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份

昭儀乃九嫔之首,論位份,已有獨享一宮的資格。

但蕙昭儀至今仍同德妃一同住在朝歡宮。

除卻德妃和善、二人關系好外,亦有仰賴德妃相助的緣由。畢竟蕙昭儀家世不顯,能升到這個位置,德妃功不可沒。

對這個雍容敏慧的姐姐,蕙昭儀是真心敬愛。

因此,甫一回朝歡宮,蕙昭儀就敏銳察覺到了氛圍的微妙,再看宮人神色,便知德妃心情不大好。

蕙昭儀只作不知,仍含笑朝德妃走去。

“姐姐。”她手中牽着靜楠,“瞧,我帶了位小嬌客來。”

“哦?”德妃美目微轉,看向了靜楠。

小孩受了蕙昭儀教導,很有禮貌地問好,“娘娘好。”

小姑娘生得玉雪可愛,大眼烏黑明亮,眼睫長而濃密,因她注視的目光久了,慢慢地上下抖動了番。

肉乎乎的臉蛋也很有些福态,令人随時想捏一把。

是長輩都會喜歡的模樣。

德妃露出了笑容,“好,你也好。”

随後問:“是哪家的小姑娘?”

“荀家。”蕙昭儀親自把靜楠抱上凳,轉頭道,“我瞧着這日頭大,把人曬壞了可不好。陛下看着是要留荀家三郎用午膳的,時辰還早呢。”

荀家。這兩個字讓德妃本就不美妙的情緒往下沉了沉,面上并不顯,吩咐人給小孩上寒瓜壓出的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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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瓜汁呈紅色,味甜解暑,極受孩童的青睐。

靜楠看着它,眨眨眼,滿臉好奇。

“是喝的。”德妃耐心道,“你嘗嘗試試?”

靜楠便用勺舀了口,寒瓜汁甫一入口,眼眸明顯更亮了,又喝一口,“甜。”

小孩兒這奶綿綿的童音甚是治愈人,德妃微笑,“喜歡就好,還有很多呢。”

她早就從兒子口中得知,荀宴此次回京帶回了個少年和小姑娘,起初以為是哪件案子的人證,如今見了人,方知自己多想了。

德妃笑道:“來,吃些點心。”

靜楠在禦書房便吃了點心,這會兒并不餓,便搖搖頭拒絕,軟聲細氣,“謝謝,靜楠不餓。”

吃點心的話不過順口一說罷了,小孩倒拒絕得認真,此舉令德妃忍俊不禁。

想伸手摸摸小孩腦袋,發現一直不曾摘下的小帽子,德妃不由道:“這大熱的天兒,戴什麽帽子呢?”

說罷,就伸手去給她摘下,冷不丁的,光溜溜的小腦袋出現在了眼前。

靜楠仰眸看着她,德妃呆住。

蕙昭儀同樣驚訝,繼而輕輕咳了咳,“這倒是……別出心裁了。”

德妃久經風浪,什麽場面都見過,短暫的呆怔後,也反應了過來,“是啊。”

消息中倒是沒說,小孩居然是剛從寺廟還俗的。

但這于她來說,也沒什麽差別。

她笑了數次,眉目間些許沉郁淡去,蕙昭儀道:“如何?姐姐,我便道是位小嬌客吧。”

知道對方看出自己情緒不好,德妃領受了蕙昭儀心意,颔首道:“你有心了。”

德妃其實清楚蕙昭儀待這荀家小姑娘格外好的真正原因。

蕙昭儀的妹妹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前段時日正托人打聽荀宴的情況,似有意結好。

荀家雖不富貴,但家風極好,荀宴本人亦是英傑,蕙昭儀那邊會看上并不奇怪。

不過,這些與德妃幹系不大,如此說了一句,他便看着靜楠,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見狀,蕙昭儀悄然遣退宮人,只留二人和捧着寒瓜汁小口喝着的靜楠,輕聲道:“姐姐若有煩心事,不妨和我說說。”

說着一頓,咬了咬唇,“若是同陛下有關,我也可……”

她的唇被德妃伸指抵住,蕙昭儀擡首,撞入一雙溫柔的眼,“傻孩子,這種承諾也能亂說的。”

德妃幽幽嘆了口氣,“我煩心的,是大公主那邊。”

在德妃低低的話語聲中,整件事被緩緩道出。

大公主非德妃親生,因其母妃早逝,便在年幼時被放在德妃膝下養育。

德妃行事周到,待她親和如慈母,阖宮上下,無人可指摘。

三年前,大公主出宮建府,同年與建平侯嫡次子成婚,真正離開了德妃懷抱。

夫婦二人本恩愛有加,這一年來卻不知為何,忽然鬧了不快。驸馬時常不回公主府,大公主亦不聞不問,旁人問起,便是一副冷若冰霜不欲多談的模樣。

德妃有心勸和,卻得知大公主在數月前救下一男子,養在公主府中,如今同吃同住,姿态親密,甚是膽大。

驸馬目前還不曉得此事,若是知道了,不知會鬧出什麽事端。

蕙昭儀捂唇,發出極低的驚訝聲,“殿下當真是……胡鬧。”

時下對女子約束雖算不得嚴苛,但若傳出養面首之事,到底不好聽。

皇家、建平侯府的名聲都會受影響。

“那男子是何人?”

德妃神色淡淡,“打聽過,道是被阿苑救起後就失憶了,只知姓孫,南邊兒口音,聽着像夔州那邊的。”

蕙昭儀眨眼,荀家三郎不正是剛從南邊兒回來麽?

涉及到大公主名聲和建平侯府,蕙昭儀卻不好輕易開口了。

德妃同她說,本也沒想真得個什麽好法兒,扯了扯嘴角,正要開口,被殿外傳聲打斷——

“娘娘,陛下來了。”

二人目露驚訝,雙雙起身迎接。

***

皇帝同荀宴議事,稍不留意,便忘了時辰。

他停下喝茶時一問,方知已經到了午時一刻,頓時拍腿大叫,“壞了!圓圓定餓了。”

說罷,急匆匆領荀宴去尋人。

與他相反,荀宴倒不認為她會餓着。小孩看着呆,實則聰明得很,可不會委屈自己。

再者,那荷包中的珍藏,荀宴是心中有數的。

皇帝在前方大步走,荀宴便不急不忙地踱步。

待問過宮人,才知道靜楠被帶去朝歡宮了。

荀宴是外男,按理不該往後宮走動。但皇帝不這麽想,兒子未光明正大認回,可在他心中早已認了多年,便絲毫升不起外臣需要避諱後妃的想法。

被荀宴阻止後,皇帝還嗤他一聲古板,他作為一國之君,讓他們陪着用頓午膳怎麽了?

身份一事,只要他允了,有何不合規矩?

随後,不容拒絕地帶着人往朝歡宮來。

二妃對荀宴的出現有些許詫異,很快恢複鎮定,齊齊給皇帝請安。

“朕說呢,到處都尋不到人,原來是跑德妃這宮裏來了。”皇帝笑着,直接抱起了靜楠,将她高高舉起,“小貪吃鬼,抛下朕和你阿宴哥哥,獨自來這裏吃美食。”

“沒有。”乍然升到空中,小孩腳不安地蹬了蹬,卻還認真向皇帝解釋,“沒有吃。”

糕點确實是沒吃的,皇帝眼風掃過,“沒吃,那喝了沒呀?”

……

小孩和他對視一眼,然後低下了腦袋,狀似認錯的模樣讓皇帝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德妃暗暗驚訝,在宮中多年,陛下這情态甚是少見。

一國之君尊貴自持,何曾如此情緒外露過。

她柔聲問:“午膳剛備好,陛下要在此用膳嗎?”

皇帝本就做了這個打算,當即颔首,不忘示意荀宴一同跟上。

他邁開了腳步,小孩卻還在他懷中,久不被放下,已經不自覺掙紮起來,大大的眼睛望向了荀宴。

皇帝一頓,故作兇态,“怎麽,不想要朕?那要誰啊?”

“哥哥。”小孩回答得毫不猶豫。

“……”皇帝語噎,方才确實忘了這孩子的耿直。

蕙昭儀輕輕一笑,打圓場,“小孩子麽,自是更習慣熟悉的人。陛下威嚴赫赫,想來她有些怕呢。”

“她會怕才是奇了。”雖如此說道,皇帝還是把小孩交給了荀宴,由他牽着上膳桌。

宮廷禦食,自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滿桌望去,道道佳肴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皇帝用膳的喜好同荀家相似,所謂“食不言”的規矩甚少遵守,膳桌若無聲無息,他便味同嚼蠟。

荀宴話少,他自然清楚,也不強迫兒子,便專心逗小孩,偶爾同二妃說兩句。

靜楠卻是最愛吃的,一再被打攪,饒是小孩的好脾性也很委屈,想了想,伸手夾起一個大大的肉丸子遞給皇帝。

“給朕的?”皇帝驚喜道。

點點頭,靜楠憋出一字,“吵。”

意思大概是,認真吃飯,不許吵。

話出,周遭寂靜了陣,衆人頗有些震驚地瞧了過來。

本以為陛下會覺得小孩不懂事,卻沒想怔愣一瞬,他笑意竟絲毫未減,略一颔首,“朕不吵圓圓了,認真吃。”

**

朝歡宮的這頓午膳,賓主盡歡。

“嬌妻愛子”在側,皇帝心情久違地明朗,回了禦書房後不忘賜下了一批賞賜。

蕙昭儀難得歆羨道:“看來陛下當真喜歡孩子。”

方才在膳桌上,她親眼見證了陛下是如何寵愛荀家的小姑娘,瞧那模樣,只怕要騎到頭上去也是同意的。

蕙昭儀雖說年輕,但也不由動了誕育皇嗣的心。

“大概是。”德妃聽罷,随口應了一句,眸中含着深思。

以午休為由同蕙昭儀分開,德妃久坐在凳上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撫弄袖口。

奶嬷嬷看在眼中,上前一步,輕聲道:“娘娘可是看出什麽了?”

“譚姨也是?”德妃擡首,秀眉微微蹙着,“但按理來說是不應當的。”

原來,德妃同奶嬷嬷同時注意到了小姑娘挂在脖間的玉佩,不過一晃而過,其上獨特的花紋卻叫二人同時吃了一驚。

那花紋很是特別,需命匠工先刻出繡球紋路,再染上紫色汁液,頂端鑲金,由紅線串成。

這種玉佩,宮內的皇子公主們皆有一塊,乃陛下數年前心血來潮時命人所制。

陛下曾道:此玉佩為皇嗣象征,若有一日遇險,可持它向當地官府求助。

但若是旁人拿了它去官府,稍有不慎,卻會招致殺身之禍。

如此特殊的玉佩,德妃竟在那個被荀宴救下的小姑娘身上瞧見了。

這樣驚人的發現,令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這莫非是小公主?

她自是不知,這玉佩的來由,不過是一位老父親想贈與兒子被拒絕,只能轉而給了喜愛的小姑娘。

皇帝玉佩沒給成,備覺委屈,又想:反正圓圓也是要養在荀家的,兒子疼愛她如親妹,給她也無甚區別。

在德妃這兒,不免就對靜楠身世生疑。

但她不明白的一點是,“如果真是陛下血脈,為何不認回宮,反而要放在荀家?多一個小公主而已,掀不起什麽風浪。”

奶嬷嬷一頓苦思,亦不得其解,只能道:“興許有不好為人所知的緣由吧。”

只能如此解釋了。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将此事略過。

再度沉默一陣,德妃注視着檀木架上的袅袅雲煙,忽而笑了,“說起來,那雙大眼睛同陛下倒真有幾分相像。”

“誰說不是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誤會大了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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