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前的少年忽然伸手去拉自己秋……

大理石鋪就的樓梯和地面、充斥無人教室的夕陽餘晖、四下安靜的教學樓走廊,一切在少年冷冽的瞳仁裏構成了冗長的慢鏡頭,畫外音則是充斥耳膜的心跳聲和劇烈運動而帶來的喘息聲。

直到在空曠的教室裏看見獨自趴在桌面上的女生。

她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所幸一眼看過去身上沒什麽明顯的嚴重外傷。周箨一間一間教室找過來,見這一幕只覺得如逢大赦,全身都輕松了下來。

時歡聽到腳步聲,從書桌上擡起頭,原本緊繃的神情在見到來人後稍有緩解,卻仍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周箨,我好像病了,怎麽辦?”

眼前的周箨似乎有什麽不一樣,時歡擡頭仔細觀察了幾秒,才意識到是因為他還戴着那副黑色邊框的眼鏡。

周箨近視的度數不太深,平時是不戴眼鏡的,只有上課時會拿出來戴上,課下就會收起來,所以她見到的周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這樣的形象。

眼下他顧不上這個,微微颦起眉頭,關切問道:“哪裏不舒服?有什麽症狀?”

時歡猶豫了一下,然後從座位上站起身。

周箨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女生純白的夏季校服長褲上染着刺目的血色,而她方才坐着的椅子上也是一灘血污。

時歡有些害怕:“我今天一直肚子疼,放學的時候從座位上站起來就突然發現莫名其妙地流了好多血,還沾得到處都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都沒敢離開座位。”

一鼓作氣地敘述完自己的病情,少女好像輕松了不少,擡頭看着他,大有等待最終判決的意味。

而少年的目光極快地略過她褲子上的血跡。他沒有說話,目光卻撇到了別處,白皙的耳廓肉眼可見地泛上了一絲暗紅。

時歡疼得躬下了身,捂着肚子牙齒打戰,沒出息道:“叫你來是因為……周箨,我想了好久,這幾天都沒有什麽別的異常,像往常一樣吃飯睡覺上學放學,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偷偷和你吃了關東煮。是不是媽媽說的果然沒錯,關東煮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是因為偷吃關東煮才生病的?”

她吸着氣說到一半,眼前的少年忽然伸手去拉自己秋季校服外套的拉鏈。

向來規矩地拉到脖頸處的拉鏈被他“刷”地拉到底,露出裏面的白色校服襯衫,而後少年毫不猶豫地迅速将外套脫下。

只穿着短袖襯衫的周箨在時歡面前蹲下來,将兩個袖子打上結,系在她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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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體溫的外套系在時歡身上,垂下來的衣料遮住了她被血跡染紅的褲子。

時歡捂着肚子緩緩蹲下,哽咽道:“流這麽多血,我是不是得了特別嚴重的病?我以前劃破過腿,也流了很多血,但是這次我全身上下都沒有傷口,大概是內傷了。我中毒了嗎?可是我不想告訴我媽媽,她如果知道是因為我偷吃關東煮……你直接送我去醫院好不好?應該還不晚吧?或者拜托你媽媽……”

方才緊張的情緒煙消雲散,自稱是共犯的少年有些無奈,繼而變得有些好笑。周箨緊繃的唇角因為她的話而揚起了淺淡的弧度。他低下頭替她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裝進書包裏,而後幫她背在背上。

“不是你想的那種嚴重到會死人的病,回家告訴葉阿姨,她就會替你處理。”

葉阿姨就是時歡的媽媽。

時歡不死心,努力地想要再争取一下。

“對葉阿姨說是我帶你吃的關東煮招致了一切禍端。”周箨最終忍不住破功笑道,“她就不會怪你了。我保證。”

溫柔的夕陽在少年的瞳仁中撒下一片碎金。也許是因為向來有些清冷的人此時竟罕見地露出淺淡的笑意,而那笑容又太過好看,不知道為什麽在時歡心中和“可靠”劃上了等號。

時歡不由得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周箨轉過身去,在她面前蹲下來,向她伸出手:“上來,我背你。”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時歡必須承認,自己還從來沒有靠周箨這麽近過。

她的臉靠在少年的頸側,無意中嗅到清爽的皂角氣息。

時歡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雖然平時看上去永遠都是那一身校服,可原來周箨的衣服是每天都換的啊。

其實很容易想到緣由。只要學生願意,學校允許一個人購買任意數量的校服。為了節省穿衣搭配的腦筋和時間,買上一排一樣的校服挂在衣櫃裏每天換洗,聽上去就是周箨會做的事。

“你在校門口等我,我去推單車來載你回去。”

時歡蹲在保安室外抱着周箨塞給她的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水,覺得自己的處境愈發凄涼,連視野裏校門初秋的景象都變成了落寞的灰色。直到周箨回來将她扶上自己的後車座,那股大限将至的悲痛之情才稍稍緩解。

而周箨還沒來得及騎上車子離開,不遠處便傳來一群少年的哄笑聲。他轉頭向哄笑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個熟悉面孔正過了馬路向這邊走來。

都是和他從初中部一起升入理科實驗班的老同學,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大概是因為競賽輔導課恰好結束了,他們原本的目的地應當是南校區門口的小吃街,但好巧不巧地撞見了這一幕。

周箨在心中暗嘆了一聲麻煩,正準備不為所動地騎車離開,就聽到為首的邵昀唯恐天下不亂地大聲喊道:“周箨你平時對我冷冷淡淡,才開學就暗地裏背着我和初中部的小學妹談戀愛算怎麽回事?”

同樣身穿東華校服的女生坐在周箨的自行車後座上,腰上還系着一件多餘的校服外套。而反觀周箨,竟只穿着短袖襯衫站在秋季微帶涼意的傍晚裏。

打物理競賽的同學才八卦過,“常常在衆人面前乖巧冷淡成jpg格式的周箨竟然在老師的注目下,從競賽課上奪門而出,變成了罕見的gif”。

而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奪門而出後去做了什麽,好像已經不言而喻。

周箨沒搭理邵昀,仿佛沒有看見這個人一樣推着車要離開。邵昀連忙上前一步擋在他前面,誇張地作怨婦狀抱怨道:“今天在大家面前,你不給我解釋清楚這個女生是怎麽回事,就不要想着走。”

他轉過頭去,看坐在周箨自行車上的那個女生。清爽的馬尾和校服,臉上還有稚氣未脫的清純,卻讓人看着心生親切。大概是因為天生的唇的弧度,不說話的時候總像是在笑。

原來周箨喜歡這樣的女生啊。

邵昀在心中默默想道,東華的學生好像把“什麽都會做就是不會談戀愛”刻在了基因裏,連男女比例極其和諧、顏值又極高的重點班都創下了耗時三年培養不出一對校園情侶的記錄,更遑論男女比例懸殊到可憐的實驗班。

而實驗班裏的周箨,更是任誰都篤定絕不會在中學談戀愛的特殊存在。

不僅是中學,哪怕是他考入大學、步入社會,大家都無法想象他會有什麽樣的女朋友。只要一想起以後的周箨,大家腦海裏浮現出的就都是在實驗室裏和數據和實驗儀器纏綿厮守的樣子。

所以今天捉到了,震驚之餘,當然誰都想八卦一下。

邵昀的目光在時歡和周箨間來回打量,周箨臉上又開始浮現出無奈的神情,正要開口解釋,一直坐在後座的時歡卻一下子跳了下來。

“對不起,嫂子!”時歡向邵昀鞠躬一百八十度,“我不知道你很介意,周箨只是和我家住得比較近,來幫了我的忙,我們真的沒有在談戀愛。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和周箨……嘶……現在我知道了,我會和周箨保持距離!”

除了因為疼痛而忽然扭曲的表情,女生口中“談戀愛”三個字咬字坦坦蕩蕩、幹脆利落,和其他被同學撞破的校園情侶忸怩害羞的模樣相去甚遠。

在讀中學的年紀,被人撞破之後臉紅語塞不才應該是常态嗎?哪怕只是被傳緋聞都不應該這樣冷靜啊。

難道真的不是情侶?

邵昀疑惑,眼看着她視死如歸地想要轉身離開,被周箨一把拉住,後者皺起眉來問道:“你在說什麽,嫂子?”

時歡道:“哥,你永遠是我哥。呃,你這麽看着我,難道你才是……嫂子?”

剛才被女生這一串操作搞得呆若木雞的邵昀此刻卻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了什麽,開始捧腹大笑,圍觀的其他少年也被這一烏龍事件逗得忍俊不禁。

周箨冷冽的眼神向他掃了過來,邵昀立即澄清道:“小學妹你誤會了,我們是關系比較好的老同學,平時這樣開玩笑而已。”

他向時歡伸出手,正色道:“我是邵昀,高一一班。”

仲秋的晚風吹拂過落滿梧桐葉的街道。

自行車的車輪碾過一地落葉,帶起的微風将前面少年身上清爽幹淨的氣息送至鼻端。坐在後車座上的時歡仍在為自己“身患絕症”而六神無主,完美地襯托出了周箨的冷靜和理智。

——你以為真相便是這樣的。

但時光的齒輪逆向轉動,流年回溯,才看破當年故作淡定的少年無措的內心。

在周箨和時歡尚且年少的時候,其實關于“性”的知識遠沒有那麽普及。連來了例假的同齡女生對于這件事都羞于啓齒、閉口不提,去衛生間前還要動作極其迅速地從書包夾層裏抽出衛生棉藏好,十四歲的少年又哪裏會懂的太多。

他用淺薄的生理理論知識和從同班女生那裏無意間看來的處理方式,将自己僞裝成成熟又可靠的模樣,但還是在處理時露怯,竟然不知道要先去替她買一包衛生棉。

即便是天才也有不會處理的棘手狀況。而且,年幼的時歡以為他的處理方式已經趨近完美了。

所以,經歷了一番波折回到桃源裏後,周箨的校服外套和後車座上都染上了時歡的血跡,肯定也要算在人力不可控制的範圍裏。

時媽媽在搞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後,一面替時歡粘好衛生棉,一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媽媽的疏忽。我們笑笑長大了,媽媽卻沒準備好,沒有把這些事事先講給你聽。”她懊惱地笑着拍了拍腦門,俯下身來捏捏小時歡的鼻子,“既然媽媽也有錯,那麽偷吃關東煮,我們就一筆勾銷吧。”

“但是周箨哥哥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還弄髒了他的衣服和車子,是不是要去道個謝?媽媽去和爸爸替他清理車子,你把他邀請到家裏吃媽媽新做的綠豆糕,好不好?”

雖然時歡覺得媽媽其實還是沒有搞清楚前因後果,明明是周箨遞來的那一杯關東煮引發了這一系列事情,但還是依言去敲了隔壁的門。

隔壁一如既往的冷清,沒有時歡家香噴噴的飯菜氣味,也沒有媽媽的聲音。

身形單薄的少年正穿着那件短袖襯衫,一個人站在水池前洗那件染血的外套。

時歡忽然發現,原來周箨比她印象中還要瘦一些。腕骨分明,下颌線線條銳利,襯得眉眼間也更多了幾分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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