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許多年後,李開光成為了一名優秀的電影制作人,在國內電影界享有極高的聲譽。

??記者在采訪他時,詢問他見到自己未來的合作夥伴,職業生涯上的貴人時,第一句話說話的是什麽。

??李開光想了想,在記者詫異的眼光中說道:“我勸他不要當導演。”

??那一晚,十八線不入流小導演的李開光,在加上岑訣之後,第一句話便是殷勤而熱切地勸人悔悟:

??“兄弟,當導演是沒有前途的,你不要犯傻,和我來賣手串吧!”

??當導演何止是沒前途!

??李開光拍一部撲一部,父母留下的家産,全都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撲街中消耗殆盡。

??最後,他只能靠買手串勉強糊口,維持正常的生活秩序。

??那晚上,岑訣在聽完他的慘痛經歷,沉默片刻,要求他将自己拍的片子發過去。

??第二天早上,李開光收到了岑訣的回複——

??“要不,你還是繼續賣手串吧?”

??當然,如果李開光聽從了岑訣的建議,徹底放棄了從事電影事業,那麽之後的黃金拍檔将會不複存在。

??然而,那時候的李開光還是一個沒有放棄自己夢想的倔強青年。

??因此,在收到岑訣的回複時,他被這番話激起了血性,一大早上,從床上跳起來,暴躁地回複道:

??“你行你上啊!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門外漢,憑什麽說我不行?”

??采訪記者好奇地問:“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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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岑導就自己上了。

??他拍攝了自己第一支為大衆所知的作品。

??·

??五月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李開光帶上自己的團隊——攝像、燈光、道具,在A市著名的鬼屋前等待着金主的到來。

??說是金主,其實……還真就是願意為他們花錢的金主。

??今天早上,李開光暴躁地與岑訣放狠話之後,當即找到手邊的一個宣傳頁,拍照上傳給岑訣讓他參加。

??這個比賽,是圈裏知名的幾家公司聯合辦的一個新銳導演選拔賽,李開光悄悄關注了很久,卻一直都沒有報名。

??将報名方式發給岑訣之後,他抽空看了一眼截止日期:

??還剩三天。

??另一邊,收到他的宣傳照,岑訣淡定地說:“你的團隊有空嗎?租給我用用。”

??李開光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

??他之所以将團隊租給岑訣用,并不是因為被對方的王霸之氣所傾倒。

??而是,窮的。

??在撲街的日子裏,李開光的團隊其實并沒有閑着——

??為了糊口,攝影賣煎餅果子,燈光上影樓當攝像,道具賣那啥玩具……

??他們的微信群名從“奧斯卡得主栖息地”,改成了“不撲街了行不行”,再到現在的“活下去”。

??消費降級的速度趕得上高鐵飛馳的速度。

??因為被岑訣租用的原因,他們都翹了一天班,頂着丢工作風險前來支援。

??當然,他們之所以翹班,不是因為李開光的感召力強,而是因為岑訣給的太多了。

??租他們五個人三天,一天三萬。

??大約是因為窮怕了——或者說失敗怕了,到約定時間前十分鐘,攝像大哥就開始摳手指甲上的倒刺,焦慮地問:

??“光兒啊,你說這能行嗎?他不來了怎麽辦?”

??“一天給三萬,我們配嗎?我們值這個價嗎?”

??“倒不如把我們拉去拍賣了。”

??岑訣租用李開光的團隊,是付了超過市場價2倍的租金,這本來是好事,但窮逼們被社會毒打得戰戰兢兢,根本不敢相信天上能掉餡兒餅。

??李開光猶猶豫豫:“應該……不會吧?”

??“吧”字落地的時候,只看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朝他們走來。

??對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亞麻襯衣、黑色長褲——一身簡簡單單的穿着,卻像是身披朝霞。

??在晨光的映照下,來人的那張面孔,猶如天賜。

??李開光是個直男,卻也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心跳漏停幾拍。

??“他是金主爸爸請的男主嗎?”

??“應該是吧,朝我們這邊來的。”

??“金主爸爸好有錢,能請到這種長相的演員。”

??“說不定我們也能跟着雞犬升天了!”

??在小夥伴們的議論中,那個年輕的男人走過來,帶着一股好聞的青草香氣。

??“李開光嗎?”對方伸出了手,嗓音清澈,“你好,我是岑訣。”

??·

??長得好看一定是好事嗎?

??當然不一定。

??比如說在見到合作夥伴的這一刻,岑訣眼睜睜地看着李開光以及李開光的小夥伴們臉上的表情從驚喜、雀躍,變成了失望。

??岑訣仿佛能夠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真切的想法來:這小白臉,竟然想當導演?

??與他有着同樣想法的,還有其餘幾位。

??岑訣對于旁人這樣的認知,早已經習以為常,心中也不怎麽在意。

??他在意的是如何節省時間,在三天內完成整個拍攝任務。

??“東西都帶好了嗎?”

??當然都帶好了。

??吃飯的家夥,當時都是拿積蓄買的,是下雨天寧願自己淋雨,也要護個嚴嚴實實地存在。

??說起設備,其他幾個人的精神一下振奮起來了。

??岑訣一一掃過去,看到了幾個熟悉的牌子:“不錯。”

??李開光的團隊拍出的作品雖然有大大小小的毛病,但工作态度很是端正,這是讓岑訣滿意的點。

??除了聯系拍攝團隊之外,岑訣還需要與鬼屋的經理确認場地,他在見過這幾人之後,點了頭,便去一旁接打電話。

??等他離開,李開光的團隊才是炸了——

??“卧槽,這個人的态度好傲啊!”

??“這都是什麽來歷的人啊?為什麽架子這麽大?”

??那個眼神,那句“不錯”,若是成名導演、業界大佬來說,他們或許會感覺到榮幸。

??但這個岑訣是誰啊?

??一個還沒入行的小導演罷了。

??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架子。

??李開光嘴角抽了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當然與他一樣,有些不合時宜的傲氣。

??他們平日裏,将自己的器械看得比愛人還重,現在見旁人只評價了句“不錯”,就不願意了。

??哪裏是不錯?明明是非常好!

??可那又怎麽樣,誰讓他們拍不出市場認可的好片子呢?

??李開光按住炸毛的同夥:“三萬!三萬!”

??他們這幾個人,岑訣加起來一天給三萬,分一分,頂的上他們一個月的工資。

??“……三萬,三萬。”窮逼小夥伴們喃喃自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複下來。

??岑訣想要在三天之內将小短片拍出來,于是拍攝相關的東西就都不能再多花時間。

??還好,托李開光的福,人手找齊了。

??他又同之前“十八層地獄”的經理談了生意,花錢将鬼屋和扮鬼師們都租下來兩天。

??場景和道具就都有了。

??他昨晚上熬了一個夜,根據鬼屋的場景寫了一個劇本,并且畫了一部分分鏡。

??完事!

??岑訣這行幹了許多年,腦子裏早已經形成了影視項目管理的一套範式,拍攝時間雖然短,但對于他來說不算大問題。

??只是,對于岑訣來說不算問題的問題,到了租借來的小夥伴身上,那絕對是天大一樣的問題。

??“我們……這是要幹什麽?”

??懵懂地被帶進鬼屋,他們看見鬼屋的工作人員熟稔地同岑訣打招呼。

??“場景和人都準備好了嗎?”他們聽到岑訣問。

??“好了好了!”

??不明白到底要幹什麽,他們只好懵懂地跟着岑訣身後。

??他們來到了鬼屋中的一個場景中。

??一旁,扮鬼的工作人員們都劃上了妝等着了。

??“就這?演員?”在岑訣去同演員們說戲的時候,李開光身邊的小夥伴悄聲問。

??是給錢沒錯,但他們也不能昧着良心拿錢。

??“到底行不行啊?”

??李開光這一回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了,他支支吾吾道:“想那麽多幹啥,就當是陪富二代玩吧。”

??之所以定義岑訣為富二代,是因為他剛剛從一個扮鬼師那裏聽到的八卦——

??租下整個鬼屋一天,需要十多萬。

??李開光算了一筆賬,兩天租用鬼屋的錢,加上付給他們的勞務費,光是這兩項,就有五十萬。

??好家夥!

??比他最能敗家時還要厲害!

??懷着這樣又酸又感慨的心緒,李開光恹恹地與小夥伴們一起幹活——

??他與岑訣打賭,讓出了導演的位置,因此只能幫打一打下手,做場上唯一的那個閑人。

??短短五分鐘後,岑訣講戲回來了。

??這速度,簡直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後的這半個小時內,他們體驗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做事風格——

??對方在得知他們對接下來的拍攝沒有具體想法後,便收回了決定權。

??道具怎麽擺,攝像機怎麽走,全都是岑訣說了算。

??如此一來,不過一個小時,一切就都準備妥當。

??岑訣坐在監控器後的椅子上,打板,開機。

??這速度,讓往日準備工作工作要做半天的李開光瞠目結舌。

??這就……開拍啦?

??沒過多久,李開光的質疑就變成了:還能這樣拍?!

??·

??李開光從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喜歡拍東西,到了大學,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和天底下99%的導演一樣,李開光學了很多,拍了很多,但拍出來的東西似乎只是堪堪及格,達不到他想要的那個程度。

??在影片撲街的時候,他曾無數次地反思複盤,思考自己到底弱在哪裏。

??想來想去,最終只得出了自己沒有天賦,端不起這碗飯的結論。

??但在今天,他的認知似乎不再那麽頑固。

??他從岑訣身上看到了與他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執導體系。

??這種做事風格,來自于極致的專業化。

??正如岑訣在發現攝影等工作人員在對接下來的拍攝沒譜,第一時間收回主動權那樣,岑訣對所有環節的處理方式都是那樣簡單而直接。

??演員都是門外漢,根本不懂拍攝?

??——沒關系,通過講戲讓演員呈現出劇本所需要的素材就好。

??劇本裏有的劇情在當下場景拍不出來?

??——只要不影響整體效果,當即就改。

??因此,岑訣呈現出來的拍攝效果就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從頭到尾高效、流暢、順利。

??作為一個行業內的人,李開光知道這“行雲流水”背後所需要的功力。

??它要求一個導演對片場上的所有崗位、所有流程都爛熟于心。

??它要求一個導演具有出色的專業知識儲備和調度能力。

??導演行業的“庖丁解牛”,不過如此。

??在這時候,李開光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什麽岑訣一個門外漢,會擁有如此高超的技藝。

??他只是在此刻,如同一個海綿一樣,渴望地、渴求地吸收所有知識。

??他再也不想在拍攝時遇到一個一個問題時,停下來去解決了!

??再也不想,因為不知道該拍什麽,讓整個劇組都停下來,等待他和他的夥伴一個一個方案去嘗試了!

??等到一天的拍攝結束時,李開光已經無法抑制心中的激蕩。

??·

??岑訣晚上下工,走出鬼屋時,已是殘陽斜照。

??他看見自己租用的幾個人眼睛亮閃閃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

??還沒等岑訣反應過來,這幾位加起來有150歲的大哥們以矯健地步伐跑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他的包。

??“大佬,您還收徒嗎?”

??“收下我們五個不争氣的孽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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