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恭迎長公主上輿。”依照陛下的吩咐,小田子派了幾個宮人給長公主打燈後,又在拓拔繼眼神的授意下,“騰騰騰”急走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公主面前,扣了一個頭道。
去路被眼前跪着穿着太監服的奴才擋住了,原本與梁絮虞商談着占蔔的荊賦離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聽了他的話也只是淡淡的擡眸掃了眼跪在自己腳下的奴才,不語。
倒是跟在一旁侍奉的吉安看不過眼,出言訓斥道“好大膽的奴才!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竟然敢攔下長公主的去路!”
“奴才該死!”小田子也是個機靈的,不然也不能當成皇帝的貼身內侍,只是他就是心眼再多一竅如比幹那般,也絕計猜不到昭國長公主的心思。看見長公主身邊的侍女沒有罰自己,以為是長公主默許的,當下又磕了幾個頭道“奴才該死!只是陛下怕公主累着了,這才急急的讓奴才恭迎長公主上輿。”他這話說的讨巧,既不會讓公主罰他無理,又充分體現了昭國皇帝對于自個兒皇姐的愛護之情,讓在場離得不遠的大臣們聽見了,也只會誇他們的陛下孝順。
“輿呢?”以為宮主會無動于衷,吉安正想開口讓這個看起來機靈的小太監下去,免得觸了宮主黴頭,沒成想她還未及開口,便聽見自家宮主那冷淡輕靈的聲音,她心頭一動,心想宮主難不成是被陛下連年的舉止打動了,所以打算與陛下冰釋前嫌?心裏猜測,即将出口的話也被她咽了肚裏去,畢竟宮主都發話了,在場的又都是昭國的大人物,實在是沒有她一個小小的侍女說話的餘地。
“還不快把輿擡過來!”小田子直起身子沖身後趕車的車夫低低的訓了句,待的那車夫大搖大擺的将車趕過來,盛在荊賦離面前的時候,小田子又低頭叩頭讨好的道“長公主請看,這就是陛下特意給您備好的轎輿。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做的,奴才親自監工的,絕對不會讓公主在路上坐的不舒服。”
“燒了。”荊賦離看也沒看這輿一眼,就淡淡的命令道。
“公主,這是……”小田子為難着搓了搓手道,他剛剛莫不是聽錯了?
“本宮說,燒了。”荊賦離眸色加深,昭國聖長公主的威勢就帶了出來,逼得小田子抖着身子磕了好幾個響頭,“咚咚咚”的聲音在鴉雀聲不聞的場面下越發清晰,哭着道“公主饒了奴才吧,陛下說……”
“還要本宮再重複一遍麽?”荊賦離依舊風淡雲輕的說着,清冽的聲音不大卻能讓整個祭天的隊伍都能聽的清。“燒了。”
聽得長公主如此冷淡的說着要燒了陛下特意為她準備的車攆,參與祭天的大臣們雖然都不敢吭聲,但是心裏已經嘀咕好幾遍了,都傳長公主與陛下關系親密,原來是貌合神離?只是長公主在這麽多人面前給陛下難堪,果然兩人争權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麽?
大臣們不說話,因為這是皇家的事,也就是皇帝的私事。雖然有幾個閣老仗着自己的身份經常逆拓拔繼的意思,給她上折子說要陛下選妃,但是那是他們應盡的責任,現下手握神權的長公主與掌握江山的皇帝不和,他們就是再傻,也絕對不會出來說話以免引起其中一方不滿,從而丢了官印,所以參與祭天的這幾百個大臣裏,竟然沒有一個敢于上言的。而有話語權的呢,就只有善于明哲保身的梁絮虞,樂見其成的拓拔宏,還有,身為當事者的拓拔繼。
自方才小田子跪在荊賦離腳下就緊張的直冒冷汗的拓拔繼,在聽見荊賦離的聲音後更是過度緊張到說不出話,以至于聽見荊賦離要燒了她花費了近半年的時間、從自賤身份親自請工匠選木料到親自選定輿上的花紋、才好容易做成的輿以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般啞着嗓子問道“繼兒能問問皇姐……這輛車是哪裏不符合皇姐的心意了麽?”
荊賦離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般,吩咐身旁的吉安“把這輛車拉走燒了,本宮不想看見它。再從府裏趕一輛馬車過來。”
“宮主……”吉安左右為難,她不能違抗宮主的命令,可是看看那邊陛下越來越陰沉的臉,她也得罪不起,當下就急得雙腿一拐跪了下來,“宮主恕罪。”
“你們是不打算聽本宮的話了?”荊賦離冷着臉問,周圍侍候的大臣宮人聽了她冷着聲音的問話立馬呼啦啦的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圈,齊聲叩首喊“請公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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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兒能問問……皇姐為什麽要燒了它麽?”拓拔繼咬牙捏緊了手裏的鞭子,雙腿也夾緊了馬肚子,疼的那馬“籲籲”的打着響鼻,轉過來轉過去的想要把她甩下來,她也不在乎,繼續着魔似得問。
荊賦離淡淡的掃了一圈地上跪下來的人,繼而轉身看着騎在駿馬上的拓拔繼,淡漠的道“這麽簡單的問題,還用本宮回答麽?陛下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拓拔繼聞言,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她捏緊手裏抓着的馬鞭和缰繩,雙眼被氣的赤紅,心裏好似有一塊肉被人生生一刀一刀剜了一般,流出了大片大片的血,又放在烈火中炙烤一般,眼看着怒氣要發作,拓拔繼趕緊捂住自己的胸口,趴在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又逼着自己深深的吸了口氣,依靠骨子裏的自制忍了下來。
荊賦離依舊隔着跪下來的一大群人冷冷淡淡的看着她的動作,好似她們重來就無關似的。
這理卻也簡單易懂,因為極其厭惡你,所以你送的東西,我全部都要丢掉燒掉。至于你會不會傷心,有沒有心碎,那與我何幹?
“皇姐……”
“皇姑!”搶在拓拔繼前頭,梁絮虞連忙出聲喚道,此刻她若是再不出聲,恐怕昭國最為尊貴的兩個人之中有一個要威嚴掃地了。
“絮虞有何事?”對着梁絮虞,荊賦離又恢複了平常人家親切姑姑的模樣,雖說不上有多親密,但到底不是冷言冷語的樣子,讓人看了也不會心生俱意。
與我冷言冷語,對她柔順溫和,往往對比,才能更傷人心。
“絮虞冒犯了,但現下時刻不早了,平日裏到還好,今日可是祭天,誤了時辰不是對祖宗的不敬,對蒼天社稷的不敬麽?”梁絮虞一雙淺藍色眼眸的桃花眼帶着笑,原本溫柔的模樣此刻更是貼心,看見荊賦離站在那裏沉靜不語知道自己固執的皇姑姑怕是聽進去了,又繼續柔聲勸道,“皇姑看看,這輿馬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絮虞眼拙,卻也認得這馬車的木板是楝木做的,雖然說不出有多尊貴,可是這木頭經年不蠹,疏憶一直抱怨咱們草原上想得一棵做櫃子都找不到呢,這拉車的馬更是罕見的汗血馬,可見皇伯父在這上面下了多少功夫,費了多少心思了。皇姑體諒一下皇伯父的苦心,就莫要怪罪皇伯父花費奢侈了,畢竟伯父也是憂心皇姑祭天路上會身體不适,若在平時皇姑多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可偏偏是祭天,這等重大的時日,皇伯父也是擔心祭天時出了過錯才如此做的。若是皇姑将這馬車燒了,不是既寒了皇伯父孝順皇姑的心,毀了皇伯父為國為民的的心,又給百姓留下皇姑暴殄天物與皇伯父不和的話柄,有違國之聖女的印象麽?”說着,梁絮虞走上前輕輕挽上荊賦離的手臂,普通人家小女兒撒嬌那樣搖了搖荊賦離“皇姑看看,絮虞說的可對?”
她說的哪裏是對,簡直是讓人無言以對!
先是給了理由說會誤了時辰造成對神靈的不敬,又仔細的說了這馬車的好處,繼而拐個彎說自己怪罪拓拔繼的原因是因為她作為皇帝卻不懂體恤百姓,大肆鋪張浪費,好讓底下跪着的人不會有疑慮,繼而傳出些不利于自己與拓拔繼的流言;又委婉的指出自己燒了這馬車會讓大臣百姓猜測自己與拓拔繼兩人關系不睦,會給鄰國挑撥離間的機會,傷到國之根本;這還不算,她又暗示自己要維護自己與拓拔繼憂國愛民的形象,贏得民心;最後撒嬌讓人怪罪不了她,畢竟這樣的場合她多嘴于理不合,自己再怎麽生氣她的多嘴多舌,頂多就是随便斥責兩句,不會真的罰她。
荊賦離淡淡的站在那裏,臉上依然是沒什麽表情,只是心裏早就彎彎道道的轉了好幾圈,明白她的意思後,面上不顯,心裏卻直嘆她冰雪聰明。
“你這鬼丫頭。”既然絮虞給自己一個坡下,荊賦離沒有不用的道理,她伸手拍拍梁絮虞的手背,感嘆道“怪不得疏憶時常來本宮這裏告狀說你欺負她,本宮原本不信,現在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是真的了。”
“皇姑別信她的話,”梁絮虞裝可憐,“明明是疏憶每次說不過我就仗着自己有武功欺負我,我沒有向皇姑告狀就算了,她還惡人先告狀了。”
“呵呵,你這鬼精靈。”原本沉郁的拓拔繼被梁絮虞的幾句話也逗笑了,她松了緊緊捏着缰繩的手,看看那邊依舊面無表情的荊賦離,心裏松了口氣,看來,皇姐是不會糟蹋了自己的一番心血了。
“皇伯父平常也幫着疏憶欺負我,枉費我幫皇伯父說好話了。”梁絮虞看着在那邊放松了的拓拔繼,努努嘴不滿道“絮虞生氣了,今日端午節,若是皇伯父不送絮虞件東西,絮虞一定賴在宮裏不走了。”
“那絮虞想要什麽?”拓拔繼帶着笑問。
“就要這輛馬車!”梁絮虞小女孩與家人賭氣的樣兒,指着這輛華美的馬車道。
拓拔繼聞言,看了眼依舊淡淡的荊賦離,又看了看狀若祈求的梁絮虞,心下明白這是那個孩子給自己找面子呢,雖然皇姐現在不燒,可是保不準祭天回來馬上就燒了它,到時對自己對皇姐都不好。現在要是自己将這馬車送給她,就可以免了這些後顧之憂了。
“好啊,不過得祭天之後才行,還有,這馬車現下是你皇姑的,你該問問你皇姑才是,朕一個人可做不得主。”拓拔繼微笑回她,帶着感激和贊賞。
“皇姑,好不好嘛?”梁絮虞也對着拓拔繼笑笑,而後繼續纏着荊賦離,“絮虞可憐見的,好不容易向您讨件東西呢。”
“姑娘別晃了。”一旁跪着的吉安見梁姑娘三言兩語就解決了這件事,立馬心生敬畏的同時笑道“宮主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您可別再晃了,不然不僅宮主,就是奴婢看了眼也暈得很。”
“真的?太好了皇姑!”梁絮虞雀躍道“時辰不早了,絮虞扶皇姑上馬車。”
“嗯。”荊賦離淡淡應着,卻也掩不住嘴角的笑,連帶着站在一旁的陛下也是笑容滿面,這場景,看在不明就裏的大臣宮人眼裏,就是陛下與長公主姐弟情深,梁姑娘善解人意啊!
只有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一切卻不發一語的拓拔宏心裏明白,梁絮虞這個女人,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