能獲得入學資格。

在天城,少年少女僅僅是身穿東華的校服,就足夠吸引來路人欽羨的目光。

時歡站在擁擠的人潮中,激動而不知所措地環視着周圍的一切。

而在這人潮中身穿東華校服的學生亦格外顯眼,有幾個男生還熟稔地同周箨打了招呼,招呼他過到馬路對面去。

周箨一手捧着厚厚的單詞書,一手将時歡與擁擠人潮隔開,不為所動地向她介紹道:“現在這邊是初中部,在南校區,高中部在馬路那邊的北校區。你先去報道,中午我來南校區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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