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放開了的緊扣手

太子爺給祁凡打電話是找祁凡吃飯。

吃飯的地點在大郊外的半山上,很像是個偷偷摸摸幹壞事的地方——時間也很不錯,恰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所以祁凡很疑惑。

這是要親自給喜帖的意思?

心裏頭起了念頭的祁凡開始不高興了。

太欺負人了!

不過祁凡還是去了。因為聽到孟偉彬聲音的那一刻,祁凡心軟了。很多事情像是洪水一樣沖進他的腦海,他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說出了答應的話。

對于祁凡來說,感情總是高于理智的。

只是出乎意料的,在半山朗月閣裏頭等着祁凡,只有孟偉彬一個。

沒有陳年。

祁凡有點兒弄不明白孟偉彬的意思。

這只是一次純潔友好的會晤,不是什麽丈夫幽會前女友的狗血戲碼。

祁凡堅信。

“孟……孟總?”

祁凡推門進去的時候,孟偉彬就站在對面的窗臺邊,手裏夾着一只煙,也不抽,就讓那支煙靜靜地燃着,也讓那青煙一縷一縷地飄散,直到再也尋覓不到痕跡。

這是一處仿古戲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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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偉彬和祁凡在裏頭一間包廂裏。

這處包廂的名字叫做“朗月閣”,因為隔着前頭那面黃花梨木做的影壁,就能看到外頭傾瀉而下的流水,若是日子好點兒有輪明月,自是碎玉流金,明豔非常。

只可惜……今晚沒有月亮。

故而只有夜裏的水聲相伴,淅淅瀝瀝,倒教人無來由的煩悶。

孟偉彬回頭,咧着嘴笑了笑。

只是在祁凡看開,那表情算不得笑,最多算是動了動面部肌肉,以此表現主人看到來客。

祁凡心裏愈發疑惑。

因為孟偉彬見他來了之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只用那種看似平靜實則洶湧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孟偉彬有話想跟他說,卻又不知道孟偉彬想說什麽,更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能讓孟偉彬如此慎重。

可孟偉彬就是看着他,一刻不停地看着他。

然後孟偉彬又突然笑出聲來。

夾着他的淚。

“你知道我是誰了,也知道陳年是誰了。”

祁凡先是一愣,他沒想過孟偉彬會用這樣的話開頭,他反應了很久,才倉皇失措地點了點頭。

孟偉彬眼睛裏頭帶着的亮光讓他手足無措。

“那不是一個好故事。”

孟偉彬有點兒喃喃自語的意思。

祁凡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暗淡的孟偉彬。

所以凡事還是在雲裏霧裏看着最舒服,當真原形畢露了,美感就不複存在了。

孟偉彬讓祁凡坐下。

祁凡沒拒絕。

他們兩個坐着的位置恰在那個木制的影壁前,夜裏的微風不算冷卻也帶些涼。屋子裏的燈光影影綽綽的,看着誰都有點兒迷離的意思。點單的服務員踏着娉婷的腳步婀娜而至,帶着兩份裝裱的比聖旨還金貴的菜單。孟偉彬遞給祁凡一份,讓祁凡想吃什麽自己點。

祁凡聽話地瞟了一眼。

但他很難利用他豐富的想象力把他認識的各式菜肴跟那些風花雪月的菜名對應起來。

何況這頓飯的氣氛實在怪異。

有點兒像……斷頭飯。

祁凡笑着搖了搖頭,把自己腦袋裏那些不着調的想法都一股腦兒的扔了出去,然後轉身把單子遞回到服務員那裏,又回頭對着孟偉彬說。

“你點吧,我都不認識。”

然後孟偉彬就點了幾個菜。

這一頓飯,氣氛不錯……如果忽略掉他們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這個事實的話。

兩個人靜靜地吃飯,除了杯盞交疊的聲音之外,就只有外頭風吹葉動,流水潺潺的聲音。

特安靜。

不過祁凡吃飯的時候可沒有閑着,他一邊吃飯一邊在那裏一個勁兒的琢磨,桌上那頓飯一點兒滋味沒吃出來,只是筷子來回,嘴巴開合——做做動作罷了。

孟偉彬叫他來吃飯,就真是來吃飯,連句話都不說?嘿,這可不符合咱們國家飯桌上頭論天下的優良作風啊!

要不然就是孟偉彬不好意思,倒現在也開不了口?

祁凡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所以這頓飯臨了快結束的時候,祁凡就開口打破了他們兩個之間僵持了很久的沉默。

“孟總,你是不是想跟我說點兒什麽?比如說……我們兩個已經沒關系了之類的?”

祁凡說話的時候,身子伏得低低的,就擡着一張臉,筷子也沒放下,像極了一只偷吃東西被人當場抓住的小老鼠。

然後孟偉彬就想起他和祁凡一起被老鼠夾夾住的那個晚上了。

然後不自覺地,孟偉彬的嘴角就往上揚了揚。

祁凡見太子爺咧嘴笑了,就以為他順到了太子爺的毛,不然太子爺怎麽一臉贊許,就差誇他孺子可教的模樣?所以有了信心的祁凡,這就把筷子放在碟子上,還拿方巾擦了擦嘴巴。祁凡挺起胸膛,準備跟孟偉彬好好唠唠嗑。

然後在祁凡重整旗鼓的同時,孟偉彬的思緒也被無情地拉了回來,臉上的笑意更是轉瞬即逝,留下的,只有一點點倉皇和茫然失措。

當然,如此的表情也就只有片刻罷了。

孟偉彬坐直了身子,想仔細聽聽祁凡怎麽說。

祁凡說。

“孟總也別覺得別扭,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就該死名抓住,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遇上?何況咱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是合約關系不是?您也不欠我什麽,倒是我該感謝您才是,要不是您,也也當不了演員不是?更別說能第一次演習就演袁大導演的男二號了!所以說,我真的該好好謝謝您,這杯酒,我就借花獻佛,敬您了!”

祁凡說罷,拿起桌上的酒杯就來了個一飲而盡,那氣勢,跟電視劇裏豪氣幹雲的大俠有的一拼。喝完這一杯還不算,祁凡又給自己滿了一杯,看那樣子,該是想再來一回。

孟偉彬可不想看着祁凡自己把自己灌醉。他剛才晃了神,沒把祁凡拉住已經讓他有點兒後悔了。

所以孟偉彬伸出手去,就想搶了祁凡的酒杯。

但是祁凡眼疾手快,拿着酒杯往旁邊一躲,就好好地護住了自己的酒杯。

然後祁凡“咯咯咯咯”地笑了幾聲,又端着酒杯向着孟偉彬這裏敬了一敬。

“今天這麽一別,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再有這樣的機會,該說的話,孟總總該讓我都說完吧。”

祁凡的嘴角雖是笑着,可細看祁凡的眼睛,總覺得裏頭藏着無數的心酸和苦楚。

“我從小沒爹沒媽,要不是爺爺把我抱回去養,怕是十幾二十年前我就沒了,所以在我心裏頭,就再沒有別我爺爺更重要的人。直到……我沒了爺爺。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天塌下來了,幸虧……幸虧……”

說到這裏的時候,祁凡眼睛裏已經流出了淚,可他的嘴角偏偏咧得更大,讓人覺得他心裏好似更歡喜。

祁凡沒有把幸虧後面的話說出去,他只是又仰起頭,喝盡了杯裏的酒。

孟偉彬伸手去攔,仍舊被祁凡擋了回去。

然後等到祁凡放下酒杯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滿布淚痕。

可他偏偏還要笑。

還要把杯子裏的酒滿上。

“這最後一杯酒,我要恭喜孟總,恭喜孟總……得嘗所願。陳哥……陳哥很好,你們……你們也很好。”

祁凡說完話,仍要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只可惜孟偉彬這次手比他快,快他一步前去攔截。

然後那杯酒,就“砰”的一聲,散落在地。

滿地的玻璃殘渣在燈光下顯得璀璨十分,猩紅的液體在地毯上更是顯得粘稠無比。

像極了血。

孟偉彬深深地看了祁凡一眼。對他說。

“這杯酒,不必喝。”

孟偉彬的眼神讓祁凡覺得窒息,整個人像是沉溺在大海之中,周圍的海水一點兒縫隙不留地向他壓過來,他都覺得此生此世必定在劫難逃了,卻偏偏還要裝作毫無痛苦泰然自若的樣子。

他覺得累。

祁凡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沒醉只是很想醉。想說的話說完了,就該圓滿退場功成身退了,就是不知道裝作是醉了說醉話,有沒有顯得不那麽倉惶狼狽。祁凡對着孟偉彬咧着嘴笑了笑,

“孟總,咱們撤吧。”

飯也吃完了,話也說完了,的确到了該走的時候,可不知道為什麽,孟偉彬卻突然猶豫了起來,他快走兩步扶住搖搖晃晃的祁凡,眼睛裏似是藏着千言萬語,死死抓着祁凡的手掌又像是想把祁凡護在懷裏。

可孟偉彬究竟沒說什麽話,也沒有把祁凡抱在懷裏。

他只是眼睜睜地看着祁凡拍開他的手,又眼睜睜地看着祁凡左搖右擺地走到門口。

他們兩個并排着出門。

出了外頭的祁凡下意識地收了收自己衣服,已經是初冬寒夜的氣溫讓他好一陣哆嗦。然後就在祁凡跺着腳等孟偉彬的時候,一件風衣從他身後蓋了上來。

帶着熟悉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後面的人,手抖得厲害。

祁凡回頭,看着孟偉彬的眼睛。

可孟偉彬卻逃開了,他伸出手去将祁凡死死地抱在懷裏,就像是想把祁凡嵌進自己生命裏一樣的緊,然後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把祁凡的臉整個遮住,也捂住祁凡因為冷而凍得通紅的耳朵。

然後他貼在祁凡的耳朵旁邊,對祁凡說。

“對不起。”

祁凡在那一刻似是明白了所有,但又似變得更加模糊,他想掙脫開孟偉彬的懷抱,卻被孟偉彬抱得更緊,然後不期然的,就又聽見孟偉彬說。

“他要的,我都得給。”

之後祁凡的腦袋裏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破布,任他怎麽掙紮怎麽呼喊,都覺得外頭的東西模模糊糊好似怎麽也觸不到。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孟偉彬後頭,跟在他後頭一路往地下停車場走。

而這一路上,孟偉彬一直沒有放開祁凡的手。

直到……直到他二人走到車門口,想要開車門離開的時候。

他們身後圍了一群人,一群穿着黑衣黑褲的人。

祁凡覺得在那一刻,孟偉彬握着他的手,好似更緊了。

不過孟偉彬好像有預料一般,那些人還沒有說話,孟偉彬就轉過身子來,把祁凡護在身後。

“兄弟我以前聽說孟大老板看上我這小兄弟了,我當時還不信,結果兄弟我在我小兄弟身邊跟了幾天之後,才覺得孟大老板真是個癡心種子,要不是您二位來這裏吃飯約會,兄弟我還找不到機會跟二位好好聊聊呢。”

說話那人長了一張兇神惡煞的臉,說話的時候滿臉的橫肉就跟着一抖一抖,樣子十分可怖。

可是祁凡不明白。

但祁凡明白,孟偉彬都清楚。

所以他擡起頭,看着孟偉彬。可孟偉彬始終沒有回頭,只是将握着祁凡的手,攥得更緊。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滿臉橫肉的人又說話了。

“孟大老板,我們哥兒幾個來做什麽的,您心裏都清楚,您今天只要把我那小兄弟給我扔過來,我就全須全尾地把您放回去,可要是您非要逞英雄,非要來一回英雄救美,那就別怪兄弟我手裏頭這把刀子不長眼。到時候,別管是大老板還是大叛徒,我都一并砍了!”

停車場裏的燈光昏暗陰冷,可那些人手裏刀子泛出來的冷光,卻讓這停車場裏顯得光華琉璃,滿目閃耀。

祁凡有點明白了。

那些人把他當作陳年了。只有陳年才是他們的“小兄弟”。

“對不起?”

祁凡在孟偉彬身後質問他。

孟偉彬似是一恸,身形也有些站立不穩。

因為你給我披上你只給陳年披過的風衣,因為你給我圍上圍巾堵住我的臉,因為你讓我成為陳年承受本該是陳年應該承受的東西,所以你才跟我說……對不起……是不是?

祁凡好似明白了這頓飯的意義。

如他所想,果真是斷頭飯沒錯。祁凡閉了閉眼睛,撥開孟偉彬一直抓着他的手,往前頭邁了幾步。可就在他的手快要離開孟偉彬的、甚至于他們的指尖都要錯過的時候,孟偉彬卻突然又抓緊了祁凡!

他突然覺得如果此時此刻放手,祁凡就會永永遠遠地離開他!他還不知道祁凡離開代表着什麽,可他心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喊。

不能放他走!

可就在孟偉彬想着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祁凡的時候,祁凡卻回過頭來,用那種滿懷着蒼涼凄苦的眼神看着他。

他看着祁凡張開嘴巴,對他說。

“他要的,你都得給?”

這句話就像是針紮一樣刺進孟偉彬的胸膛,讓他連握緊祁凡的力氣都沒有了。而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刻,祁凡已經轉身,離開他的身側。

那一刻,孟偉彬覺得自己永永遠遠失去了祁凡。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頭大家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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