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安西亞一路催促，乘坐的懸浮車動力被開到最大，風馳電掣地在道路上的飛馳，然而這一切都無法緩解她內心的焦躁和恐懼。
一路小跑來到皇帝陛下的寝宮附近，安西亞來不及喘氣和打理自己的儀表，便被不遠處草坪上的兩個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老一少，老人此刻正在詢問着什麽，年輕的男人微微仰起頭，仔細地傾聽，要不是周圍遠遠的有侍從們守衛，仿佛就如同一副再尋常不過人家的祖父和孫子。
安西亞停住腳步，愣愣地盯着那位老人的側臉。
此時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引得老人開懷大笑，氣氛溫馨，容不得任何外人打擾。再看侍從官們，或許是很久沒有再見過老人如此歡欣，他們的臉上緊繃的表情也松弛下來，但這份惬意在看到她的時候，又瞬間變成了警惕。
安西亞心中驀地冒出一團怒火。
憑什麽？
憑什麽她的爺爺對于她從來都是冷淡和無視，卻對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孽種溫柔呵護？憑什麽明明她才是帝國的公主，皇宮中的主人，侍從官們仗着自己是爺爺身邊的人看她像是外人。
難道只是因為，她不是父皇親生的孩子嗎？
但這麽多年過去，哪怕是一塊石頭，都應該産生些感情吧？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輕易認輸！
安西亞調整表情，将不甘和埋怨壓在心底，嘴角揚起一抹乖巧的微笑，踩着輕快的步伐朝兩人的方向走過去，卻沒想到，在即将接近兩人時，被爺爺的侍從官攔了下來：“對不起，您不能過去。”
嘴角的笑意差點兒沒能維持住，安西亞的指甲快要扣進掌心，她輕聲質問：“我要和爺爺說說話，你也要攔我嗎？”
侍從官的眼神從安西亞的手上掃過，态度禮貌卻強硬地道：“對不起，這是陛下的吩咐。”
“讓我過去！我要親自問問爺爺。”
兩人的争執聲驚動了不遠處正在聊天的兩人，老人眉心一跳，站起身來問米迦：“天氣轉涼了，咱們進去說吧。”
米迦也在此時注意到了多出來人，并且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聽到老人的吩咐，應了一聲，也站起來，上前兩步下意識去扶面前的老人。
“……”從未被這樣對待過老人轉過身，沉默地看着他。
米迦一怔，擡起眼前看着老爺子，清淩淩的眼睛裏滿是疑問。
老人微笑起來，眼角的褶子擠在了一起，将周身的威嚴沖淡，他拒絕了侍從官為他遞過來的拐杖，在米迦的攙扶下慢慢朝着寝宮走去。
安西亞被這副畫面刺激的肝火大盛。她從小到大，連爺爺的身都沒有近過！更別說像那人那樣，親密地攙扶着爺爺！
氣急敗壞之下，她想快步追上去，卻被匆匆趕來的維爾尼斯攔下。
事實上，米迦和這位身處帝國巅峰老爺的談話并沒有安西亞想象中的那樣順利。
究其原因，大概是對于米迦的性格來說，哪怕歷經兩世，他也仍然沒有掌握面對陌生人滔滔不絕的技能，哪怕談話對象是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長輩。
如果對方和他談論美食或者機甲其中的任何一個話題，他能立刻搭上話，但對方若是從見面起很長時間只是用嚴肅的眼神沉默地打量着他，他除了皺眉之外，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動作應對了。
在老人仔仔細細将他打量了無數遍之後，在米迦快要起身走人的時候，對方終于問出了這次見面的第一個問題，問他這年，過得好嗎。
米迦自動将老人問話對象帶入到原主身上。
原主？米迦沉默半晌回答道：“吃得飽穿得暖，能上學，除了一些問題想不開，其他都好。”
“什麽問題？”老人好奇地問。
“書讀的太少，但是想的太多。”結果想不開，生生地将這具軀殼送給了他。
而在米迦看來十分正經的答案，不知道哪裏戳到了老人家的笑點，對方竟然拍着腿哈哈大笑起來，一點兒形象也不顧。
在米迦無奈的眼神裏，老人笑夠了恢複了起初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感嘆道：“我以為你會有滿肚子的抱怨，這些年你的确受了委屈。”
“他的确是，我沒有。”米迦實事求是地道，對于所有人都知道原主情況這個設定，他早已經習慣了。
老人又是一副深沉的模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臉，好像能夠穿破這具皮囊，看破其中的靈魂已經換了主人一樣。
饒是米迦問心無愧，也被這詭異的眼神看的極不自在。
就在這時候，安西亞來了，老爺子順勢收回了目光，米迦默默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地點的緣故，米迦覺得老爺子在回到寝宮之後，對于自己的态度和緩了許多，不但派人端來了茶點招呼他，還興致勃勃地帶他參觀了整個寝宮。
其中，在老爺子的床頭，米迦看到了來自蒼穹的機器人玩偶，最新款。
皇帝陛下似乎不自在地将他拉到了側廳，兩人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只是這一次，米迦卻沒有之前的緊張了。
被中斷的談話将維爾尼斯作為新的話題，當然，米迦在這個話題中插不上嘴，只好安靜地抱着茶聽老爺子講古。對方從自己年輕時登基後四處征戰講起，之後話風一轉，講到了帝星十幾年那場流民□□，以及這場動亂中皇室的損失。
“光是暴民怎可能形成那樣的規模？還不是內外勾結。”老人長嘆一口氣，“是我年輕氣盛，以為帝國向外擴展能夠重複往日的輝煌，實際上前幾輩人所造成的虧空，已經讓帝國如同蟲蛀，早已不堪重負。”
誰知道自己空有一腔抱負，以為能夠讓帝國重回巅峰的努力，最後卻落得禍及兒孫？
米迦默默添上茶水，将熱騰騰的杯子塞到對方手中。
手心的暖意将老人的思緒從陰沉懊悔的深淵裏及時拉出，直到他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将十幾年在午夜夢回時困擾着自己的情緒統統都傾倒了出來。
“不是您的錯。”米迦找不到合适的長長的詞句來安慰面前的老人，最後千言萬語只彙成了這樣一句話。
老人笑了一聲，搖搖頭。他一大把年紀，竟然還需要一個少年人安慰？
只是，在眼前的孩子面前，他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
是因為……他們的身上，流動着相同的血脈嗎？可他見過的骨肉相殘、同室操戈也不少，那些人，也都是親人啊……
輕嘆一聲，老人道出了此次聊天的主要的目的：“維尼他以為你死了，但是他們卻糊弄不了我。”
米迦直直看過去，對方的意思是，他一直知道“米迦”的存在？
果不其然，對方接着說：“以你以前的性格，比起活在帝都，不如在埃爾塔星安全。我知道那對夫婦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不要埋怨你父親。”
“我沒有。”米迦皺眉，他覺得他應該立刻将事情講清楚。
但老人卻沒有給他道出真相的機會，反倒又一顆炸彈扔了出來。
“我想把你認回來。你想成為這個帝國的主人嗎？”
米迦驀地擡起頭，解釋：“我不是……”
“你想嗎？”老人打斷他，嚴肅地問。
“不想。”
“為什麽？”老人緊接着追問。
米迦毫不猶豫地道：“我沒有治理帝國的能力。”他不由想起上輩子驚豔才絕的皇帝陛下，對方憑借一己之力停止內戰。整合帝國所有資源，帶領帝國和蟲族抗争，哪怕最終戰敗，但若不是他，人類或許早幾十年便消失在這片宇宙中。
米迦很明白，自己沒有這份才能。
老人有些憤怒地皺眉：“沒有試過，你怎麽能說不行？”
米迦抿嘴：“試過也不一定好。”
皇帝陛下：“……”旁人想盡辦法想要的東西，送到他面前，他竟然嫌棄！
見米迦神情堅定，他緩緩勸道：“等我退位，小維登基，這其間還有很多年，你可以慢慢學。”老人面上露出的淡淡的笑容：“而且，作為一個皇帝，性格的因素比起實際的技能重要的多，你的性格很好。”
米迦想不通自己如何能夠得到如此的稱贊。
但或許連米迦自己都沒有發現，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不長的日子裏，他的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朋友，而整個帝國中，能夠同時獲得莫立安莫大師和的慕理銘慕大師的青睐，這樣的人也沒有幾個。
更別說，老人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連他都忍不住喜歡眼前這個小家夥啊！
“您講完了嗎？”米迦再也忍不住了。
老人颔首。
“我不是……”
“我給你再講個故事吧。”老人插話，在米迦無奈的眼神中繼續講到：“發明星網的德賽先生，你知道嗎？”
米迦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這位使人類進入星網時代，又開辟出虛拟世界的偉大人物，但對于這位先生，所有人都只聽說他名號，更多的消息卻無從知曉。
“她是我的姑祖母。”
米迦：“！”
老人看着他笑了，“她在發明這些偉大的創造之前，曾經一度因情自殺，但再度蘇醒之後，變成了另外一幅迥然不同的模樣。或者說，變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這樣的例子還有不少，根據記載，還有三百年前統一帝國的先輩。”
“還有……”
……
米迦的腦袋暈乎乎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老人臉上浮現出開始時候的那副深沉的表情，他一字一頓道：“無論你從哪裏來，現在我們只知道，你是我們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