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 青年思索半晌,暗道這青天白日,人群聚集,也不可能出什麽妖孽,于是站起身來,走到二女面前,做了個揖,道:“在下半夏,師承翠微山劍仙一門,不知兩位……”

白衣女子笑着一欠身,黑絲的細軟發絲垂落胸前,顯得風姿卓越,道:“我名叫雲音,無門無派。”

但一旁的紅衣少女卻只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并不理會半夏。半夏頓感尴尬,一時楞在一旁。劍仙一派,無論是凡塵俗世,還是在修真門人中,都是為人交口稱贊的大派,何曾有人這樣不給面子過。他本是年少俊傑,心中自有傲氣,卻不知為何,對着那紅衣少女,卻連半份的脾氣也沒有。那雲音見半夏這般的摸樣,倒喜他的不怒不傲的脾氣,伸過手去,拉了拉噘着嘴巴一臉不滿的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望了雲音一眼,臉上似是嗔怪,那張英氣的臉卻是極柔和的,配上那似喜似怒的神情,反而有絲絲的媚态。半夏臉上一紅,偷眼看了眼雲音,卻見她不曾有絲毫變色,想來若不是她平日裏見習慣了,就是她靜心寡欲至極,天下顏色都不入她的眼中,只是,不知她屬于哪一種。

“我叫伽羅,也是無門無派。”

半夏正自出神,卻聽見一聲輕語,直覺的望了過去,只見那紅衣少女正看着自己,一臉的寒霜與不屑,與對雲音的态度成了鮮明對比。半夏摸摸鼻子,依他平日的脾性,雖不至于争鋒相對,卻只怕直接甩袖而去了。但是現在卻莫名的有些舍不得,于是壓下了心中不快,沒有開口。

“莫要這樣。”雲音輕輕的開口,又看了眼半夏,笑問“不知道友有何事?”

半夏沉思片刻,看了眼雲音,又看了眼那一臉不屑的伽羅,最後搖了搖頭。他原本心存着一絲不滿,只為伽羅輕易的讓一個靈魂魂飛魄散,破了人家的命運□□,這樣有違天道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是有些說不出口了。

“能有什麽事來?”伽羅在一旁冷冷一笑,這樣的目光她看得多了,讓人覺得既惡心又厭惡,自從和雲音游走俗世以來,她就對這樣的目光越發的厭惡起來。而今見了這個什麽半夏,他既是自己最讨厭的修真人,又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惱怒,恨聲道“看什麽!姑奶奶可是你能肖想的?”

半夏一下子面目通紅,修養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言辭,更何況,他原本就不是什麽脾氣很好的人來。當下,半夏一個皺眉,一甩袍袖,就道:“誰看得上你,魂飛魄散,這是怎樣的狠心腸!”

伽羅聞言更是惱怒,偷眼看了下雲音,卻不見她有何舉動,心中惶惶,立刻對着半夏橫眉怒眼起來:“怎麽着,不過一個餓鬼而已,你們這些修道中人,不就巴不得讓妖物通通都魂飛魄散,讓世界清淨麽?”

半夏也知現在許多修真門派會如此做,但他是玄門正宗,抓鬼捉妖也至多放在鎮妖塔中關閉起來以消磨戾氣,從來不會做讓妖物魂飛魄散這樣有損天道的事。此刻見伽羅如此看他,心中自然惱怒,怒聲道:“我劍仙一派,豈會做出那樣損天道,破輪回的事情來!?”

伽羅被半夏一疊聲的訓斥,氣得更是咬牙,雲音卻拍了拍伽羅的手,皺着眉頭低聲道:“天分六道,萬物輪回。即便是小如蝼蟻,醜如餓鬼,也難保有朝一日立地成佛。伽羅,我不是早與你說過了嗎?”

伽羅一時無語,半夏望過去,見那雲音眼中流露出悲憫來,倒不似作假。雲音雙手合十,輕聲念道:“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伽羅随雲音已久,知道她念的是往生咒,但那餓鬼早被自己的紅蓮火焰燒成了灰燼,又從何往生來。她雖在心中如此想,但也只唇動了一動,沒有開口。

雲音念完往生咒,看看伽羅,嘆了一聲,又朝半夏道:“道友不坐?”

半夏搖了搖頭,朝雲音拱拱手,道:“不坐了,就此告辭。”言罷又看了眼伽羅,就此甩袖而去。

伽羅哼哼兩聲,側過臉去看着雲音。雲音笑着抿一口桂花釀,半睜的眼。酒是涼酒,不曾熱過,反而極易上臉,很快,雲音的臉上便浮出兩團粉色,宛若丹霞。伽羅瞳色一暗,低聲道:“雲音,咱們回去吧。”

雲音搖了搖頭,撐着下巴,光潔的脖子因此而立得筆直,顯得格外的柔嫩。她搖晃着裝在青瓷中米黃的酒,唇角帶笑,臉頰含俏,斜着眼睛瞧了眼伽羅,笑道:“急什麽?”

怎麽不急!我可不想教旁人見你這模樣來!

伽羅在心中嘀咕兩聲,卻不敢說出來。其實她倒是過慮了,有她這樣的絕色在一旁,中人之姿的雲音哪怕酒醉的樣子再媚個十分八分,也不會有人注意她來。

酒飲半酣,雲音信手一揮,拉起伽羅,伽羅的手被那滑膩溫香的手一抓,心中頓時一跳,看着雲音來。雲音抿嘴笑笑,湊近伽羅。伽羅當下吓得是臉色一白,掙脫開雲音的手,眨眼功夫就坐到了酒桌的另一頭,平息了呼吸,看着雲音,半嗔半怨的道:“你又吓我!”

雲音哈哈大樂,半眯雙眸,看着伽羅一個人坐在一旁,一張小臉羞紅的模樣,說道:“伽羅真經不起逗,還是個孩子呢。”

“誰是孩子呀……”伽羅不滿起來,嘟着嘴嘀咕,心下暗惱。她們倆初識時,她不過八歲,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幼兒。可是妖類壽命悠長,更何況她身為鱗蟲之精的龍族,長到如今十八歲的模樣,卻是和雲音度過了整整三百載的時光。

三百年,人間換了一朝,一家可更六代,她也不再是像外表那般純真的少女,雖說不曾嘗過世間百味,但人世間的綱常倫理,男女大欲也都大約知曉幾分。她自認自己已成人,可不再是那個當初只能跟在雲音屁股後的小尾巴,而是足以保護她的人。只是……她又看了眼雲音,見她一雙妙目似閉未閉,唇含慈悲,手捏蓮花,端莊溫雅,一派天人合一蘊藏大道的模樣。美則美矣,心動也心動,就是不敢升起半分的亵渎之情。

伽羅長嘆一聲,什麽時候,才能不被當個孩子呢?伽羅托着下巴,瞅着雲音入定。她露出了一副小女兒的嬌憨之态,嘟嚷道:“你這般勤修不倦,心懷慈悲,怎的也不見飛升呢?”

雲音身子一頓,從方才那與天道合一的境界中脫離出來,她目光游離迷茫,其中似有千萬情緒,半晌,才幽幽說道:“萬物冥冥,自有緣法。雲音靈根淺薄,只盼天道酬勤……”說到此處,她微微一頓,将目光移向了伽羅,唇角帶上了一絲寵溺的微笑“讓我的小伽羅洗盡戾氣,回歸八部,侍奉我佛。”

伽羅将下巴一揚,鼻尖一聲輕哼,昂然道:“我龍族乃鱗蟲之長,能幽能明,升則登天,隐則潛淵,天生天養,自在自性,怎能自甘奴仆,去做那些阿谀讨好的事來!”話說間,傲骨铮铮,眉眼疏朗,再加上她一身紅衫如火如陽,更顯狂傲。

雲音聞言,淡然一笑,似乎全不把伽羅的宣言放在心上。伽羅見狀,賭氣起來,但她雖素來倨傲,卻惟獨對眼前的這個人毫無辦法。于是帶着幾分的怒氣,化憤怒為食欲,三下五除二的将桌上的酒菜吃盡,站起身來,揮着手,将手腕上的金鈴晃得叮當作響:“回家啦回家啦。”

雲音搖頭一笑,站起身來,兩人結了賬,正要往外走,突然見門外一個白色的身影狼狽竄入,卻是去而複還的翠微山弟子半夏。他不複此前那整潔的模樣,腳步微有踉跄。他站到兩人面前,苦笑了一下,朝兩人拱拱手,雖然不曾說話,但分明是有話要對兩人說的樣子,只是因他去而又返,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罷了。

伽羅将眉一挑,語氣不善:“你站在我們面前作甚?還不閃開?”

半夏聞言,一聲苦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的讓在了一旁。雲音搖搖頭,拍了拍伽羅的手。她雖然心懷慈悲,卻不是多事的人,也只是看了半夏一眼,并未詢問,只是拉着伽羅的手,說了聲:“走吧。”

伽羅對着半夏哼了一聲,扭頭就走。半夏也不阻攔,兩人剛踏到門口,半夏突然說了一句:“兩位可是來參加靈鏡山開啓的?”

雲音步子一頓,回頭看着半夏,似笑非笑,卻不答話。半夏仿佛心事被窺,臉上微微一紅,又道:“諸派大能皆會到此,其中傾軋兇險,非散修所能企及,不瞞二位,在下方才也是被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我翠微山弟子尚且如此,若是二位想在其中撈得些好處的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若是……”他頓了頓,到底是将那未盡的話咽下,又是一臉誠懇“半夏勸兩位最好盡早離開此地。越往後,恐怕越難離開。”說到此節,他又看了眼門外,若有所指。

雲音點點頭,臉上總算是緩和了些顏色,說道:“多謝道友了。”言罷,她手中捏了一個印訣,如懷抱日月,只見一陣清風吹過,她與伽羅兩人的身影便如水中映月一般,漸漸模糊,消失不見了。

半夏從未見過雲音這等手段,但他自幼出身名門,也不甚在意,反倒是一旁旁觀的凡夫俗子們大呼小叫起來。他皺皺眉頭,又自語道:“見她二人似不像是懷有歹意的模樣,只盼我這番舉動,能種個善緣。”

他正自沉思,突聽門外傳來一聲少年輕狂的大笑聲:“翠微弟子,便如此懦弱,不肯應戰麽!”

半夏眉頭一揚,一股磅礴的戰意從身上升起,仿佛一柄絕世之劍緩緩拔出鞘,劍鋒淩然,無人可擋。

半夏與神秘人的争鬥聲傳遍全城,引來凡夫俗子們的側目,安靜良久,卻未見動靜,這才又恢複了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而在街角的一頭,漫漫空間一陣輕微的振動,雲音兩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街角,竟無一人注目。

“嚷嚷鬧鬧的,也不知是什麽來數。”伽羅嘴唇一嘟,很明顯對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神秘修士很是惱怒。

“靜心。”雲音倒是一臉的無謂,甚至伸出手來,攙扶了身邊一位差點跌倒的老婆婆一下。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那老婆婆連聲道謝,伽羅睜開天目望去,只見那老婆婆頭頂上一粒微光綻放,在天空中微微顫動,似是即将熄滅,光芒不過芝麻大小,卻散發一種神聖純潔的韻味。雲音将手一招,那粒微光就仿佛受到什麽牽引一般,最後落入了雲音的手中。

“婆婆無需客氣,我已得到最好的報答了。”雲音朝那婆婆點頭一笑,一手托住伽羅的手臂,邁開腳步,行走間無形大道流轉,牽動自然律動,縮地成寸,轉眼已走出數十米。

伽羅早已習慣這樣的行走,兩人面容淡然,仿佛就如同在閑聊散步一般。伽羅将眼光移向雲音手中的那粒微光,撇了撇嘴,說道:“那麽一點芝麻大的善意,也有作用麽?”

“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聚沙成塔,便是此理了。”雲音說道,言語懇切,大有訓教誘導之意。只是伽羅雖一臉的恭順,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只有天知道了。

雲音将手一翻,掌中升起一團迷霧,仿佛一處混沌之地,漸漸的,迷霧消散,但見在雲音的掌中,一處自然小天地出現,天圓地方,其間山河演繹,花鳥齊鳴。在這小世界中心,一株菩提樹根系大地,頭擎蒼天,郁郁蔥蔥,仿佛支撐着整個世界,其中菩提子累累,挂在樹間,散發着神聖的光芒。雲音凝視着掌中的這小世界,手指一彈,此前那從那老婆婆那得來的微光射入菩提樹中,化為大樹間一個不起眼的小小菩提子,得菩提樹滋養,漸漸成長。

“阿彌陀佛,善意雖小,卻終有朝一日得驗菩提。”做完這一切,雲音輕聲念誦着。

原來這雲音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然能将普通人的善意凝結取出,化為菩提子,成長在自己神通演繹的小世界中。

展開縮地成寸的神通,此時兩人早已不在城中,伽羅見雲音看着掌中的小世界的神情,目光迷離,面容凄楚難隐,其中似有無限秘密,可惜自己卻始終無門窺探,心中不是滋味起來,冷哼一聲,道:“這是你自己所化的小世界,還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樣,當真是自戀得緊!”

雲音聞言,将手掌一握,小世界瞬間消散,她看着伽羅,也不解釋,只是揉了揉伽羅的頭發,輕聲笑道:“只要積累了九億之數,我的菩提便可得證。”

伽羅歪了歪頭,避過雲音的手掌,反手抱住了雲音的手臂,問道:“那雲音你現在多少了。”

“快了……還有一百之數……”雲音也是有些感慨“這麽多年,也終于快有個結果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哪怕如她這樣心如止水,一心證道的人,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

“驗證了以後又如何呢?雲音你難道就要變成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菩薩羅漢麽!”伽羅倒是着急起來,一旦成了菩薩羅漢,那就是得了金身,位列仙班,和她這人人喊打的妖族,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像這樣的逍遙日子,怕是再也過不了。

雲音搖了搖頭,說道:“不要胡說,只是為了故人所願。”

伽羅皺着眉頭,看着雲音臉上一閃而過的緬懷之色,對她所說的那個模糊不明的“故人”,莫名的懷上一絲怨恨來。

但她畢竟是聰穎剔透的人物,深知雖然雲音對她寵溺得緊,也有道無形的底線牢牢的把守,而這“故人”,顯然也是底線下,不能讓伽羅窺探的秘密之一。伽羅搖着雲音的手臂,露出了嬌憨的姿态,疊聲說道:“雲音雲音,那咱們什麽時候上那靈鏡山去。”

雲音對着伽羅這樣的撒嬌總是沒有任何辦法,也去了心中那絲緬懷的意味,回道:“莫着急,諸派聚集,大能無數,我們可不能做這出頭鳥來”她掐指一算,露出了笑意“再過十日滿月時分,靈鏡山開啓,趁亂行事罷。”

伽羅點點頭,在她三百載的歲月裏,始終未得清楚明白,平日裏明明是道貌岸然,一心正義,絕不走彎路的雲音,在這樣的事情上,卻總是顯得老辣中透着幾分的陰險。不過伽羅卻喜歡這樣的雲音,感覺她離自己近了許多,也有趣許多。

可不管什麽樣的雲音,都是她喜歡的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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