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鮮紅與雪白
第十二章 鮮紅與雪白
【01】
紅唇嬌豔欲滴,比最嬌豔的玫瑰更加美麗。
“在這亂世生存,哪能只想着占着好的,卻一點也不想付出呢?”
紅唇裏吐出的話語,語氣就像調了蜜,甜絲絲的,雖然這話聽起來,一點都不甜蜜。
紅唇幾乎是貼着那只發紅的耳朵在說話。
冬天,紅唇開合,仿佛在耳旁下了一場霧。
霧氣濕潤了耳朵,耳朵更紅了。
【02】
“秦二,你知道我很想你嗎?”
秦一恒剛下班,穿戴好衣服準備出門時,卻被一個不速之客給攔住了去路。
“秦醫生,對不起啊,他跑得太快,我沒攔住。”十三娘的愧疚的聲音從那人身後傳來。
“沒事,你趕緊下班吧。”秦一恒沒有和十三娘計較,而是有些無奈地看着眼前這個不速之客,“你想我?你想的是點心吧!”
江爍依然穿着之前買的那身西服,只是最近天氣越發寒冷,他在外面又套了件有些洗褪色的黑色盤扣棉襖,顯得有些古古怪怪的。
“不,不不不!”江爍一手撐着門,攔住了秦一恒出門的路,另一只手伸出一個指頭來,故作潇灑地晃了晃,“我是真的想你了!”
秦一恒見對方這架勢,知道自己一時半會怕是出不了這診室的門了,于是放下了手提包,說:“你缺錢了,可以直接和我說一聲,我可以先借一點給你。不用這樣……”
江爍聽了,臉上原本還挂着的笑容頓時消散,收了架在門框上的胳膊,頓時整個人就像縮水了一樣,愁眉苦臉地說:“你這人也太沒意思了,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
“我是今早正好看了報紙,知道今年冬天房屋買賣租賃因為時局原因,不太景氣。”秦一恒試圖解釋。
江爍擺擺手:“哎,別提了,我都上班這麽久了,一套房子也沒賣出去,一個子兒也沒賺到。還白白搭了這麽多時間精力,還不如去做點別的賺點錢,這眼看着要下雪,我都沒錢買炭。”
“你是來找我問最近有沒有兼職對嗎?”秦一恒推了推眼鏡。
“對呀。”江爍雙手插到棉衣口袋裏,“之前要不是靠着從你這兼職賺的錢,我估計早就餓死了。”
秦一恒淺淺地笑了笑,沒有對此表達什麽看法。
“不過最近怎麽你都沒有去找我,我可是在大雜院天天盼着你來啊!”江爍言辭懇切,聲情并茂,“我可太想你了。”
秦一恒對于江爍這種肉麻的表現卻視而不見,一本正經地說:“你為什麽不找元大小姐給你介紹個事做呢?她可是元大都督獨生女,掌上明珠,只要她肯,想必能為你謀份不錯的工作,何必非要去做這房屋買賣?”
江爍一聽,嗤之以鼻,說:“靠女人算什麽男人!我——江爍,肯定能靠自己,在這常山州混出個名堂來的!”
秦一恒聽了,想說點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江爍卻沒顧得等秦一恒說話,剛剛義薄雲天的口氣也慫了下來,說:“哎,秦二,你該不會是覺得給我的兼職報酬太高,後悔了,所以最近才沒找我的吧?這個報酬好說的,便宜點也沒問題。”
秦一恒笑了笑,說:“這可是你說的。”
江爍見秦一恒這麽說,也笑起來:“秦二,你也太過分了吧!好歹也客氣客氣,拒絕兩回意思意思吧!”
秦一恒抿嘴微笑:“我這最近正好有個需要□□的客戶,不知道……”
“我願意!”江爍臉上笑開了花。
【03】
兩天後,常山州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常山州的雪景美是真的美,處處銀妝素裹,一片白茫茫。但冷也是真的冷,街上行人都盡量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份素色更是襯托出常山州處處可見的鮮豔。今年常山州的女人們時興穿着花色外套,配着各式大毛領,抹一張白臉,彎彎的漆黑眉毛,臉頰塗上粉撲撲的腮紅,嘴唇再塗上鮮紅色的口紅,在白雪的映襯下,一個個都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江爍坐在秦一恒的車裏,朝車外東張西望:“秦二,你看她們一個個的,都把嘴巴塗得那麽紅幹什麽!大老遠的,我還沒看清臉,就先看到大紅嘴唇了。”
秦一恒一邊開車,一邊瞄了一眼路邊的行人,說:“從心理學上來說,紅色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顏色,它鮮豔熱烈吸引人眼球,但同時它也代表了危險和有毒。”
江爍無語地看着秦一恒:“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問你。”
秦一恒笑笑:“你可能沒注意,今年有家賣化妝品的老板,請了常山州最紅的歌女紅玫做了他們的口紅gg,又給常山州幾個有名的女明星還有名媛送了他們的口紅,搞得這種紅色口紅一下子就成了潮流。”
“紅玫?”江爍聽到這個名字,頓時來了精神,“就是那個常山州那個大歌舞廳萊斯登的頭牌紅玫?”
“喲,你還知道這個名字,看來你也挺關注她的嘛。”秦一恒打趣。
“我其實還好,主要是我們大雜院的那個胖丫頭妞妞,動不動就念叨這個名字,說紅玫是她的目标。”江爍說,“妞妞唱歌也很好聽的,就是……有那麽一點點胖。”
秦一恒聽了,笑起來:“對,也就比紅玫胖了那麽一點點而已。”
江爍也笑起來:“哎,小女孩嘛,也就做做白日夢,她高興就行啦!”
“你知道我今天帶你去見的客戶是誰嗎?”秦一恒臉上的笑容減淡,目光還是關注着道路情況。
“我哪知道。不是你自己不讓我問的嘛!”江爍聽了秦一恒的問題略微有些不滿,但随即長大了嘴,“不會……不會這麽巧,就是紅玫吧!”
秦一恒嘴角笑意加深。
【04】
獨門獨戶的庭院,紅磚牆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好看。
開門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是紅玫身邊的丫頭。小丫頭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素着一張臉,紮了個油光發亮的麻花大辮子,辮子尾端用紅繩繞了好幾圈,黑發紅繩,和丫頭那張粉撲撲的臉倒也相襯。
在講究的客廳裏,江爍第一次見到紅玫本人,她披散着頭發,穿着暖和的貂絨大衣,在壁爐前看報紙。
江爍覺得這個紅玫和畫報上的那個紅玫又像又不像。
像是像在紅玫依然畫着精致的妝容,和畫報上一樣。她眉眼彎彎,眼睛格外好看,水汪汪的,哪怕外頭還下着雪,冰天雪地的寒冷,也無法凍結她眼睛裏的兩汪清泉。還有她的紅唇,鮮紅奪目,嬌豔欲滴,但卻不過份突出,放在她臉上,那叫一個恰到好處。
江爍覺得同樣是紅唇,紅玫比他一路上看到的女人都要好看。
不像則是不像在外形上,畫報上的紅玫,扭着腰,穿着薄薄的真絲連衣裙,身材曲線妖嬈動人,頭發是講究的卷發,打了許多頭油,服服帖帖、油亮油亮的。
但眼前這個紅玫,姿勢放松,頭發披散,似乎剛洗完頭,頭發還未幹透,一縷一縷的散落肩背之處。
“秦醫生,你來了。”紅玫開口,聲音脆脆的,嬌嬌的,特別好聽,她一邊說,一邊朝秦一恒伸出手去,她的手卻和臉不太一樣,明顯粗糙許多。
秦一恒進門之後摘了帽子圍巾,但獨獨沒有摘手套,此時便戴着手套輕輕握了握紅玫的手指頭。
紅玫見狀嗤笑一聲:“秦醫生,你這習慣要是不改過來,怕是要單身一輩子的啰。”
秦一恒也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紅玫并沒有計較的意思,目光投向江爍:“這就是你同我說的,你的新助理,江……”她明顯記不清江爍的全名。
江爍連忙給自己臺階:“在下江爍,江水的江,閃爍的爍。”
“江先生,聽秦醫生說,你們最近在研究一種新的心理治療方法。”紅玫似乎對長相白淨秀氣的江爍格外感興趣,目光在江爍臉上掃來掃去。
“對,不過這項研究還在起步階段,所以非常感謝紅小姐願意信任我們,給我們這個機會。”秦一恒不動聲色地一步邁到江爍身前,擋住了江爍半個身子,說,“那我們也不耽誤紅小姐您的時間了,趕快開始吧?”
【05】
江爍睜開眼睛,接着就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側。
秦一恒也剛剛睜開眼睛。
“這是晚上嗎?”江爍問,“怎麽到處都灰不拉幾的?”
秦一恒打量着四周,發現周圍除了黑白灰,沒有任何其他的色彩——就連他和江爍,此時也像是黑白電影裏的影像,丢失了身上的色彩。
江爍解了兩人之間的紅繩,獨自跑到前方東張西望,片刻說了句:“秦二,這是個戲園子!”
話音剛落,兩人眼前的戲臺大幕拉開,叮鈴嚨咚的樂器聲響起,戲臺上的人物上場。
“他們怎麽那麽亮?”江爍看着上場的人物,穿着精美的戲服,畫着漂亮的妝容,雖然是黑白的,但并不妨礙他覺得對方是個美人,但他說的是“亮”,不是“漂亮”。
因為戲臺上的人,就像是自帶光暈,一個個都在發光——真實意義上的發光,在周圍一片昏暗混沌中,亮得就像是一盞盞明燈。
“秦二,你看這像不像是拍電影,那種電影不就是黑白的嘛!”江爍已經适應了這個黑白世界。
秦一恒皺了皺眉頭,習慣性的去扶眼鏡,卻扶了個空,才發現他的眼鏡消失了,但他卻沒有提這事,而是對江爍說:“這和電影還有點不太一樣,這裏的聲音非常特殊。”
江爍不解,一邊看着臺上的表演,一邊疑惑地問:“怎麽特殊了?”
秦一恒微微一笑:“你不覺得你對聲音的感知更加敏銳了嗎?”
江爍聽秦一恒這麽一說,才猛然發現,确實如此。
戲臺上,唱戲的人的聲音仿佛經過了某種加工,再傳入他的耳朵裏一樣,他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出各種細微之處。還有各種樂器的聲音,雖然他在大雜院也經常聽到各種樂器聲,但從未像這次這樣能夠清晰地感知到每一種樂器的演奏,無論是敲擊的角度力度,撥弦的輕重緩急,吹奏的氣息長短強弱,還是什麽,他的耳朵都能無比清晰的捕捉。甚至連戲臺下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發出的叫好聲,鞋底踩到地上花生瓜子殼的咔啦聲他都能捕捉到,甚至能猜出對方腳底下究竟踩了幾粒花生殼。
“哎,秦二,還真是這樣!”江爍仿佛發現新大陸般望向秦一恒,“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的聽力突然變好了?”
秦一恒懶得和他讨論這個,直接将話題拽回到最重要的部分:“別忘了我們來的目的,快去找紅小姐吧。”
江爍卻指着舞臺上的那個正在舞着水袖的人說:“那個,不就是紅小姐嗎?”
秦一恒順着江爍的手指朝戲臺上望去,看到那人一邊舞水袖,一邊媚眼如絲的也朝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秦一恒微微有些驚訝:“你怎麽認出來的?”
江爍看到秦一恒驚訝的眼神,則更驚訝了:“不是你說的嘛,聲音啊!”
“聲音?”
“對呀,他們的聲音是一樣的。”
秦一恒頓時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