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別喜歡我 (1)
綿軟軟的聲音拖得有些長,尾音還調皮地翹起來,帶點兒鼻音,聽起來怎麽不像撒嬌?
但是亭邈的臉已經紅得要滴血了。
他愣生生地站在傅英面前,耳根都爬上了紅痕,被傅英的話吓到似的,半晌沒有回應,也沒有其他動作。
傅英大概沒有想到亭邈的反應會這麽大。
眼前的小孩兒總是奇怪,随随便便害羞,又随随便便撩他,每回睜着那雙黑不溜秋的眼睛在自己面前說着讨喜撒嬌的話,轉頭來又會因為自己一兩個動作羞得渾身發軟。
他看不懂亭邈。
傅英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他心裏一動,垂下眼眸,視線往下一移,難免停留在抓着亭邈的手上。亭邈白嫩嫩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的手背,含着薄繭的指腹帶着一股股戰栗,觸碰在他手背上,有時候悄悄的動一下,溫熱的觸感就讓傅英心中微顫。
傅英的眼神在手背那兒停的有些久,他頓了頓,遲疑半瞬後,率先松開手,轉動輪椅不着痕跡地朝後退了步。
亭邈因為他的疏離,詫異地擡起了眸子。
這會兒臉上,脖子和耳根的緋紅都漸漸消了些,臉頰恢複到白生生的模樣,襯上黑漆漆的瞳仁,唇紅齒白的瞧着就讨喜。
他看着傅英後退,心裏難受了一瞬,習慣性地努努嘴。
末了,将攥着手機的手往後藏了藏,挪着腳尖靠近傅英,在後者露出一臉不解的神情時,嘴角悄悄地朝上翹了翹。
“昂~”亭邈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濃黑的睫毛眨眨,小聲說:“我在、在跟你撒嬌呢,所以要不要別看?”
還抿抿嘴,腮那兒的軟肉嘟起來,嘴角兩邊的小窩看得分明,竟瞧着有幾分在偷笑的模樣。
待傅英看到他餘光裏藏着的竊喜時,更肯定了心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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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着亭邈低軟軟的,狀似商量的語氣,心頭莫名一軟,竟不想拆穿他,沉默半晌後,點頭道:“好,我不看。”
“真噠?”亭邈眼睛瞬間亮起來。
明亮的星星都沒有他的眼睛好看,明明是大白天,但愣是被傅英看出了璀璨嬌麗的樣子。
傅英心裏微亂,将手機放回去,深深看了亭邈一眼,抑制着內心蠢蠢欲動的想法,握着輪椅的手漸漸發緊。
他滑動輪椅轉身,避開亭邈亮如繁星的眼睛,淡淡地說:“在這裏太久了,回去吧。”
“哦好,好的。”亭邈趕緊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片場,傅英幾乎瞬間就察覺四周氣氛古怪。他暗暗猜測和亭邈要說的那事有關,臉上沒露出半分端倪,不動聲色,也沒有主動詢問,照舊來到休息的位置翻閱劇本。
看到傅英沉着臉,黑炭似的臉色,片場的工作人員登時呼吸一緊,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孟容曉也不敢和傅英多交流,看見他過來,悄悄往旁邊挪了挪,生怕擋到位置。傅英的脾氣實在太古怪,片場裏除了導演組也就亭邈能和他正常地說幾句話。孟容曉想着傅英看人時黑沉的臉色和冷淡的嗓音,心裏就發憷,見亭邈也過來了,立刻湊上去。
“亭哥。”孟容曉拉着亭邈走到一旁,驚訝道:“你剛剛去做什麽了?”
兩人勾肩搭背哥倆好地往旁邊走。
傅英頓了頓,擡起眼睛,飛快朝那邊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垂下眸子。
他沉浸在劇本裏,沒有拿出手機滿足好奇心。
亭邈被拉走時,下意識扭頭朝傅英看,後者在看劇本,沒什麽反應。他心頭暗暗松了口氣,面對孟容曉的疑問,搖搖頭:“沒什麽啊,就是出去走走,透了透氣。”
他眼見孟容曉一副震驚模樣,明知故問,臉上露出茫然:“怎麽了?”
“特別奇怪。”孟容曉睜大眼睛,将手機掏出來一邊翻一邊和亭邈吃瓜:“你剛剛走了之後,沒多久,網上的謠言就沒了。哎也不算沒了,還有些亂七八糟的,但那網紅居然簽了營銷號公司,難怪之前和渣男的事兒成天在熱搜鬧,估計就是想博熱度。”
她振振有詞:“現在已經被抓起來了,她造謠那麽多人,賠償金就足夠血本無歸了,真是活該。”
孟容曉噼裏啪啦說完,最後擔憂地看了眼亭邈,寬慰道:“你也別太操心,雖然有些網友他就是不看辟謠,但沒關系,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傅老師的實力,流言那些随便聽聽就完事了。”
她知道亭邈是傅老師的粉絲,生怕他因為網上亂糟糟的事情難受,一個勁兒的勸慰。
耳邊吧啦吧啦的話并不覺得煩躁,亭邈心頭微暖,朝孟容曉感激一笑:“嗯!我知道的,謝謝你小孟姐。”
孟容曉大大咧咧地甩手:“沒事兒。”
随後就被導演叫去走戲了。
孟容曉離開後,亭邈站在原地又看了會微博。距離澄清已經過去快半小時,但和他想象中的一樣,流言最難消去,許多網友看也不看澄清就開始罵人,還有渾水摸魚的黑粉在裏面作亂,微博帶着傅英名字的廣場亂得沒眼看。
他氣得瞪眼,登陸小號不停發帖。
過兩天劇組就要轉場去其他拍攝點,亭邈在茴城的戲份快要結束,現在主要是拍攝群戲和部分演員補特寫,雖然事情不多,但很繁瑣。
亭邈回到休息處的躺椅上,旁邊的傅英見他一直抱着手機看,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這時,秦裏疾步過來,低聲在傅英耳邊說話。
亭邈本來準備登小號罵黑子,一看到秦裏,他渾身繃了起來,身板也坐直了。眼睛餘光悄悄往旁邊人那兒瞟,不過傅英的臉色一直沒變,亭邈心裏也忐忑他們到底是不是在談這件事。
秦裏說完後就走了。
亭邈的眼神遲疑地落在他的背影上,看了很久。
剛剛秦裏的态度很不正常,一臉怒色和緊張,應該是在說極重要的事。
亭邈的心也跟着揪起來,眉頭不自覺皺了皺,眼睛追着秦裏的身影離開片場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來,結果一下子撞上了傅英冷厲的黑瞳。
亭邈臉色微僵,眼神倉皇地朝地面挪了挪,沒有直視傅英。
但他能感受到傅英充滿侵略性的眸光,一寸寸貼在自己身上,他腦袋一漲,硬着頭皮擡起眼,踟躇着說:“傅老師,你都知道了嗎?”
傅英沒說話,操縱輪椅上前。
他臉色不好看,薄薄的嘴唇朝下一壓,伸出手,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情緒,“你做了什麽,我看看。”漆黑幽深的瞳仁緊盯着亭邈,像要看進他心裏。
亭邈心知瞞不了他,眼睛垂下,望着傅英寬大粗粝的手掌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小號拿給傅英,輕聲說:“沒什麽,就是用小號轉轉澄清……”
傅英拿起手機滑了滑,果然只在裏面看到了些小號的轉發。他沒随意翻看微博內容,只掃了眼主頁的那條後,就将手機還回去。
這一系列的動作讓亭邈百思不解。
而且他怎麽覺得,傅老師将手機遞回來的時候,似乎松了口氣。
正在亭邈疑惑時,傅英一臉嚴肅地看向他。薄唇抿緊,鋒利的眉眼洩出一絲冷意,除此外,還有很明顯的疏離,這是亭邈以往從來沒有看見過的。
亭邈被這眼神看得心裏發慌。
他支支吾吾:“傅老師……”
傅英擰住眉頭,眼底一片冰冷,斥道:“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
話落,推開輪椅轉身。
空氣裏夾雜着陽光暖融融的味道,很舒适,亭邈卻一時間感覺渾身發涼。
他愣愣地看着傅英離開的方向,嘴巴張了張,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一直到晚上劇組正式下戲,亭邈都沒有看到傅英。
他心不在焉地守在片場,等導演喊結束後,才腦袋昏沉沉地往酒店走。
深夜,萬籁俱寂。
濃黑的夜色覆滿房間的每個角落,沒有開燈,只有床邊的昏暗泛黃的壁燈朦胧地散發亮光。傅英沉默地坐在輪椅上,眼簾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着一根徐徐燃燒的煙。
沒多久,路從掐着點來電,剛接通,滿含怒氣的嗓音就穿透了寂靜深黑的房間。
“老傅你重回娛樂圈,各方果然都死盯着!這才幾天,他們就等不及了?!”
傅英閉了閉眼睛,身體朝後靠了靠,被濃煙浸潤的嗓子帶着股渾然天成的慵懶,淡淡地說:“都是小事。”
路從憤然:“我知道,可我咽不下這口氣!”
傅英似笑非笑地牽起唇角,夾着雪茄的手指輕輕顫了顫,溫熱的指腹撚了撚煙身,坐在黑暗裏默不作聲。
“這髒水潑得實在不行。”路從嗤笑一聲:“以為随随便便找個網紅來爆料就成?笑話,不過奇怪的是,似乎有人在背後幫你。”
說到這裏,路從的語氣變了變,沉聲道:“莊珺第一時間發現後,正要聯系公關,結果輿論導向就轉了,不知道是誰,動作居然這麽快。”
路從和國內的時差不一樣,在謠言四起的時候,他正在被窩睡大覺,醒來才發現天都要變了。
他立刻聯系在國內負責新娛樂公司的莊珺,對方沒有經驗,手忙腳亂正要找公關處理。路從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指揮莊珺應該聯系哪些人。兩人隔着遠洋配合的太不默契,但還是很快安排好了一切。誰知,剛準備動手,他就發現已經被處理了。
路從震驚之下,想查查是哪方做的,可怎麽也查不到。
路從猜想是傅英曾經在娛樂圈的人脈,但一直也沒聽說他和誰的關系好,疑惑道:“老傅,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濃黑的夜好像格外稀罕傅英的房間,黑夜蜷縮在一起不停地闖進來,給潑墨般的空間增添了無可抑制的沉悶。靠近窗戶的地方,一點煙的光悄悄燃燒。
傅英垂眸,盯着手指間夾着的那根煙看,黑黢黢的眸子和深黑的夜晚好像融在一起,看不分明。
他沒有直接回答路從的話,淡淡地撣了撣煙灰,卻說:“老宅那邊說,要給我辦生日宴會。”
路從嗓子一啞。
好半晌才從齒縫裏憋出一句:“操,他們有病?!”
傅英嗤笑了聲,冷冷地說道:“請商界名流,演員大腕,鬧得越大越好,無非想讓大家瞧瞧,我這新上任的傅家家主,是個怎樣殘疾的廢人。”
路從聽不慣那兩個字,語氣低了低:“老傅……”
傅英恍若未聞,嘴角勾了勾,眼底濃黑一片:“宴會的請柬明天就會發出去,他們想鬧大,自己的臉都不要了也要膈應我,我作為後輩,自然捧場。趁這次機會,最好鬧得人盡皆知。”
他說完,發出一聲自嘲的冷笑。
路從隐隐約約從傅英的話裏捕捉到了一絲別的意思,遲疑地問道:“老傅,你的意思是?”
傅英眼神落在前方濃稠的黑夜裏,視線沒有着落點,悄無聲息地在空中亂走,他語氣微寒:“老宅那些人在想什麽,你我都心知肚明。這次是個好機會,微博輿論的事情暫且不急,待生日宴時,自有分曉。”
路從反應過來傅英的意思,一拍大腿,忍俊不禁道:“是啊!生日宴就是最好的反擊!任他們怎麽折騰,最終不都為你做了嫁衣?!”
VEJ國際總裁身份成謎,三年前繼任後,從來沒有出席公共場合,更沒有在任何商業應酬裏現身。
無數想要攀交情的名流都碰了釘子,可以想見,請帖發出後,必然引來軒然大波。
路從眉頭一挑,心想老宅的人拼了命要給老傅難堪,最後反被他們利用……他心裏暗喜,忍不住蠢蠢欲動了,但還是沒好氣道:“你說老宅那些,一天天在想什麽,老實享福不成,非要處處膈應你。”
傅英沉默了一會兒,嘲諷道:“大概,嫌過的太舒服了。”
路從深以為然。
不然怎麽會有事沒事就想給傅英使袢子呢?
吃多了不是!
路從啧啧,想了想又道:“我明晚的航班回燕城,他們約莫也會給我家老爺子送請柬,到時我同老爺子一塊去。”
傅英淡淡道:“嗯。”
挂斷電話後,傅英看了眼息屏的手機,随後将它扔到床上。他身體朝後靠了靠,後腦勺抵在輪椅背上,稍稍阖起眼皮,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指尖的煙還在燃燒,點點的光撕破了濃稠的黑夜。
傅英沒有上床睡覺,靠着輪椅,臉上疲憊不堪。
直到“叩叩——”的兩道敲門聲,打斷了傅英的思緒,他立刻掀起眼皮,眼睛黯淡無神,眸光渙散地盯着酒店房門處。
“誰?”他沒有動,懶懶地應了聲。
傅英的位置離門口稍遠,嗓音傳過去時淡淡的,慵懶得好像沒有生機。
門外頓了兩秒,傳來少年清潤的嗓音,帶着些微緊張:“傅老師,是我,亭邈。”
傅英下意識擰起眉,臉上陰翳的神色卻一瞬間褪去。
沉默片刻後,他應道:“進來。”
門只是虛掩,亭邈忐忑地站在門口,得到答複後心裏莫名松了口氣,慢慢推開門。
他一眼看到坐在房間最裏面,在陽臺和床鋪中間狹窄角落裏的傅英。
晦澀的黑夜肆無忌憚地鋪滿房間,床壁燈的昏暗根本無從點亮整個房間。亭邈潛意識放輕腳步聲,踩着緩慢的步子走進去,摸索着來到傅英面前。
窗外柔和的月暈灑落進來,他低頭,才發現傅英的輪椅前扔着好些煙頭,而他的指間,雪茄發着點點的光,正徐徐燒着。
一股濃重的煙味在四周散開,一瞬讓亭邈心頭倍感不适。
他不喜歡煙。
亭邈皺了皺眉頭,剛要說話,就被煙嗆住了,捂着嘴巴,難受地打了兩個噴嚏。
傅英垂眸,夾着煙的手指微微一頓。
但沒熄滅,仍舊讓它自己燃燒。
亭邈神經再大條也發現傅英的情緒不對。他嘴巴動了動,在心裏組織語言,猜想是今天的造謠讓傅老師難受,心裏也跟着不舒服起來。
亭邈不喜歡直愣愣地站在傅英面前,這樣會讓他感覺到濃重的疏離,他想離傅英近點,更近點。于是彎腰半膝蹲在傅英的輪椅前,雙手攀着輪椅的把手,擡眸去追着傅英的眼睛。
“傅老師……”
低垂着眼眸的傅英,一下子和亭邈的視線相撞。
看到眼前的這幕,亭邈瞳孔驟縮。
傅老師的眼皮稍稍耷拉着,雙眼黑漆漆的,眼神裏帶着複雜的情緒,空落落,沒有着落點,虛無缥缈地停留在地板上。亭邈心裏咯噔了下,順着傅老師的視線看去,只看到地面淩亂散落的幾支燃燒殆盡的煙。
亭邈多會安慰人啊,在家人朋友身邊總是讨喜的模樣,心裏藏着無數的話可以寬慰別人的傷心事。可這時候,他面對傅英,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啞口無聲。
亭邈眼皮沒來由地眨了眨,眼底泛着酸澀,小聲說:“你別難受……傅老師,別難受。”
他看不得傅英這樣,會讓他覺得眼前的人沒有生機,好像時時刻刻,都會毫不留戀地離他遠去。
想到這裏,亭邈喉頭滾動,伏在傅英的輪椅邊:“你在煩惱那些謠言對不對,傅老師,不會有事的,我知道全都是假的,他們——”
聲音戛然而止。
傅英猛地拉起亭邈,将他往身前狠狠一拽,不由分說地攥緊他的手腕,聲音低寒得像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他眼神混沌地死盯住亭邈,不耐煩說:“你關心我幹什麽?”
亭邈蹙眉,細嫩的手腕被攥得疼,他洩出一絲難耐的低吟,擡頭,直直望進傅英的眼裏:“我當然要關心你。”
傅英一動不動地盯緊他。
忽然,嘴角勾起抹冰涼的笑,夾着煙的手伸過來,手指靈活地一轉,還在緩慢燃燒的煙就被傅英拿在了手裏。
“你喜歡我是嗎?”傅英低低地輕喃,被煙浸潤得沉暗的嗓音渾濁不堪,像從遠方飄來,悄無聲息地闖進亭邈的耳朵裏。
亭邈沒有應答,思緒全部被傅英手裏的煙帶走。
他瞳孔一縮,眼睜睜看着傅英将那還在燃燒的煙,拿得越來越近,煙頭正對向自己被桎梏着的手心,慢慢靠近,再近。
亭邈倒吸了口氣,後知後覺意識到傅英要做什麽。
可他沒有避開,原本還在掙紮的手更出奇地安靜下來,只是咬着下嘴唇,移開視線,眼睛緊緊望着傅英的臉。
五官輪廓因為夜晚看得不甚清晰,但那雙挺拔的眉骨,狹長也深邃的眼眸,還有薄薄的嘴唇一直在他的心裏,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初見是在四年前,亭邈無暇念想四年前的舊事,腦子裏混混沌沌地出現再遇傅英時的模樣。
他意識到傅英複出回來,變了很多。曾經意氣風發明朗絕豔的眼眸,留到現在,眼底總是一片冰涼。好像永遠都隔着一汪洶湧的海洋,沒有人能夠踏過海洋深入他的眼底,也就觸碰不到他的心裏。
亭邈曾經想過,或許是那場車禍,讓傅英性情大變,或許,是三年來疲累地面對輪椅和無數次被告知無法站立的遺憾。但出奇的,這時候他恍然發現,傅英是不信任,對什麽都失去信任,于是隔絕掉所有企圖有關聯的事物,包括一次次想要靠近的自己。
亭邈的心突然一墜,空洞洞地掉進沒有邊際的深淵。
他猛地從思緒裏回籠,驚恐地發現傅英嘴角揚起了一抹狠厲的笑。
亭邈心悸了一下,驟然扭頭。
傅英卻轉了方向,反手将滾燙的煙頭摁在自己手背上,黑着臉,意味不明地笑了:“你看,我就是個瘋子。”
亭邈睜大眼睛,頭皮發麻,心髒被拉扯般疼起來。他什麽也不管了,手忙腳亂地搶走傅英手裏的煙,扔在地上,眼圈通紅:“傅老師,疼不疼?為什麽要這樣……藥,這裏有沒有消炎藥膏,我去找……”
還沒說完,嗓音就帶上了哭腔。
傅英卻不準他動,兩手扣住他纖細的腰,一把将他拉近,惡狠狠地往身前一帶。
亭邈驚慌地啊了聲。
他猝不及防,被迫跨坐在傅英的腿上,胸膛驚慌地微微起伏着。
傅英掐着亭邈的腰,壓低了的嗓音裏帶着濃濃的危險,目光灼灼,以一種看獵物的眼神看向他,一字一句說道:“不要喜歡我,和我在一起,你也會瘋的。”
話落,還沒等亭邈開口,傅英莫名煩躁起來,不由分說地托住亭邈的脖子,将他驟然壓下,狠狠地咬在他白皙的頸側上。
“嗚——”亭邈含糊地唔了聲。
情不自禁地仰起脖子,眼眶瞬間濕了。
翌日,拂曉。
陰雨初秋,淅淅瀝瀝的雨滴驚醒了少年人的美夢。
亭邈從夢裏醒來,揉揉眼睛,才發現自己睡在傅英的房間裏,而四周哪還有人在。
他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迷迷糊糊醒來後,還沒下床就看見床邊的煙頭比昨晚的更多,恐怕他睡着後傅英還抽了煙。
身上的衣服過了一夜感覺笨重許多,亭邈伸了伸懶腰,剛打算回房間換身幹淨的,手無意識碰到頸側,異樣的觸感讓他表情一懵。
他指尖撓了撓那裏,光着腳走到落地鏡前,還沒來得及看頸側的異樣,就被鏡中自己的模樣吓住了。
蓬松的短發極其淩亂,腦袋上翹起了三四處呆毛,眼皮子耷拉迷糊着,黑眼圈重的像熊貓。眼裏還沒有神采,蒼白的臉色,好像做了一晚上噩夢醒來的模樣。
但亭邈想了想,分明記得昨晚是美夢。
他依稀還記得,有人纏綿反複地在他頸側的傷口上親了親,溫熱的嘴唇覆在咬痕上,溫柔地觸碰,小心翼翼地舔舐,讓他渾身都情不自禁地戰栗。
亭邈夢見的自然是傅英,不過肯定是夢就對了,他怎麽也想象不到傅老師會那樣溫柔。
亭邈心情莫名低落,想了下又覺得自己腦洞太大,昨晚傅老師狠很咬了他後,怎麽還能做出那樣奇怪的夢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揉揉腦袋瓜,靠近落地鏡,仔仔細細去看頸側的異樣。
原來,是被貼上了創可貼。
亭邈眼神一動,摸了摸那裏,隔着薄薄的一層創可貼,隐約還能感受到頸側被咬時的疼痛。
昨晚發生的事還在腦裏,他呆了呆,心情複雜地去跑到洗漱間整理。
飛快收拾好後亭邈趕到片場,此時沒有多少演員到場,四周只有工作人員在忙活外景的事情。
他徑直走到導演面前:“周導,您看見傅老師了嗎?”
周惇坐在監視器房間裏,查看昨晚的拍攝情況,随口應道:“咱們明天不就要轉場去桉市了嘛,傅英今天沒戲,他家裏恰好有事,就讓他先走了。”
茴城的戲已經拍攝結束,明天劇組演員會放一周假,工作人員則将拍攝用品轉到桉市,等桉市拍攝點的室內和外景準備好後,再繼續拍攝。
沒想到傅老師已經回家了,亭邈心裏浮着些失落,神情也恹恹的。
昨晚的事情都沒有問清楚,傅老師到底遇到了什麽事,讓他,說出那樣的話……還有,那煙頭多燙啊,摁在手背肯定已經傷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塗藥膏。
亭邈心裏一直擔憂,等到開始拍戲才好些,沉浸在戲裏,暫時忘了現實的煩惱。
茴城的戲份結束後,導演拉着他們幾個演員出去搓了頓。
亭邈沒喝酒,獨自坐在酒桌邊悶悶地吃菜,隐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件很重要的事,可四周聲音嘈雜,觥籌交錯,他竟記不起來了。
次日,午。
燕城國際機場。
花新玉在機場廊橋外面等候,看到熟悉的人影後,她一溜煙跑過去,碩大的漁夫帽就扛在了亭邈軟乎乎的頭發上。
“咦?”亭邈懵了下,還沒反應,花新玉就又把口罩給他戴好,拉着他趕緊往停車場跑。
這下亭邈倒是看清人了,笑笑:“新玉,是你啊。”
花新玉紮着利落的馬尾,帶着他跑得飛快,嘴裏念念叨叨:“粉絲不知道從哪裏查到了你的航班信息,估計現在都在機場堵着的。”
“什麽?”亭邈睜大眼睛,啥也不說了,加快步伐,反帶着花新玉嗖地跑到停車場。
好在這會兒四周乘客多,兩人躲着,飛快坐上車,待花新玉開車離開機場來到公路,才雙雙松了口氣。
亭邈喘着氣把漁夫帽等裝備卸下來,跑得太快臉頰泛着紅撲撲的顏色,狐疑道:“粉絲都是哪兒的消息,也太快了。”他昨晚才剛定的航班。
花新玉不置可否:“黃牛呗,多得是辦法。”
私人行程公司不會公開報備,粉絲正确的應援是在公開場合,從其他途徑獲得私人信息的粉絲便是私生,金瑞娛樂嚴令禁止,花新玉作為亭邈的助理當然看不慣,語氣不算好。
亭邈坐在副駕駛上,取下口罩後呼吸順暢了許多。
他休息了會兒,心裏又癢癢了,扭頭看着專心致志開車的花新玉,眼睛發着亮光,嘴巴咕哝着動了動,一副竊喜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模樣。
“新玉啊……”亭邈暗搓搓提醒她:“你怎麽不問我這次拍戲遇着誰了?”
花新玉心裏咯了下,不用看亭邈就明白了,捧場道:“亭哥,您遇見誰了呀?”
亭邈美滋滋道:“傅!英!”
“哇,是傅老師呀?!太棒了吧!”
亭邈滿意了,開始和她唠:“你知道傅老師現在長得有多好看嗎,比三年前更帥了,還有演技,我還以為這三年他沒有拍戲會生疏,可完全沒有,甚至比以前更好,演技磨煉得更加成熟了。我這次和傅老師說了好多話,他也沒有嫌我話多诶……新玉,你知道不……”
亭邈沒好意思太打擾她開車,伸出兩根指頭,扯了扯她衛衣衣袖,抿起嘴角,忍不住偷笑道:“傅老師和其他演員除了拍戲都沒說過話,就是我,就跟我說了的,我倆還一起吃飯來着……”
花新玉:“……哦,真好。”
一路上亭邈都在念叨和傅英的細碎小事,花新玉無不捧場,很快就回到燕城的江景別墅裏。
經紀人文欽正在別墅裏給他做飯。
亭邈聞到酸菜魚湯的味道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了,他剛進來,文欽就喊道:“新玉,過來端菜,剛好到飯點,先吃了再說。”
“诶,就來。”花新玉應了聲。
亭邈放下行李,聽到文欽的聲音後,也嗵嗵嗵溜到廚房:“我來幫忙!”
“你坐着去,要你幫什麽。”
“我盛飯啊,文欽哥你別扒拉我,小心點,我心心念念的酸菜魚喲,別灑了!”
文欽看着他熱情盛飯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端着砂鍋慢慢走到客廳。
三葷兩素一個湯,文欽手藝好,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鮮香醇美的酸菜魚,亭邈聞着就要流口水。他把白糯糯的米飯盛過去,三人坐在一起,邊聊天邊吃。
文欽嘴裏三句話不離工作:“這次劇組轉場,有一周的休息時間,邈邈,前幾天Ferris品牌親自來我這裏談的代言,記着是明天,要去拍攝廣告。”
“唔好的。”亭邈認認真真撈酸菜吃。
文欽調出記錄本看了看,笑道:“就這一天的廣告,你回來就好好休息,轉場去桉市的時候,新玉你跟着。”
花新玉揚眉:“ok!”
亭邈埋頭吃飯,聞言,支支吾吾地嘀咕兩聲:“我自己可以。”
文欽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你能照顧好自己,關鍵是傅老師。”
果然,一說起傅英,亭邈連酸菜魚也沒味了,嗖地擡頭,兩只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跟傅老師有什麽關系?”
文欽瞧他模樣就覺得好笑,沒好氣道:“讓新玉去管着你,不然哪天扒在人家身上了。”
“噗——”花新玉噴笑。
亭邈被笑聲弄得難為情,翻了個小小的白眼,癟癟嘴巴:“我是很正經的好吧……ok啦新玉去也好,反正我是不會扒在傅老師身上的。”
最多,就黏糊糊地往他面前蹭一蹭。
很正經的。
飯後,文欽和花新玉就去公司了,亭邈窩在房間裏休息,後悔和傅老師一起的時候怎麽就沒問問他現在住哪裏?
他琢磨了會,點開微信給傅英發消息。
[亭邈]:傅老師,中午好,吃飯了沒~
[亭邈]:劇組轉場,我回燕城了,傅老師住在哪裏,我能來拜訪嗎?
他閉口沒談昨晚發生的事,拿着正兒八經的語氣詢問,應該能回答的吧……可亭邈百無聊賴地玩手機,足足等了半小時,都沒有回複。
應該正在忙。
剛回來拍戲,說不準要忙很多事,經紀公司,曾經的朋友,還有家裏人什麽的,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處理好的。
亭邈默默給他找了借口,心裏松快不少。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亭邈一看,臉上就飛快綻開了燦爛的花兒。
“啊啊啊啊啊表哥!我回家啦你什麽時候下班,我們出去吃飯,好久沒和你一起啦!”
對方剛接通就笑了:“你不是應該剛吃飯?”
清冷的嗓音裏帶着一絲打趣。
亭邈摸摸還鼓着的肚皮,咧着嘴角笑:“先約好,不然你被別人約走了怎麽辦?”
他表哥隽秀清俊,是金瑞集團的高嶺之花,多少名流世家的男男女女追求,都沒能折下。但盡管如此,還是總有數不盡的公子哥來金瑞集團樓下,鮮花豪車耐心等候。
亭邈的調侃讓方舟嵂淡淡笑了。
末了,才說及正事:“邈邈,恰好你回來,後天随我同去VEJ國際總裁的生日晚宴。”
亭邈呆了呆:“生日?”
他一下子精神了,半晌沒說出話來。
“是啊,生日?!我就說劇組聚餐時有件重要的事情怎麽都沒想起來……啊慘了,我居然忘記了傅老師的生日!”
10月23日。
不就是後天麽?
亭邈又驚又慌,眉毛糾結地皺了起來。他這幾天也是忙昏頭了,竟然連傅老師的生日都差點忘記,還好,後天的話,現在有時間準備。
方舟嵂見亭邈突然驚叫出聲,默了默:“傅老師?傅英。”
亭邈唔了聲,語氣低了低:“嗯,是傅老師的生日,對不起表哥,沒想到和晚宴撞上了,我就不去了吧。”
他以往随同表哥去參加各種宴會時,也是借着金瑞娛樂旗下藝人和方舟嵂朋友的身份,外人并不清楚他和方舟嵂的兄弟關系,這次去不去,也不打緊。
亭邈本以為表哥會爽快答應,心裏已經開始想給傅老師過生日的事了,誰知對面沉默半瞬後,笑了笑:“你和傅英在一起了?”
聲音比溪水還要清越,淡淡泠泠的,一下子撞上亭邈的心坎。
亭邈愣住了,臉頰飛紅,略有些羞澀:“哪有,我們才遇着呢!”
“那你當天要同他出去嗎?”
這一問可問到了亭邈的心尖上,他可憐巴巴地癟了癟嘴,聲音軟軟的,還像鼻音似的嗡嗡:“沒,我還不知道傅老師住哪,有什麽安排呢。”
方舟嵂聽着表弟低落的嗓音,勸道:“傅英的生日,既然不能和他一起過,你在家裏也是傷心,不如出去聚聚。”
這話确實有道理,他現在聯系不到傅老師,況且晚宴也只是晚上。
亭邈歪着腦袋,想了想昨晚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