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梁絮虞的身子瘦削的如一張宣紙,在那個華美的馬車裏,就像是随風飄蕩的蒲公英,柔弱的不知春風會将她帶到哪裏。

元疏憶就站在馬車外面,隔着一層薄薄的馬車壁,看着她的動作。雖然不可思議,但她分明看見了她雪帕裏的鮮血,記憶裏草原上大雪裏的紅梅一般,美得勾魂奪魄。

元疏憶想,她們不愧是流着相同血脈的人。

忽的,梁絮虞動了,她慢慢的擡起頭,像是有所察一般看向元疏憶所在的方向,淺藍色的眼眸裏滿是晶瑩的淚珠,她定定的看着元疏憶,在後者驚訝的目光裏,她及腰的青絲一寸一寸的褪為白色。

雪的顏色。

“疏憶……”白了頭的梁絮虞笑着喚她,“疏憶……”

“絮虞!絮虞!”元疏憶慌了,她忘了自己是在馬車外面,正隔着馬車板與梁絮虞對視,看見梁絮虞如今的模樣,她着忙的就要往梁絮虞那邊跑,可在她邁開腳步的那一瞬,梁絮虞對她笑了笑,接着,她的身體就如燒盡的紙張那樣,瞬間消散了。

陽光這時從馬車的窗牖外照進來,還有飛塵在空氣中浮沉,燦色的陽光照到梁絮虞方才坐着的地方,元疏憶清楚的看見,那裏餘下了一堆灰燼。

絮虞死了,就在自己面前。

“梁絮虞!梁絮虞!”元疏憶瘋了一般的喊,眼眸裏的深藍色幾乎要與海水融為一體,“梁絮虞!!”

“嗚——”

“梁絮虞……”

“嗚嗚——”

“梁……”

“可醒了?”

一個戲谑而又熟悉的聲音傳到耳裏,元疏憶皺了皺眉,偏過頭想要看看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只是朦朦胧胧的怎麽也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她想走近一點,無奈四肢像是騎了幾天幾夜的馬那樣酸軟無力,她咬了咬牙,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卻又重新的因為四肢無力而摔了下去,如此反複,元疏憶惱了,她提起身子一躍想要靠輕功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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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噗——睡個覺也能折騰成這樣,鹿鶴,你去把她弄醒。”那道讓人熟悉的女聲又說道。

“嗚嗚——”

“哎呀,我倒忘了這件事,那好,你在一邊等着,我來吧。”

“嗚嗚!”

元疏憶莫名其妙的聽着這莫名其妙的對話,她現在全身不得動彈,難受的緊,不自覺的就開始揣度這兩個聲音的主人來。在她想要更進一步思考的時候,突然,不知哪個地方的暴風雪爆發了,雪球滾的老大,緊緊追着她,為了活命,她本能的跑啊跑啊,卻聽見那個一開始就戲谑的聲音感嘆道,“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給我清醒點,元疏憶!”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她的臉一疼,緊接着就看見了正捏着她臉的梁絮虞和一旁興奮的直跳腳的鹿鶴鳥。

“終于醒了啊。”梁絮虞笑眯眯的揉了揉她的臉,“怎麽叫你都不醒,要不是看你死死的拉着絨被,我都以為你是被魇住了呢。”

“方才是……做夢?”元疏憶喃喃自語,坐在鋪在地上的羊毛氈上抱着一床被傻愣愣的,剛睡醒時掙掙紮紮迷迷糊糊的樣子取悅了一旁趁機努力揉她臉的梁絮虞,她放下捏着她臉的手,改為揪着她的臉,一邊揪一邊用溫柔的聲線慢慢的數落她,“你還說呢,昨日明明晚間與我約好今日煮酒看雪的,你倒好,從大清早開始就抱着被子不放,若不是鹿鶴跑過來告訴我,我還傻呆呆的在涼亭那裏等着你呢,你說,你是不是罪不容誅啊?!”

元疏憶聽了她的話愣了愣,轉過頭看着義憤填膺繼續揪着她臉的梁絮虞,又看了看一旁興奮的手舞足蹈明顯幸災樂禍的鹿鶴鳥,好半晌才從嘴裏吐出一句話,“現下,是什麽時候了?”

“都快午時了,你再起來晚點就可以趕上晚餐了。”梁絮虞笑眯眯的回她。

“不是,我是問……這是幾年?是昭國幾年?”

“唉,疏憶你莫不是睡壞了腦袋吧?這是昭國九疏五年啊,過了今天剛好是個整年,為了這個,皇弟普天同慶,今天宮裏還派人請我們去赴宴呢,快一些收拾好,就有熱鬧瞧了。”梁絮虞說着話,就要推搡着元疏憶去換衣服,只是元疏憶今天不知是不是吃錯了藥,往常聽見宴會和熱鬧跑的比誰都快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的抱着被子坐在地上,木頭樁子一樣不動彈,嘴裏還念念有詞的說着什麽。

梁絮虞見狀,奇怪的摸了摸她的頭,自言自語道:“嗯,不燒,看你這能吃能睡的模樣肯定也沒被人下了咒,那這是怎麽了?真的被魇住了?”又奇怪又想不明白,她招呼在一旁的鹿鶴鳥,說:“鹿鶴,你過來看看,這家夥怎麽了?是不是丢了魂了。”

“嗚嗚——”一旁兀自興高采烈的鹿鶴鳥也看見了兩人此刻的異樣,聽見梁絮虞的招呼聲,它歪了歪長了兩只大角的腦袋,海一般深沉的眼眸裏透着疑惑,在原地好好的轉了一會兒方才不情不願的往元疏憶那邊挪。

梁絮虞見了,半是威脅半是哄的對它說,“你乖乖的,我就允你今晚出草原,好不好?”

作為大祭司,梁絮虞成功的做到了講話只講半句卻可以讓上至神獸下至元疏憶都能聽懂她話裏的具體意思。就比如現在,鹿鶴鳥看着對面的梁絮虞雖然溫溫柔柔的沖着她笑,可它分明能看見梁絮虞藏在眼裏的刀子,鋒利得能照鏡子。

鹿鶴鳥打了個寒噤,這才趕緊跑過去,将頭擱在元疏憶身上,左探探,右看看的。

“你說,現在是九疏五年。”被鹿鶴鳥當作磨角的石板頂了好幾下,元疏憶都沒感覺似的,反而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緊緊拽着梁絮虞的狐皮袍袖子問,“你說現在是九疏五年,那我問你,現任皇帝是誰?你确定你不是搞錯了?”

梁絮虞沒理她,她懶得自己動手教訓一個只要睡過頭就會犯渾的家夥,于是她直接吩咐現在正用鼻子嗅元疏憶氣味的鹿鶴鳥道,“鹿鶴,讓她清醒清醒。”

“嗚——”

随着鹿鶴鳥一聲興奮的高呼,元疏憶擁着被子就滾到了床腳,臉埋在羊毛氈裏,一動不動。

觀看了全場的梁絮虞則溫柔的笑着,等着她的反應。

“一,二,三,”梁絮虞使壞的在心裏默數,“四……三,二……”

“梁!絮!虞!”一旁的元疏憶吃了火藥一般怒吼,她把臉從羊毛氈裏擡起來,兩手一抓不知放在哪裏的牛皮軟鞭就纏繞在她的手上。“梁!絮!虞!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碰我的臉!我殺了你啊!!!!!!還有你這只死鳥,上次沒把你的毛拔光算你走運,這一次我可饒不了你!”

“嗚嗚——”被元疏憶氣勢吓壞了的鹿鶴鳥見狀,連忙擺着翅膀飛到了梁絮虞身後,這才險險的避開了能夠斷它翅膀的一鞭子。

“好了,別鬧了。”梁絮虞擺擺手,輕輕咳了聲,轉移話題道,“你看看外面,下雪了呢。我先出去等你,你快些梳洗換衣,我已經備下酒菜了,就在小涼亭裏,你不餓的麽?”

聽她一說,元疏憶才感覺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正打算點頭答應,忽的,帳篷的門突然被人掀開了,緊接着從外面就竄出個雪人來,伴着呼嘯的風聲和飄落的雪花,那人一進來就跪在梁絮虞和她的面前,用清脆的少女音哭喊道,“大祭司,少主,不好了,四長老瘋了,已經拿着刀殺了不少族人了!”

元疏憶一驚,手裏攥着的牛皮軟鞭就落到了地上,雖然有羊毛氈鋪着,可她還是覺得,那定是摔出了好大的聲響。

她認得報信的這個小姑娘,那是梁絮虞身邊的小丫頭,好像叫“角兒”?

所以她說的話都是真的。

擁着絨被,元疏憶第一次感覺到了草原冬天的寒意,冷的徹骨,讓人忍不住牙齒發顫。

“你帶我過去找四長老。”良久,一直沉默不語的梁絮虞吩咐道,她抖了抖衣服,像是要把所有的塵埃都抖去,轉過身背對着元疏憶,輕聲道,“我先過去,你……你自己斟酌着吧。”說着話,她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頭,用手給她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兩個人相伴着走出了燒着地龍的帳篷,鹿鶴鳥圍着她轉了一圈,“嗚嗚”的叫了兩聲後,也撒腿跑了出去。

元疏憶茫然的看了一圈自己居住的帳篷,飄來飄去的收拾好自己,将軟鞭一圈一圈的裹上自己的腰,随後打開帳篷,走了出去。

入眼的就是白茫茫的雪,琉璃一般的世界,萬物寂靜無聲。元疏憶輕輕呼出了口氣,白色的霧氣立馬升騰起來,她試探性的踩了踩腳下,牛皮靴子一下去就是一個腳印,并沒有如她預想般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看來這雪是新雪,蓬松軟的像是入口即化的糕點。

元疏憶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茫茫草原的雪地裏就留下她的腳印,一路迤逦綿長,不一會兒就被天上飄落的雪花覆蓋住,又成為幹淨無暇的世界。

她最喜歡雪天,可惜,草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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