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假第二天，李路到李遠的工地上去看他。
李遠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大字不認識幾個，弟弟考上省城的大學在他看來就是有了出息，有了知識，等于靠腦子吃飯，不用幹體力活，手上的毛病就沒那麽嚴重了。再說等弟弟畢了業賺了錢，說不定手還有得治。李遠是牟足了勁非要李路把大學安心讀完，于是跑到工地上做苦力賺錢。
李遠為人紮實肯幹，從不偷懶，力求做的事對得起自己那一份工錢，因此工頭今天特意批準李遠提前一個小時下工讓他跟弟弟聚聚。
“哥，累不累？挺得住嗎？你瘦了。”李路望着大哥髒污的衣服和汗濕的臉，心裏頗不是滋味。
“別擔心哥，哥有的是力氣。”李遠拍拍胸口，憨笑道，“小路，哥念不來書，只懂賣力氣，你好好念書為咱老李家争光！”
見到個把月沒見的弟弟，李遠很高興，拉着李路問長問短，生怕他在學校跟同學們處不好，以前在鄉鎮裏，李路沒少吃這方面的虧。
李路明白大哥的想法，連連笑着說哥你放心吧，我們宿舍的人很好相處，有個好朋友很照顧我，前天晚上大家還一起去吃了麻辣燙，大家夥都頭頂冒煙呢。哥你沒吃過吧，改天咱們一起去。
李遠呵呵樂道，“原來小路能喝酒啊，走，趁着今天來了，陪你哥我喝點。”
李遠領着李路來到附近農民工喜歡光顧的路邊攤，大方的點了兩個葷菜兩個小菜，開了啤酒和李路幹杯。看得出來，弟弟在學校一個月來挺順利的，他算是放了一半的心。李路把前晚衆同學吃癟的事當笑話說給李遠聽，李遠一聽就緊張了，連忙問李路沒被怎麽樣吧，李路再三說沒事，是他同學們吃了點苦頭，才放下心來。
“小路，以後看到有錢人就繞路走，咱們得罪不起的。有錢人的心思啊，就像水裏的月亮，摸不透。”
“我知道了。”李路想起那個男人的臉，可不就是摸不透嗎？
停了一會，李路說，“哥，你給小蘭姐打過電話嗎？你們的事怎麽樣了？”
“沒打。她爸媽嫌棄咱家不給松口，哥也沒辦法。哥想過了，還是一心一意讓你念了書出來，幾年後怎麽着我老李也培養了一個大學生，哥就算沒白活這一遭了。”
“哥，小蘭姐姐是不是一直在等你？”
“……她是個好女人，是你哥我配不上她。”李遠猛灌了一杯酒。李路看着哥哥，才三十出頭的漢子，眼角額頭就有了深刻的紋路，刻畫出生活的艱辛和苦澀。李路忽然就有了種微妙的感覺，這人跟人啊，還真沒得比！
李路知道，小蘭父母嫌棄的不止是他們家窮，還嫌棄他們家名聲不好，可小蘭卻偏偏看中了他哥為人實在，娶了誰就會對誰一輩子好。那個小破地方，估計沒誰會把閨女嫁給他們家的人，也只有小蘭姐姐看得上他哥，心甘情願的對李遠好。李遠要是放棄了小蘭，這輩子很難再找到一個。而且李遠是喜歡小蘭的，只不過，在弟弟和自己的幸福之間，他選擇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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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不能讓大哥因為自己成為孤家寡人。
李路伸出完好的左手，握住李遠放在桌上的粗糙大手，說，“哥，你還是和小蘭姐姐把事辦了吧。她有主見，她爸媽不一定完全管得住她，現在的社會不講究父母之命了，兩個人互相喜歡就成，我猜人家姑娘就等你一句話呢。”
李遠端起杯子和李路幹杯，笑了笑，“小崽子，才成年就知道這些事了？”
“哥你別把話題扯開。”李路接着說，“我不是申請了助學貸款嗎？學校通知說我符合條件通過了，以後的學費有着落了，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你不是知道我讀書厲害嗎，等期末考試我還能考取獎學金，還有勤工儉學，生活費不愁。”
“你趕緊給小蘭姐姐去個電話，拖下去人家都不理你了。快去，不然我生氣了，我等着喝喜酒抱侄兒呢。你拖着不成家，當心爸從地裏跳出來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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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放棄助學貸款的事，李路當時或許有點沖動，可事後并沒有後悔。等下一次交學費畢竟還有一年時間呢，不過現在滿大街晃悠，心裏完全沒底也是真的。
該怎麽賺錢呢？李路在人行道上四顧，一點門道都沒有，旁邊有個年輕人匆匆塞給他一張傳單，李路接過來走了兩步，忽然跳起來往回跑。
對啊，發傳單啊！
“吶，今天這些全部發完，五十塊錢。”年輕人給了他一大撂廣告傳單。今天倒是奇了，發傳單還引來個搶飯碗的，要不是見人長得秀氣又言辭懇切，才懶得搭理。剛巧今天的主顧那兒還需要人手，看樣子這學生急等錢用，手有殘疾也怪可憐的。
“喂，你手行不行啊？”年輕人不放心的問道。
“行！沒事！天黑前保證發完！”
“切，發個傳單還這麽高興，沒見過！”年輕人望着李路的背影，撓撓腦袋。
來到指定的商業區，李路把裝着傳單的塑料袋挂在右手手腕上，左手從裏面一張張的拿出來發。他一直微微笑着，人家接了就說聲謝謝，對有些停留在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憑自己的勞動賺錢，沒什麽可恥的。有時候伸出手遞到人家面前人不接，李路也不在意。他雖然心氣高，但不是在這方面，接不接是人家的自由。
他行得正坐得直。對得起自己的尊嚴。
右手的手指用不了，李路發得很艱難，不過發着發着，他總結出技巧，在遞出傳單的同時說聲謝謝，一般人都不好拒絕。李路發出心得來了，越發越輕松，右手腕被塑料袋子勒住的疼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輛勞斯萊斯從路邊滑過，後座男人的視線掠過人行道，在發傳單的少年人身上多停頓了兩秒。李路要是這時候往路上看一眼，會發現這輛車子正是前幾天夜裏見過的那輛。
傍晚李路發完傳單，跟那個叫鄭斌的年輕人領了五十塊錢，李路道了謝，臨走時說，“以後假期有類似的活兒還介紹給我。”想了想，“晚上也行。”
鄭斌滿口答應，讓李路留了電話。
鄭斌說話算話，第二天活兒就來了。宿舍電話鈴響的時候李路還在床上，昨晚發完傳單回來他算了一晚上的帳，要是每天都能發傳單就好了，一天五十塊，一個月就是一千五，省着點花一個月生活費加資料費什麽的用五百，可以存下一千塊來，這樣學費就不發愁了……可惜發完今天沒明天，李路愁得一晚上沒睡。
叼着個包子匆匆趕往目的地，鄭斌已經在等着他，“今天幹完就一百五十塊，我夠意思吧？時間有點長，總共十個小時，中間休息兩次，每次半小時，怎麽樣，幹的來嗎？”
“行！”李路一聽一百五，回答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多謝了，有機會請你喝啤酒！”
鄭斌很受用，笑着拍他肩膀以示鼓勵，“不用客氣，今天用不着手指，對你還說還是很容易的，比發傳單容易多了。這活兒本來是我自己幹的，但我臨時有事就介紹你來了，好好幹！”完了還咬耳朵，“這裏老板大方，要幹的好，沒準有紅包拿。”
李路一聽就來了勁，他現在算是掉錢眼子裏了。
幹活的地方是一個大商場，商場卡通區新裝修開業，李路穿着厚實的維尼熊衣服，和另一個裝成大臉貓的人搖頭擺尾吸引顧客，時不時和小朋友親密互動。
這大娃娃從外面看憨态可掬，很讨小朋友喜歡，卡通區營業額大增，可裏面的人着實夠嗆。現在還是十月天，白天大太陽的少說也有三十幾度，悶在厚重的衣服裏，空調完全不管用，李路很快全身像浸透了水，喘出來的氣都跟火燒似的。
更別提還要跳來跳去搖頭擺尾。
要是站着不動，人家還找你個大活人來幹嘛呢！
才過去半天，李路就差不多脫力了，苦笑着想這錢還真不好賺，不過為了那一百五十塊，暈也得給我回去再暈！
不遠處，一個男人摸着下巴望着卡通區。
短短幾天，第三次見到李路，程天昊忍不住懷疑，他和這個學生沒準有點說不出來的緣分。程天昊這個人，平時生活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偶爾喜歡來點無傷大雅的自我調劑。這不，今天是難得的休息日，見到一個頻繁出現在視線中的小孩，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點奇怪的聯想。
嗯嗯，你想啊……陌生人要留給他印象是不容易的，要是沒連續見着這小孩，過兩天他準會忘了。還有啊，第三次不一定能見着的，小孩人包在維尼熊裏，見到了也認不出來，偏巧今天來到這家商場，偏巧被他看見了小孩脫下維尼熊裝，毫無形象的趴在牆上喘氣。
少年人滿頭濕發，皮膚粉粉的，衣服粘在身上，活像一只小狗。小狗熱了就會這樣伸出舌頭來喘，讓人很想摸摸他的頭，再捏捏他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